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好的一件事?”
“我不能回答。”周宁笑一笑,她讳莫如深。
“那?——隽之那件事你不生气了?”
“不。我原本很生气,也很灰心,想一走了之,搬回家算了,再也不见你们,”周宁说:“又想着你根本是个善良的小孩,我走了谁帮你?”
“那就太好了,我保证以后不乱说话。”晓芙举手做发誓状。
“我俩大概是有缘份,或是上一辈子我欠了你债,”周宁摇头笑:“否则我怎?对你的事比自己的还紧张?”
“我想我的福气还不借,出门遇贵人之类的。”
“我可不是贵人,”周宁一点怒意也没有了;她的怒气似乎来得快,也去得快:“你现在福气再好也没有用,除非你俘虏李隽之。”
“我——没法把握。”晓芙的笑容消失:“真的。”
隽之在办公室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
“我有一个消息要出卖,这消息你必感兴趣。”
“我不明白你说什?。”隽之意外。
“李先生,你别装傻,你的事我们很清楚,”那陌生的男人冷笑:“汤恩慈的消息。”
“什??”隽之大吃一惊:“你是什?人?”
“出卖消息的,当然不是你眼中的好人。”
“恩慈——跟你有什?关系?”他问。
“关系是没有,但我知道这个女人的来历。”男人又冷笑。
“来历?”隽之呆了。
二十出头的恩慈,又是社会工作者,会有什?来历?这人危言耸听。
“你不信?”
“你突然打电话来,又这?陌生,我凭什?信你?”隽之吸一口气。
“因为——”男人顿了顿,暧昧的说:“我也可以算是汤恩慈的雾水老豆。”
“你——你——”隽之吓了一大跳:“别乱说,分明胡说八道,你不能诽谤人——”
“我会再给你电话。”男人悠然自得:“我的胃口不大,五千元,如何?”
也不等隽之回答,立刻收线。
隽之心中七上八下,又惊又怒。这男人是谁?什?雾水老豆?这话也能乱讲?但——听那男人口气仿佛有恃无恐,这里面——恐怕另有内情。
他下意识的望望玻璃墙外的周宁,她正很专心的在打字,这事自然与她无关,但——可不可以与她商量?她的主意多得很。
这念头立刻又被他否定了。
他绝对不想让周宁知道更多的事,她本来对恩慈就有成见,知道太多更不好。
但——怎?办?通知恩慈?不,不好,事情办妥之后再告诉她也不迟,何必让她担心?
恩慈的来历——他感到十分不安。
过了一阵,他决定出钱买消息,并且不告诉任何人。消息是消息,让他吞下肚子算了。
只要对恩慈没有伤害就行了。
他记得恩慈说过,母亲并没有真的去世,只是离开了他们父女。那——会不会是她母亲的消息?
心中这?想,立刻就打电话给恩慈。
“对不起,又来烦你。”他有点口吃;听见她的声音,他还是紧张。
“别这?说,我能帮到你什??”非常安详的声音。
“我想——哎,我想问一问,你母亲是否真还在世?”
“妈妈?”恩慈呆怔一下:“为什?这样问?”
“请不要问,只照实回答我。”
“是。但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她答。
“找过吗?”
“没——有。”她有点迟疑:“五百多万人,怎?找?”
“恩慈——”
“到底什?事?你问得太突然了。”她打断他。
“没有,真的是没有;我只是这?想——”
“为什?要想这些事呢?”她笑起来:“我不去找她,是因为她当年抛弃我们;如果她想见我,找我们并不难。”
“是。是。”
“你不在工作?怎?有空想这些闲事?”她问。
“我——突然想起。”他不能再说下去:“蒋先生——好吗?”
“他很好。”她甜甜的笑:“他正在我对面。”
“替我问候他!再见。”他收线,心中还是忍不住涌上一阵妒意。
蒋天恩,前生修来的福气。
恩慈望了一阵电话,才慢慢放下。
隽之的电话怎?来得这样“巧合”,这?怪?她想起昨夜的事——
昨夜她在家写报告,突然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是个全然陌生的男人,他说:“有一个消息,不知你有没兴趣?”
“你是谁?什?意思?”她提高警惕。
“别问我是谁。”那男人笑得暧昧:“消息是有关于十几年前失踪的令堂大人。”
“什??”她心头一紧。
“你的妈妈。”男人大笑起来:“你不记得这?一个人?”
“你——说的可是真话?”她紧张起来。
虽然她可以告诉隽之说不紧张,但有关自己亲生的母亲,哪能不关心?
“真与假你很容易分辨得出来。”男人懒洋洋的:“我现在是免费送消息给你。”
“你怎?知道我的电话。”她问。
“对我们这种人来讲,那还不简单?”那人哈哈笑。
“那?——请讲。”她吸一口气。
她力持平静,心中的震动却强烈。
“打个电话问隽之就行。”男人自动收线。
隽之?这又与隽之有什?关系?
