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去吧.”她领先走出泳池.
她选了咖啡室,迳自点自己爱吃的食物,很旁若无人.
“我不喜欢中国菜,”她说:“在美国一直有营养师替我安排餐单.”
“你在美国受训?”治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副情不自禁状.
“读中学.”她淡淡地说.
“因为游泳,我比较迟毕业,二十岁才毕业.”
才二十岁,的确年轻.
“不预备再念书?”他又问.
“不了,没有读书的细胞,读得辛苦,”皓白十分坦率.“目前只练习游泳,准备代表香港参加下一届亚邥?
“很了不起.”治邦说.今天的他看来傻了,蠢了,钝了很多,是为所困?
“亚邥峋屯诵荩桂┌咨炝藨醒赣斡具x手边由婚L.”
“只要灿烂过也就够了.”治邦说.
嘉芙忍不住皱起眉来,怎么治邦变得跟平日全然不同起来?
“爸爸也这么说,”皓白笑得像孩子.“退休后我会做个出色的生意人.”
“生意人?!”嘉芙与治邦一起问,很意外.
“做生意啊!”皓白说得理所当然.“我是爸爸的独女,当然要接手他的生意,有什么不对?”
治邦看嘉芙一眼.“对,很对,”他先这么说:“小小年纪已经对未来的生活有了规画和目标,了不起.”
嘉芙根本听不出这话有什么了不起,于是沉默.餐桌上就剩下治邦和皓白你一言我一语,仿佛情投意合的讲个不停.分手时大家交换了电话,皓白独自开着她那辆“凌志四百”离开,治邦的车里仍然只有他和嘉芙.
“妙不可言.”治邦眼中尽是陶醉.
嘉芙不想说话,因为根本没什么话可说,她只觉得累,累得想倒头大睡一天半天.分手时,治邦再三向嘉芙道歉,并一再说“我不会忘了你这媒人”.
媒人?嘉芙摇头上楼.
“有一个叫丁伟杰的人在四小时内打了十六个电话来,”嘉麒迎头就,十分夸张.“每十五分钟打一次,从现在起还有四分钟他就会再打来,你听不听?”
话才说完,电话铃已响起来.
“急不及待.”他把电话塞到嘉芙手中.“慢慢聊.”
“嘉芙,是你吗?你去了哪?和谁一起?”伟杰问了一连串问题,急得上气不接下气似的.
“是你吗?丁伟杰,”嘉芙气定神间.“找得我这么急,有急事?”
“我以为你会在家──你不是说不想上街吗?”他知道自山语气有问题,立刻降低声音.“我想见你.”
他的感情是绝对直接的.
“我真的不想出去.”她笑了.“中午被你的死党不由分说‘逼’了出去,他要我帮他追女孩.”
“邦?要你帮他追女孩?”他不能置信.
“而且成功了,那女孩叫梁皓白,听过她吗?是香洪游泳女选手.”
他沉默一下.“我还是想见你.”
“你开车来,我站在窗口让你看看.”她半开玩笑地说.
“我是认真的.”
“快到圣诞节,街上都是人.”
“来我家,家里人口简单,爹地、妈咪和嬷嬷,家在九肚山.”
“这么远.”她还是提不起劲.也不明白中午被治邦这么一就肯出去.
“我来你家.”
“怎么行?”她小声叫.
“怎么不行?我们是朋友.”
“家里不招待朋友,不论男女,”她有点为.“真的,从来没有.”
“真奇怪,竟有不要朋友的家庭?”
“是习惯.香港人多爱约朋友在外吃饭应酬,家里小嘛.”
“我不介意.”
“也不是──”她想一想.“现在见到妈咪和哥哥,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你.”
“朋友,男朋友咯!”
“迟些,好不好?”她婉转地拒绝.“也许──我出来,好吧!”
“半小时后来接你.”他立刻高兴起来.
“半小时从九肚山来香港?”
“迟一分钟可以罚我.”他挂线.
从他的话、他的声音、他的情绪里都可以感觉出他的真铡⑺臒崆椋皇撬ぉみ€不是该接受他的时候──不,该说她还末决定是否该接.
一个追求她的男孩,如此而已,并不代表将来一定是她的男朋友.
她赞成治邦的宁缺勿滥.
“怎么?又要出去?”嘉麒在一边盯着她看.“男朋友太多?左右为难?”
“你想不想陪我一起去?”她心头灵光一闪,伟杰说过想认识嘉麒──咦?是伟杰或是?她竟弄涂了.
“我陪妈咪晚餐,”嘉麒仰起头故作不屑状.“我孝顺.”
她不理他,略略整理一下自己后下楼,她知道伟杰会准时,他看来是这样的人.
果然,他的车已停在那儿.
“我不信你从九肚山来.”
“当然不是.”他用笑容迎着她.“我从办公室来,反正在家没事,便出来处理一下文件.”
“这么劝快.”
“我喜欢一天事一天做完,不拖不拉.”他一直注视着她.她在旁边,他就心满意足.
