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是她?他也想.
他先展开笑脸,眼中精灵狡黠的光芒一闪,好像个顽皮的大男孩.
她呆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不久更多的警察赶到,帮治邦把犯人带走.治邦生擒抢匪,当然要回警署写报告,他跟着一大群人离开.他并没有再回头看仍在发呆的嘉芙.
“你们不知道有多惊险,就在我面前啊!”
嘉芙夸张地说给志男和嘉麒听.“那个警察飞扑而上,好勇敢.”
“擒贼是警察的分内事,说不上勇敢.”嘉麒故意逗弄妹妹.
“那个警察好奇怪,白天在我们那幢大厦上班,我已碰到他好多次,怎么会是警察呢?”
“不给人家当辅警?”志男笑.
“啊──”嘉芙点点头.辅警,那是正式工作之外的义务工作,不是人人肯做的.那男人每天放工时匆匆忙忙,难道就是为了去报到?
肯义务付出的男人已不多,莫名其妙地她对他有些好感,下次再遇到,她应该跟他打招呼,一个正直又勇敢的男人.下次──不知道甚么时候呢?
# # #
午后,嘉芙从学校赶到律师楼,立刻投入莫家镇交下来的工作,努力地查着法律条文.这工作虽枯燥,却是个磨练,熟记法律条文后,正式当大律师时工作会方便很多.
“哈罗,”有男人在接待处叫.“我想见莫律师,莫家镇.”
接待员立刻招呼他.嘉芙不经意地抬起头,咦?!又是他?当辅警的那个人.
他没有见她,已随接待员走向莫家镇的办公室.
是个客人吧,嘉芙想.
她继续埋头工作,直到莫家镇的秘书走到她桌子旁边,用手指敲着桌子.
“嘉芙,莫律师请你进去一趟.”
“我?!”嘉芙指指自己,立刻会意,站起来跟她走.
她常常这样,工作投入得忘了一切.
在家镇办公室,她看见了那男人.
“嘉芙,这是陈治邦,我的表弟.”家镇介绍着.“他需要一些法律知识,这些你熟悉了,你帮帮他,好吗?”
治望着她也觉意外,又是那女孩?
“如果做得到的话,没问题.”嘉芙大方地答应.这个未来的大律师,基本的风度、气度都已具备.
只是陈治邦是莫家镇的表弟?嘉芙把治邦带到她工作的小角落.
“有甚么问题尽管提出,我会尽力.”她说.
“你竟是家镇的同事,”治邦讲话友善客气,他说“同事”不说“下属”.“很意外.”
“更意外的是你是辅警.”
“家镇告诉你的?”他有点孩子气.
“昨天傍晚亲眼看见你捉贼.”她说,心中有种兴奋,却不想这兴奋表现出来.
“哦──”他嫌自己糊涂.“其实是我们会计师楼一个客户有问题,我帮他忙而已.”
于是他提出一些法律问题,都很浅显、很平常,嘉芙很顺利地一一解答.
“真是感激.浪费了你的时间,”他看看表.“谢谢你,我得回去工作了.”
“你──是做会计的?”她冒出一句令自己都意外,吃惊的话.
“差不多.”他不认真地答.“小职员.”
他离开.
快下班时,家镇再召嘉芙过去.
“治邦说你很帮忙,很感谢你.”他笑,放松地靠在也的“大班椅”上.
“只是普通小事,”她微笑.“莫律师,甚么时候有机会让我跟你上庭?”
“你喜欢上庭?”
“可以活学活用很多东西,而且,”她俏皮地笑.“你雄辩滔滔的样子很有型.”
“很有型?”他也被惹笑了.“不用讨好我,明年毕业我一定给你工作.”
“我不是讨好.”她脸红了,眼中那抹任谁也看得出的“倔”也淡了.
“宁儿明天要去大屿山拜佛,但我没空,你能替我陪她吗?”他说.
“我?!”她十分意外.宁儿是他的太太王宁儿.
“哦──宁儿有了BB,已三个多月,反应不很好,经常呕吐,身体不大好,”他立刻解释.“律师楼都是职员,我不放心交给他们,你──将来会是我伙伴,是朋友,希望你能帮忙.”
“好.”她想也不想便立刻答应.虽不是她分内事,但人家么看得起她,又伙伴又朋友,她──她万死不辞.“明天我陪莫太去.”
“谢谢,太好太好了.”家镇搓着手.
# # #
莫太王宁儿由司机送到码头时已迟了半小时,预备乘的那班船已开走.王宁儿身材苗条,看不出有孕的迹象,但脸色很差.
“下班船甚么时候开?还要等多久?”王宁儿皱着眉极之不耐烦.
嘉芙呆怔一下,她自己迟到难道还想怪别人?看在她是孕妇又有“害喜”的情况,嘉芙保持沉默.
“有没有地方让我坐坐?”王宁儿扶着头.“我不能站,一站就昏,就要呕.”
嘉夫连忙替她找到一个石阶边缘.她一脸孔不愿意的样子,结果还是坐下,并在手袋里找出话梅塞进口里.
