“当然。我也会要求他和我一样。”她—本正经,“他必须跟我是同样的人。”
“希望你找到!”
“自然能找到,”她望着他甜甜地笑,“你知道吗?我做空姐还有另一个理由。”
“什幺?”
“可以免费来香港看你啊!”她开心地说。
看他?他呆呆的望住她。看他?
忽然间,心中升上异样情绪。
隽之翻来覆去地想,晓芙——是不是喜欢他,他非常地担心这点。
在他心里,她是小小的孩子,比妹子更小的,他没有感觉到她的成长,没有接受她的心理准备;她喜欢他——这很尴尬。
但晓芙的行动,她的话都一再强烈暗示——不,也许不是暗示,他们太熟,有什幺话都直讲。她在直接的表示喜欢他,对他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他永远不可能跟晓芙谈恋爱吧?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站起来了。是啊,怎能跟晓芙谈恋爱?
他记得她梳四条小辫子的模样,他记得曾开车接她放学,穿小小短短的裙子,这仿佛都还是昨日之事。
但是晓芙——他啼笑皆非。
电话铃响,女秘书周宁伸进头来说:
“唐晓芙小姐。”
又是晓芙!哎!
“公司通知我明天有班次,我得回去了。”晓芙愉快地说:“刚才出去替妈妈买了些冬菇、江珧柱,也顺便替你买了些,正为你炖汤。”
“不必这幺麻烦——”
“举手之劳,怎幺算麻烦?何况我也要吃。”她笑,“你几点钟可以回来?”
“平时下班的时候。”他非常不自在。
“我在等你,还有,晚上我安排了节目。”
“什幺节目?”他觉得这幺问不好,立刻改口,“你一来,我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了。”
“年青人的生活原该如此。”她笑,“不讲了,我要到厨房看汤。”
分明一个小妻子的口吻,他摇头。
周宁走进走出,又是那副神秘暧昧的笑容,什幺时候她又变成管家婆的?
女人真难了解。
他埋头工作,想忘掉这些麻烦的事。
“汤恩慈小姐电话。”周宁又伸进头。
他立刻精神大振,感情的事是永不可能公平的。
“李隽之。”他拿起电话,开心得心都在颤抖。
“对不起,李先生,在上班的时间打扰你。”恩慈永远那幺客气谈话,“今晚我烧了一点点菜,想请你来家里吃便饭,有空吗?”
“有,有,当然有,”他大喜,把一切都抛到脑后,“我一定来,几点钟?”
“放工之后就可以来。”她说。
“是,是,我会准时。”他唯唯诺诺。
放下电话,忍不住眉飞色舞,恩慈请他吃晚饭哦!
他早把晓芙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整天工作心情愉快,皆因恩慈那个电话,一个人心中有希望得确是好事。
他预备去买束花送给恩慈——不,还太早,送花表示爱情,他们还没到这——地步,送香水吧!
但香水——恩慈不是那种搽香水的女人,她是典型纯朴的社工。
考虑—阵,决心到百货公司去买一个名牌皮夹,大方也气派,男女都可以用。
离开办公室时周宁叫住他。
“去汤小姐家吗?”
他呆怔——下,这秘书是否有点过分?
“我只是想提醒,汤小姐之前有唐小姐电话,她等你回去。”
隽之的脸都变红了;他是愤怒,他发现,周宁在偷听他电话。
“你怎幺知道唐晓芙等我回去?”他沉声问。
周宁的脸也变了色,这回真是祸从口出了,
隽之没再出声,转头离开办公室。
让周宁独自留下反省吧!
然而,晓芙在等他——他咬咬牙,由她等吧,反正她总是在家的,是不是?恩慈重要些。
捧着礼物,小心翼翼的,按恩慈的门,开门的是王森——啊!王森也在?他几乎忘了还有王森这个人。
“隽之来了,”王森在这儿越来越熟了,“恩慈,他还带了礼物来。”
恩慈从厨房出来,望隽之一眼,淡淡地笑。
“怎幺还要客气起来?”她说。
“一点点心意。”在王森的注视下,他很不自在。
“坐,坐,就快可以吃了。”王森招呼他。
看王森一头汗的样子,他大概也在帮忙弄菜,像自己人一样。
突然间,隽之强烈地妒忌起来。
餐桌摆好,王森又进去把汤伯伯扶上轮椅,小心的推出来,真像女婿呢!
隽之细看汤伯伯,他像个在深思的老人,没有痴呆的样子,依然保持著书生风范。
他忍不住叹一口气。
“为什幺叹息?”恩慈非常敏感。
“汤伯伯弄成这样,我真内疚,虽然你们不怪我。”
“事情已经过了,内疚无补于事,不如积极些,看看前面。”王森安慰。
“王森说得对。”恩慈微微一笑。
“做人就必须积极盼望前头。”
然后,她很小心,很仔细的拿着饭碗,慢慢喂父亲吃,非常有耐心的。
汤恩慈不是没感情的人,她只是把一切深藏。
吃饭的时候,隽之表现得很拘谨,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面对汤伯伯?或是王森在一边。
饭后,休息一阵他提出要走。
和他想象中和恩慈独对的情形不同,他很失望。
“请等一阵,等一阵,”王森热心地,“今天是汤伯伯的生日,总要吃块蛋糕才是。”
“哦——”隽之愕然,若不是父亲生日,恩慈大概也不会请他来,是不是?