“你跟治邦很像.”
“是很多人都说我们像,个性、爱好、思想、行为……”他爽朗地说.“以前有同学说过将来我们会追同一个女孩子.”
她皱皱鼻子,很俏、很可爱.
“看来这方面我们不同,”他立刻说:“那个梁皓白是什么样子的?”
“像他以前的梦中女郎.”
“治邦那个爱情故事说了好几年,都不知是真是假.”
“我宁愿相信是真的──哎,我们去哪?”
“不是九肚山,回我家吗?”
“你真──太冒昧了,”她非常不自然.“就这个样子?”
“有什么不妥?”他凝望她.
“一点心理预备都没有,又没换衣服……”
“相信我.”他諔┑匕醋∷氖郑钢灰憧铣霈F,他们已经高兴极了.”
“但是──”她还是觉得为难.
“我家极欢迎朋友,不要想得太复杂,我带个朋友回家,如此而已.”
嘉芙吸一口气,是不是她太过敏?太紧张?不必表现得这么在意,她不想给他小家子气的感觉.
“希望他们不悝我两手空空就去.”
“他们不拘小节,你一定会喜欢他们.”
果然,伟杰的父母都开朗开,十分和蔼亲切.他们是上一辈的留学生,生活习惯都已西化,大家相处如朋友.
嘉芙尤其喜欢那幢四千尺两层高的独立洋房的布置,精巧雅致得很见心思,不是豪华略带俗气的宫廷式,不是略嫌老气沉闷的纯中国式,不过分新潮,也不过分高调,巧妙地配合得极好.
“是妈咪的心思,”伟杰悄悄告诉她.“妈咪以前是学音乐的,已放弃,现在对室内设计很有兴趣,拿自己家做实验室.”
“从没学过?”
“自己研究,自己看参考书,”伟杰说:“每次到外国她总爱看各种家私店,参观博物馆、古老大酒店,至去看人家新建好屋子的示范单位,乐些不疲.
“从来没看过任何屋子这么有心思和品味,包括在电影或杂志里.”
“为什么不亲自告诉妈?”他问.
“当面讲就变成拍马屁.”
“想来她乐意听见这样的马屁.”
九点半,他送她回家.
“我知道明天你要上课,要工作,”他很体贴.“还半年你就毕业,这半年我会努力忍耐.等你毕业.”
她想问他等她毕业做甚?但还是忍住了,她不相信一个人这么快就认识另一个人.
她不会,感情她谨慎.
圣诞节前两天,家镇递上信封.
“这是机票,已画好位了,是头等的,”他说:“还有一张信用卡,麻烦你管账付款.”
“我是否该收另一份会计的薪水?”嘉芙问.
“随便开单,我照签.”家镇心情极好.“二十三号我会让司机接你去机场与宁儿会合.”
“我自己可以坐的士去.”
“你有恩于我,我必须待你如恩人.”
“这么严重?小心我以后乘机敲诈你.”
“欢迎之至.只要宁儿开心,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天下第一等好丈夫,”她大声说:“莫王氏宁儿大小姐幸福无敌.”
家槙打着哈哈走开.
二十三号早晨十点,送嘉芙去机场却是自动请缨的伟杰.他对家镇说:
“害我不能和嘉芙共度第一个相识后的圣诞,还不让我送她?”
“我会补偿,”家镇打恭作揖.“待情人节时我替你俩安排最浪漫温馨的节目.”
“记住你的诺言.”
嘉芙站在挤迫的机场里故作听不见他们的话.她完全不觉得她和伟杰已到可以共度情人节的程度,他们只不过是朋友而已.
机场内人山人海,令她头痛,加上她陪伴的宁儿娇生惯养,完全不能适应这种环境,就算安坐在头等舱的贵宾候机室里,她也在埋怨.
管家及菲佣都侍候在一侧,但她脸色依然难看.原因是──人多人挤只是藉口,她也不需要这么多人陪她、服侍她;她的唯一盼望是家镇陪伴她,然而家镇事业心重,而且从小她就知道他是个负责勤力的人,结婚前他也一再声明事业第一,她的埋怨出不了口.
飞机上,宁儿和嘉芙坐头等舱,管家琼姐和菲佣一起坐经济舱.可怜的嘉芙就要独自承受宁儿的一切.
“平时家镇每天都那么忙?”宁儿问.
“他真的忙碌.”
“连圣诞节也要上庭?不是放假吗?”
“他接的是大案,人家放假的时候他必须绞尽脑汁,很辛苦.”
“委托他办事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嘉芙呆了一下,宁儿难道对家镇这样一等一好丈夫都不放心?太敏感,太冤枉了.
“据我所见,除了律师楼的事外,莫律师的全陪精神都放在你身上,每天都提起你的名字,说这说那,你是大家羡慕的对象.”
“真的?”宁儿露出难见的笑容.
“没有理由骗你.”嘉芙直话直说:“其实我应该在香港帮他忙,他却要我陪你,在他心里你比他的公事更重要.”