“还要等半小时才有船,”看她难受的样子,嘉芙心软了.“你休息一会.”
“别走开,陪我.”王宁儿说.一副命令的语气.
嘉芙没走开,却忍不住想,莫家镇怎么娶了这样一位太太?这么难服侍,难怪他见嘉芙答应相陪后千谢万谢.
坐下后,王宁儿就一秒钟也不放松地偷偷打量嘉芙,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你在律师楼做甚么的?”她不客气地问.
“我只是part time,帮莫律师整埋档案,查法律条文.”嘉芙说.
宁儿轻轻吐一口气,很看不起似的.
“为甚么不做全职?”宁儿又问.“现在许多年轻女人都懒,不想付出太多劳力工作,赚够生活费就行了,余下的时间就去玩.”
嘉芙忍王住皱起眉头,这是甚么话?
“我仍在大学读法律,今年四年级,明年毕业就可正式工作.”她努力保持着好语气.
“哦──”宁儿颇为意外,脸色也好看些.“还预备到英国深造吗?”
“不了.去英国没用,香港已回归.莫律师已答应聘请我,以后可以跟他实习,这样比去深造更好.”
“家镇已答应聘请你?”
“是.莫律师答应给我一个职位,”嘉芙愉快地说.“能跟出名的大律师学习是我的福气.”
宁儿眼睛上下不停地打量嘉芙,好像要把她看穿,透视似的.
“你怎么进律师楼的?”她问.
“去年暑假我已申请打暑期工,今年莫律师想请个做part time 的人,便叫秘书打电话通知我,反正时间能配合,我就开始上班.”
“原本已认识家镇?”宁儿再问.
“当然不是.是我认识莫律师,他却不认识我那种人,”嘉芙笑了.她已经看出宁儿在盘问她之余也在防范她──也许不止她,她要防所有能接近她出色老公的女人.“我只是个学生.”
宁儿再看她一阵,终于展露笑容.
她不是不漂亮,却也不是漂亮.如果她不是常皱眉,如果她表情好些,多些笑容,她会更令人乐意亲近些.她身上脸上还有一种气焰──是不是气焰呢?是,该说气焰,那种出身豪门,从小骄纵惯了,不可一世的气焰.这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嘉芙最初就有这感觉.
“船来了,我们进闸吧!”嘉芙扶起她.
被人服侍在宁儿心中是理所当然,是应该的,这天去拜神她把嘉芙折腾得半死.像个小丫头似的被呼来唤去,嘉芙尽了最大的努力忍住自己的不快,她决定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晚上回到家,立即倒在床上,她已累得爬不起床.
“做了一天苦工吗?担泥?”嘉麒坐在她床边,好奇地望着她.
“嗯──别烦我.”她连话都没力气讲.“让我休息,求你.”
“晚饭也不吃?有西洋菜汤哦.”
“唔──”她已昏沉睡去.
第二天赶回学校时她还觉得疲倦未消,下午连律师楼都不想回.
但最后还是回去了,因为她接到家镇的电话.
“快回来,我有好消息告诉你.”他说.
“电话里不能说?”
“回来再说,我现在要见客.”
于是她就回去工作.可惜家镇客人不断,直到下班前才有机会见她.
“打电话告诉伯母,今晚我请你吃晚饭.”他说.
“饭后我会送你回家.”他再说.
“为甚么?”嘉芙问.
“你做了一件大大有功之事,”他笑得开怀.“你用甚么方法令宁儿心情愉快?她对你赞不绝口.”
老天!她不希罕这种“赞不绝口”,只盼从此不再见她.
“今夜──她请客?”嘉芙简直战战兢兢.
“我请.”他好像很了解地笑.“除了我和你,还叫了治邦做陪客.”
治邦?楼下那个会计师楼的会计?
“莫太知道你请我吃晚?”
“今夜她回娘家,我放假.”家镇轻松地说.
“下班后你可以先逛逛街,然后六点半在‘海都’见.‘海都’,别记错.”
“‘海都’在哪儿?”她真的不知道.
“在湾仔新鸿基大厦,”他愕然地望着她一阵.“对不起,我错,你还是个小女孩.”
嘉芙真的去了逛街,给志男买了件很好很实用的毛衣外套,跟着坐地铁赴约.
莫家镇一定嫌她大乡里,连餐厅都不懂.
她找到“海都”,家镇还没到,只有治邦在那儿,用视线迎着她.
“没跟家镇一起来?”治邦友善地问.
“不.”她的回答很短,与不熟的人她总是如此.
“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心?”他很体贴.
“不不不,不,”她连声拒绝.“不用.”
“从见到你到现在,你已经说了六个不‘不’字,太会拒绝人的女孩.”他打趣.
她蓦然脸红,自己也不明白为甚么.好在家镇来得快,解了她的围.她发现,她与治邦两个大概八字相冲,他常常令她难堪,但他又不是故意的.