她想了一夜,决定把这事丢开一边。问李隽之?这事分明是个恶作剧。
她真的把这件事忘了,直到隽之的电话来。
现在——她不得不重新考虑了,听隽之的口气,他是否在无意中得知了她母亲的消息?
可是——他有什?理由要神神秘秘的!
百思不得其解,她想——还是对隽之坦白吧!这又不是什?了不得的事,何必隐瞒呢?
立刻打电话给他,他的电话不通,颓然放下电话,接着忙了一大堆可以稍事休息时,已是中午。
她想,或者约隽之一起午餐。
想做就做,但隽之已经离开办公室,只传来周宁冷冷而尖锐的声音。
“李先生有事外出,请留下姓名。”
恩慈考虑一秒钟,立刻收线。
说她不礼貌也罢,她不愿跟周宁讲话;这个女孩不知是怎?回事,专门针对她。
胡乱的吃了三文治,喝一瓶牛奶,立刻又投入工作;今天的工作并不太多,但她精神不能集中,心中总挂着隽之那个电话。
一直到快下班时,她才有机会再打。
总算打通了电话。
“恩慈。”她自报姓名。
隽之的声音十分怪异:“啊!是你。我刚刚回来,哎——出去办点事。”
“与我有关的事?”她很敏感。
“这——是——不是。”他矛盾得很:“我去见一个人。”
“见一个与我母亲有关的人?”她说。
“你——怎?知道?”他大吃一惊。
“我打电话来的意思是——昨夜我接了一个怪电话,个陌生的男人说与母亲的事有关。”
他沉默着。不知道他在想什?。
“怎?不说话?隽之!”她叫。
“我在听,在想——我,哎——不知道该怎?说。”
“把实话告诉我。”她肯定的。
“实话——我不清楚。怎?你会来问我呢?我并不认识伯母,真的。”他为难的。
“隽之,无论如何你要告诉我真话,”她是认真的:“那陌生男人在电话里说,我若想知道详细情况,就问你。”
“问我?这——简直开玩笑。”他强打哈哈:“我怎?会知道你们的事呢?”
“看在我的份上,请你讲真话。”她请求。
“恩慈——你不觉得这件事很怪异?那陌生人是谁?”
“我不要研究这些,我要妈妈的消息。”她说。
“那?多年了,其实你不一定要知道。”他叹一口气:“那人恶作剧呢?”
“那是另一回事,请先告诉我妈妈的消息。”
隽之又沉默一阵,然后说:“我也是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他说卖消息,五千元;我好奇心之下,去了。”
“真有消息?”
“是——我看到一个女人。”他说得很低沉。
“是谁?怎样的女人?”她紧张的。
“看上帝的份上,我们忘了她,好吗?”他呻吟。
“不行。现在我非知道不可。”她咬着唇:“你说,无论怎样的坏消息我都能接受。她——快死了吗?”
“不,她应该四十多岁,是吗?但她看来像六十岁老妇,而且浓妆艳抹。”
“啊——”她吃惊得话也讲不出。
电话里寂然无声,只闻两人的呼吸。
好久,好久之后,她才从震惊中醒来。
“你——怎?不讲下去?”她颤声问。
“你还要听?”
“是。无论她变成怎样,她——还是我妈妈,我有权知道她的一切。”
“恩慈,恕我讲不出来。”他难受得要死。
“讲。我受得了。”她近乎冷酷的对待自己。
“恩慈——”
“她是不是沦落到做街边的流莺?”她狠着心肠重重的刺自己一刀。
“也——差不多了。”他痛苦的。他不敢直讲,那女人还当他是客人般的拉拉扯扯。
“原来——是这样的。”看不见她脸色,那声音比哭更难听。
“你别难过,这不是你的错——”
“谁说我难过?谁在认错?”她夸张的笑着:“当年她贪图享受而去;如今——或者是报应。”
“不要这?说;她到底是——妈妈。”他说。
“她叫什?名字?”她还是抱着一线希望。
“冯艳华。一九三七年三月七日出生。”他说。
一线希望也幻灭,那的确是母亲姓名,出生日期都对;母亲这些年来竟——竟——可怜父亲还念念不忘她。
她突然想起,父亲的呆痴是否也是幸福?至少今天他不必面对这件残酷的事。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绝望而迷失。
“恩慈,你没有事吧?要不要我立刻来陪你?你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完全不关你事——”
“不必。我很好,我说过完全受得了。”她的声音又变得冷漠:“我可以接受任何事实。”
“我还是来一趟——或者,我送你回家?”
“不必了。”她漠然的答:“天恩会送。”
他差点忘了还有蒋天恩。
“对不起,我——若是有用得着我的话,那就请随时给我电话、我总会在家。”他说。
“恩慈,你怎?了?脸色怎?这样坏?你——来吧!我送你回家。”电话里传来天恩的声音。
接着,恩慈一声不响的收线。
隽之木然的坐着。这件事对他打击也大,怎?会有这样的事呢?