宁儿不再言语,嘉享受了半小时的耳根清静.
她闭上眼睛预备小睡一刻,宁儿突然用力拍她手臂.
“你知道吗?其实除我之外,家镇还有另一个要好的女同学.”她说.
嘉芙愕然,怎么说这样的事?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闭口不语.
“好在那女人不在香港.”宁儿缓缓摇头又吐了口气:“那女人──在大学时一直缠着他.是我把她赶走的.”
赶走?!“她去了哪?”嘉芙忍不住问.
“伦敦,她先去读书,后来在那边工作.”宁儿现在说起眼中仍有忧色:“有一段时间,他们──来往密切.”
嘉芙心十皱眉,却不敢表现出来.原来家镇和宁儿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插曲,原来宁儿总不放心,总是这么神经质,是有她的原因.
“幸好家镇是个有良心又长情的人,他知道世界上只我对最好.最后他还是回到我身边.”她陷在回忆中.
嘉芙偷偷看她,她眼中有梦般的光辉,仿佛她也不相信自己会这般幸撸?
“嘉芙,我有一个请求.”她捉住嘉芙的手.
嘉芙吓了一跳.“什么──请求?”
“帮我看着他,别让任何女人接近他.”宁儿眼中有戒惧之色:“家镇现在有名有望,是出名的大律师,我怕有女人不怀好意.”
“莫律师不是那种人.”嘉芙本能地道.
“你还小,不知现在女人的厉害,她们为达目的,完全不择手段,卑鄙、下流、无耻到了极点.”
“你过分敏感,莫律师对你那么好,谁都说他是香港最好的丈夫.”
“你不知道,真的,他──你不知道!”宁儿眼中又有忧色,就此绝口不语.
成田机场外,有帝国酒店的劳斯莱斯等着,接她们四个女人去东京.“帝国”虽是一流的五星酒店,但已旧了,宁儿为什么选这儿?
“我只喜欢‘帝国’,它像香港的半岛酒店.”宁儿仿佛知道嘉芙心中疑问.“第一次家镇跟我来东京玩就住在这儿,那时我们才十七岁.
看来宁儿也是个长情专一的人.
“那次我们一家人来东京度假,妈咪请家镇一起来.”宁儿又说:“那是他第一次离开香港.”
“你们青梅竹马.”
“是,从小学就开始已是同学,”宁儿眼光又像做梦.“我们坐在邻,后来他长得比我,高妈咪替我要求与他坐在一起,一直到小学毕业.”
“中学呢?”
“我们是St. Paul Co-ed,但不同班,”宁儿笑着.“我功课不好,原本考进不去,爹L嫖抑v人情进去,我不想和家镇分开.”
原来是这样.这个神经质,被娇纵惯了的富家女从小就选中了家镇,她的半生精力大概总在想法绝对拥有这个因人,想来也辛苦.
嘉芙开始有点了解她、同情她,一个女人的爱情,一个女人的苦心.
帝国酒店比嘉芙想象中更气派,所谓“旧”其实历史的光辉,是“时间”,它外表看来保养得极好.宁儿告诉她,日本那些大商家、皇公贵族们都爱在这儿宴客或开会,它是地位的象征.
她们住住总统套房.
“我每次来进这房,习惯了就像回.没有床和枕头的问题,”宁儿像个孩子.“每一个大城市我都有固定住房,除非那儿爹S凶约旱膭e墅.”
对嘉芙来说,这是电影里的情节,她从未接触过这种阶层的人物,那离她好远好远,远得虚幻.平时家镇也没有给她这种感觉,家镇比较像真实的人,像嘉芙一样.
来东京,宁儿并不出去玩,更不购物,她只是留在酒店套房里,她享受的恐怕只是往日与家镇共度时光的感觉.
“莫律师现在没有时间陪你?每天下班后他都立刻回家.”
“他是天准时回家,也陪我.”宁儿眼中有抹忧郁,很真实的.“可是──感觉和以前愈来愈不同,我也说不出──但真的不.”
“经过了这么久,人长大了,感觉很自然会变.”嘉芙问.
“也许是,我不知道.”
“像莫律师这么好的男人,他对你必是一生一世的,你不必担心.”
“我知道不该担心,我和他在一起二十多年了,可是──”宁儿叹一口气.
在东京的日子比嘉芙想象的好,宁儿完全不发脾气,也不使性子,每天最紧张的事是等家镇的电话.家镇每天大概打五个七个电话来,三两小时打一次,并不定时,他说:“一有空就打给你”,于是宁儿就坐在电话边等,像上班一样.
嘉芙把一切看在眼里,忍不住嗟叹.原来宁儿的一切都被家镇主宰,她脾气不,她骄纵、她嚣张、她目空一切,都因为家镇.她对他全无安全感,所以才疑神疑鬼地担心,以致变成目前这么不正常.
宁儿绝对是不正常.
这么好的丈夫,他几乎做足了一个丈夫该做的一切,她还担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