他们吃了很丰富的晚餐,菜式新颖又特别,味道极美,她在猜,是不是价钱也会“美丽”得吓人一跳呢?
她看见家镇若无其事地签单,看见治邦若无其事地吃着,她也不能显得太小家子气──虽然她知自己只不过个小家碧玉.
嘉芙也跟着一样若无其事,大方自然.
“宁儿很喜欢你,真的,”分手时家镇说:“她很少赞人.”
很少赞人或从不赞人?嘉芙会心微笑.
家镇的车先来,他先离开.
“刚才你笑甚?”治邦竟然看见她的“会心微笑”,真是观察入微.
“没笑甚么.”她摇摇头.
“宁儿的性格的确令人难以接受,”治邦了解.“其实她心地不错.”
“波士夫人,不敢置评.”
他的车来了,他打开车门.
“不论你住哪里,我都可以送你回去.”他做一个请上车的姿势.“单身女子夜晚不宜坐的士,这是警方的忠告.”
她颇喜欢他这么说,至少不说“顺路送你一程”之类,他诚实.
上车,报了地址,她安静地坐在那儿.
“嘉芙,你姓甚么?”他问.
“张.”
“家镇说你还在读大学,但很帮得了他忙,很能干.”
“不一定能干,只是努力.”她淡淡地说.“如今不努力,只怕以后后悔.”
“社会目前已有太多努力的女子,我不担心男人将来没地位,但是担心将来没有贤良淑德的妻子.”他半开玩笑地说.
“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家庭事业兼顾?可以,但难.”他开车的姿势很帅.“很多女强人站出来对人笑,说家庭美满,夫贤子孝,其实背后大滩眼泪,强要面子而已.”
“为甚么告诉我这些?”她反问.
“没有.我只是说──哎,sorry,也许说错了题目,但话却真心.”他诚恳地说.
他不惹人反感,她无意再反驳.
“有没有兴趣做辅警?”他忽然问.
“没想过.”
“相当有意义,还可锻炼身体,”他望着她笑.“想不想试?”
嘉芙没有立刻答应,只说会考虑,因为实在没时间.她要上课又要上班,有时晚上做家课都觉太累,哪能去当辅警呢?也许有一天,当她毕业正式工作时,或者可以每周抽两三天当辅警.她对治邦勇擒劫匪的勇镜头印象深刻.
“以后想要服务社会时,别忘了告诉我,我带你去报名.”治邦极友善亲切.
“为甚么选择做辅警?”她问.在她的生活圈子中,没有人这样做.
“我喜欢纪律部队,小时候幻想过将来当警察.后来环境不许可才放弃,”他含蓄地说:“辅警的训练也很正规,我当它是运动,想想看,又能服务社会,又能健身,又可以打发晚上无聊的时间,何乐而不为?”
“我总嫌晚上时间不够,功课太多.”
“出来社会工作,如果你不想随波逐流,跟同事去喝喝酒,上上夜总会,或去泡夜店的话,总得找个消磨的方法,我选择辅警.”
真是少见的正派健康男孩,嘉芙忍不住看他一眼.
的确是张好看的脸,她的印象没有错.
“你很像一个人,却说不出像谁,很面熟的──啊!想不出.”他笑.
“像你以前的女朋友?”大多数男人都喜欢这么说.
“当然不是.”他开朗地笑着,灵出雪白的整齐健康的牙齿.“直到今天,我仍未找到值得爱一辈子的女人,我绝不轻易开始.”
她有点震惊地望向他.这样熟悉的想法,那不正是她所思所想的?没有找到真正值得倾心相爱的男人,绝不可轻易迈出第一步.
“我说得不对?”看见她怔怔地凝视着他,他反过来问.
“不不,小时候你一定箍过牙齿,这么整齐.”她胡乱地说.说完,脸就红了,怎么说出这样一句话?”
“没有哦.我牙齿天生便很好.”他不望她,免得窘迫.“遗传的.”
她不敢再说话,说多错多.
她到家了,连忙下车称谢,一溜烟跑进大厦,显得狼狈.
“咦?甚么事?看你慌慌张张,神经兮兮的.”嘉麒詑异地说.
“没事,”嘉芙吸口气.“妈咪呢?”
“睡了,她有点感冒.”嘉麒拍拍她肩.“不要紧,已吃过药.”
“那我冲凉做功课,”她对他说:“想到怎样为妈咪庆祝生日没有?”
“出去吃大餐.”
“没有新意.礼物呢?买了没有?”
“我哪儿有时间,医院这么忙.”他说:“我出钱,你替我买一份.”
“礼物是要看心意的,我替你买就完全失去意义.没时间自己画一张卡都好,不是讲究价钱的.”她老气横秋.
“哇!小丫头讲大道理.”他大笑.“不买就算,我自有分数.”
兄妹俩每天总要亲密地斗几句嘴,开开玩笑再各自休息.
这是个正常、健康、和乐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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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儿早晨醒来,翻腾的胃令她极不舒服,头昏,想吐又吐不出,烦躁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