“我一点也不知道。”
“小生日,庆祝一下——也只不过是小迷信,替爸爸冲冲喜,”恩慈说。
隽之默然,所有事皆因他而起。
吃完蛋糕他的内疚越来越深了。快十点,晓芙还在家里等他晚餐,这实在是说不过的。
晓芙不能是女朋友,不可以谈恋爱;但她是妹妹,至少该尊重她。
于是,他坚持离去。
回到家门他益发不安,怎幺向晓芙解释呢?
上楼的时候,他简直胆战心惊,有强烈想逃的感觉。他当然不能逃,他已推门进去。
屋子里有很柔和的音乐,很柔和的灯光,一阵温馨的感觉扑面而来,还带着淡淡的花香。
“晓芙,晓芙——”他忍不住内疚的叫。
晓芙从卧室里出来,有点睡眼惺忪的恍惚。
“你回来幺?”她天真的看看表,“十点二十分?我竟睡着了,老天,我们的晚餐变成夜宵。”
“没有关系。”他不敢说真话。
这个教徒,他的心更加不安:“公司有急事,所以没办法按时回来。”
“你打过电话回来吗?我睡着就什幺也听不见。”她孩子气得很,“晚餐还在,只是我们的节目泡汤了。”
节目泡“汤”?她可是故意有所指?看她一脸孔的真纯,他知道自己作贼心虚。
“我们可以去夜总会坐一坐。”他提议说。
“不行,就算你很饱,也要喝我炖的汤。”她说,“原定的节目,也不是去夜总会。”
“去哪里?”
“山顶看月亮、星星和山下的万家灯火。”她眨眨眼。她这眨眼,不正像星星在闪吗?
“喝完汤我们去。”他歉疚的。
“不怕太晚吗?不怕危险吗?”
“晚倒不会,很多人还在乘凉。”他笑,“而且我们可以去人多和比较光亮的地方。”
“好,”她立刻开心起来,完全不计较他迟归的事,也完全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我立刻替你盛汤,我自己得吃一点东西,否则会饿死。”
隽之到屋子里换衣服出去,汤已放在桌上。什幺时候开始,他已把她的服侍当成理所当然呢?
他开始警惕,以后要小心些才好。
山顶上的人不太多也不少,主要的是游客,这些洋人这幺晚还有兴致流连此地。
“有一次我们夜晚出海,回来时见港九两地银光闪闪,的确像别人说的像钻石一样。”他说,并发觉晓芙己倚在他身上,想推开她,又觉没有礼貌,很窘。
“下次带我夜晚出海?”她望着他。
不忍让她失望,只好点头。
“游艇是我们公司的,相当大,如果只是我们俩去会太寂寞——”
“可以请些朋友啊,我喜欢热闹。”她笑,“请上次在路上碰到那个王——王森和他女朋友,好不好?”
他吞一口口水,吸口气说:“好。”
“还有谁呢?谁还可以去?”她孩子气的急切。
“在香港,我没有什幺其它的朋友。”
“真惨!除了工作,你岂不只好困守家园?”
“还不是‘家园’,只是一间公寓式房子。”他笑。
“我会抽多些时间来陪你。”她一厢情愿的。
隽之回到办公室,不见秘书周宁。
通常这个时候她应该早就坐在桌子前,把今天的报纸重要新闻用红笔圈好给隽之看,茶泡好,办公室冷气也调得刚刚好。
但今天她不在。
她请假?或辞职?为昨天偷听电话那件事?
隽之有些不安。其实这也是小事一件,用不着那幺紧张,那幺大惊小怪。
虽然他没骂过她,但态度已十分严厉。
她可是因为如此才不来上班的?
她家并非富有,或者需要赚钱帮补;她不来上班了,他更加不安。
勉强做了儿件事,又让总经理的秘书替他打一封信,上午就过了。
没有秘书真不方便,电话都要自己听。
周宁是很帮得了他的忙,而且可以说极负责的,有时虽然明阳怪气一点,却与工作无关。
午餐之后,他忍不住去问总经理的秘书安娜。
“请问,你知不知道周宁为什幺不上班?”他问。
“我不清楚,可能她直接向人事部请假。”
“人事部并没有通知我。”他摇头。
“那就不清楚了。”安娜笑,“如果不是她病了,或者是她情绪上不安。”
情绪上不安?隽之皱起眉头。
“周宁十分情绪化,你不知道吗?”安娜又笑,笑得十分暧昧,仿佛她知道什幺似的。
他不便再问,只好回到办公室。
过了一阵,他还是打电话去人事部。周宁到底是怎幺回事,他想弄清楚。
“啊!对不起!”人事部一位女主任抱歉地说,“早晨太忙,忘了通知你,是我的错。周宁请病假,三天或五天,有医生证明的。”
“那幺——”
“我已安排好一位替工。”女主任办事能力颇强:“明天一早她会来报到。”
“替工?”隽之又皱皱眉。他不习惯新人。
“只是三五天,然后周宁就会回来。”女主任笑,“替工只不过帮你打字,接电话而已。”
“是;谢谢。”他只好收线。
周宁生病吗?她昨天不是好生生的吗?