刚才他去付钱给那老女人——恩慈的母亲。
他承认,见到的情形是他从未见过的,令他毕生难忘。
那样一个女人还站在衔边召客,这——这简直是人间地狱,令人无法忍受。
最难接受的是,那又老又干,满面厚粉的女人,竟是恩慈的母亲。
这太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恩慈到底做错了什??
父亲瘫痪了,母亲竟是——老妓;这——这,这——
周宁轻轻敲门,慢慢进来。
“如果没有什?事,我就下班了。”她说。这两天她都是轻言细语的。
他抬头望她,她平静自然。这样的事当然不可能和她扯上关系。
但他无法想象恩慈的不幸。
世界上尽是不公平的事,有人坏事做尽仍能风风光光;有些人却——这世界真是太不公平。
天恩陪着恩慈到那又脏、又窄、又旧的街道。
那昏暗的楼梯口站着一个又瘦又干的女人;半截香烟吊在嘴唇,满脸厚粉。
恩慈全身震抖着,脸色刷白,呆木的眼光十分难看。
天恩拍拍她,似给她勇气。
她慢慢走近那女人,看见她脸上的浓妆和眼中的漠然——一种类似绝望的眼神,还有一抹深浓的嘲弄。
“冯艳华?”恩慈强自镇定。
女人看她一眼,不屑的冷哼。
这女人是她母亲?依稀有着当年的轮廓,却已完全不复当年神采。像个灵魂已死的人。
“你是冯艳华?”天恩也问。
“你们是哪里的人?派救济金我就要,其它的别跟我噜苏。”江浙口音的广东话。辣得很。
肯定是母亲的声音,恩慈已不再怀疑。她的心也在这时碎成点点片片。
“你真是冯艳华?”天恩强调一句。
“我是阿艳,随便你叫我什?都好,有没有钱?”女人露出一种令人颤抖的模样:“没钱我是不上床的。”
恩慈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她已无法再忍受。
天恩扶住了她,用最严肃的神情令她稳定。
“你有没有家人?”天恩问。
“死绝了!”好冷酷的声音。
“以前你是做什?的?”
“以前?不记得了,我以前—样做鸡,不过高级一些,赚钱也多些,因为年青貌美嘛!”女人笑起来;一支烟吸光,她立刻点上第二支。
“再以前呢?”天恩不放松。
“再以前——忘了,”她漠然的:“那是太久太久的事了,怎?记得呢?总也是做鸡。”
“你胡说,你是别人的逃妻。”恩慈尖叫。
那叫阿艳的女人这才正正式式的瞄她一眼,并没有看出恩慈是谁。
“逃妻?哼!”阿艳“呸”一声:“什?叫逃妻?妻!还不是陪男人上床,只不过陪一个,有什?不同?总是鸡。”
“你能不能好好的讲话?”天恩皱眉。
他不能忍受她那粗鲁的语调。
“听不惯可以不听,我又没有请你们来,”阿艳不屑的:“这女人是你老婆,陪你上床的,是不是呀?”
阿艳哈哈大笑,笑声令人发抖。
“住口!冯艳华!想不到你变成如此下流、贱格、无耻,”恩慈的眼睛都红了:“你——根本不配做人。”
阿艳停止了笑声,反而静静的望着恩慈。这女孩子为什?如此激动?
“你们——为什?来?”她问。
“有个男人给了你五千块钱;你说了些事情给他听?是不是?”天恩问。
“是又怎样?”阿艳有戒惧之色:“钱是我的,你们休想从我手上抢一个钱。我不再是以前的阿抱,我不怕你们,什?事我都做得出。”
“我们不抢你的钱,可不可以把以前的事再讲—次给我们听?”天恩说。
“凭什?要我讲?”
“我们——也给钱。”天恩立刻说。
“多少?”
“一千。”
“一千?”女人哈哈笑:“五千我才讲,至少五千。”
“她不讲就算了,我也不要听。”恩慈憎恶的:“这样的女人——我们走。”
天恩看阿艳一眼,转身就走。
“喂——等一等,两千如何?”阿艳追上来:“我不是常常有这种好运气,我以前的事怎?突然值钱?”
“一千。”恩慈转过头:“不讲就算了。”
阿艳露出暖昧的笑容。
“好。我说。”她看来似乎很狡猾:“我名叫冯艳华,一九三七年三月七日出生在上海。嫁过一次,穷鬼老公姓汤,有一个女儿——”
“够了,”恩慈在喘大气:“停止,够了。你说以后的事,以后一个人的事。”
“以后——我认识了个男朋友,很有钱,我就跟他走了。可是他有太太,两年之后就不要我,我有什?本事呢?反正已衰过一脚咯!就衰多几次啦!赚男人钱比较容易。像我今天这?老,还能养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