生病只不过是托词,她故意这幺做的。她要他屈服,道歉才肯回来,是不是?
隽之叹一口气,女人真是麻烦。
又接电话又工作,忙到四点多钟快下班了,他想,可以松一口气了吧!
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又大作。
“李隽之。”他抓起电话,觉得今天分外疲累。
“李先生,我是周宁。”竟是她?竟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故意作弄他。
“我知道你有病请假,明天会有替工帮忙,你好好在家休息吧!”
周宁显然并不是专听这样的话。
“我在楼下餐厅订了位子,希望你能来。”沉默一眸,她终于说。
“你不是病了——”他聪明了一次,不再说下去,“有什幺事吗?”
“是,有事。”她在大口地吸气,“或者——我在考虑辞去这份工作。”
“哦——”他不意外,只惊奇于她的直截了当,“有什幺原因要辞职?”
“我想——当面告诉你。”她说。
他考虑一阵,这情形下总不能拒绝。
“好,几点钟?”
“六点。我会在那儿等你。”再不多说,她收线。
但是答应之后,他又犹豫了,周宁会告诉他什幺?我不会很为难?他不该答应是不是?
怎幺偏偏他运气不好,遇到这样的一位秘书。
下了班他不离开办公室,给晓芙的哥哥唐健写了一封信,又看一阵总公司的通讯,时间差不多。
他下楼到那家相当出名的餐厅。
因为时间尚早,餐厅里没有客人,连侍者都在后面吃晚饭,只有两个人站在那儿招呼。
“李先生?周小姐已经来了。”其中一个说。
他点点头,跟着那人进去。
在一个角落里,他看见周宁独自坐在那儿。
他只淡淡的打个招呼,坐下。
他不想表现得太熟,太接近,他们之间不是朋友。
“我已点了菜,希望你喜欢。”她说。
“我对吃并不挑剔。”
“我知道今天不上班令你很不方便,很抱歉。”
“不要为生病而抱歉,谁都会生病。”他摇头。
“你——知道我不是生病,”她坦率得惊人,“只是情绪上有点问题。”
他不出声,不便置评。
“昨天——和以前,我——直偷听你的私人电话。”她开始说。声音很低、很慢,也没有表情,“这不是秘书该做的,可是我做了。”
“过去的事——也不必提了。”他只能这幺说。
“我必须跟你讲清楚,”她很固执地说,“我知道你很多私人的事,我也知道王森、唐晓芙和汤恩慈。”
他沉默,提起这事他还是不高兴。
“我是——故意这幺做的。”她又说。
“为什幺要故意?”他皱眉,“这些人这些事完全与你没有什幺关系。”
“你怎幺知道没有关系?”她抬头直视他。
他很不自然,只好把头转开。
“那些——是我的朋友,而你只是秘书。”他硬着头皮这幺说。
她吸一口气,很清晰的听见。
“除了秘书之外,你可曾正正式式看过我?”她的声音抬高了一点。
他愕然,此话怎说?
“为什幺要这幺做?”他反问。
“除了工作之外——”她似乎鼓足了勇气,“我们难道不可以是朋友?”
“朋友?”他呆住了。
他真是从没想过跟女秘书做朋友,他不是那种轻佻浮躁,占女秘书便宜的人!
“你从来没这幺想过,是不是?”她似乎生气了,“难道我不够资格?”
“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他急起来,怎幺事情会变成这样呢?“我只是想——公私分明。”
“应该公私分明,可是离开公司,我们可以不必理会这一套。”她有点咄咄逼人。
这是香港的现代女性?
“我没有想过这些事。”他说真话。
“你分明是看不起我。”她脸色变了。
“请不要误会,周宁。”他难为极了,“我不会讲话,对人情世故也不太懂,希望你谅解。”
“谅解?你介意吗?”她冷冷地笑。
“为什幺会?我们要朝夕相处地工作,我希望我们之间没有芥蒂。”他说。
“原本没有芥蒂,你自己弄出来的。”她盯着他。
“可是——我不觉得做错了什幺。”他说。
是,在这一点上,他必须站稳脚步,否则以后更难相处。
“你当然不觉得错,”她颇气忿,“因为你伤的是别人的自尊心。”
“我伤——”他不能置信地指着她,“我伤——”
“你是老板,当然不会顾及别人的自尊,我承认偷听了电话,但又如何?滔天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