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通了,妈咪,”宁儿冷静地摇头.“凡事不能强求.让我们回去吧.”
“他们──”王太指着家镇和之伦.
“他们是谁?关我何事?”宁儿绝然而去.
她真的想通了?
整天,她拖着王太陪着她洗头、做头发;又逛置地,买了一大堆漂亮名牌时装,黄昏时才尽兴回家.
管家琼姐为她预备好精美的晚餐,她由王太陪着,母女俩吃了很好的一餐──所谓好是宁儿吃了很多东西,胃口大好.
她看来并不太伤心──或者最伤心的时间已捱过了.饭后她还吃了大半个榴梿,看来是真的想通了.十点钟左右她让王太回家,然后陪着初生婴儿睡觉──婴儿的睡床一直在她房中,一切显得比正常更正常.
这夜家镇不再回家──宁儿却表示不在意了,他没有理由再回去.这夜他睡得并不安宁,莫名地心烦难安,辗转反侧直至天亮.他知道之伦也没睡好,他不问,有些事最好放在心里,说出来大家都不安.他们都例外地起得早,默然地对坐着喝咖啡,之伦原要为他做早餐,但他没有胃口.
才八点钟,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显得特别惊人.他跳起来接听,然后,脸就变白,豆大的汗珠在额头、鼻尖冒出来,人也摇摇欲坠.
“甚么事?家镇.”之伦奔过来.
家镇眼中充满了恐惧,急促地喘息的他说不出话来,呆立了几秒钟,他摔开之伦的手狂奔出门,只抓了桌上的车匙,连衣服也没换.
“家镇──”之伦追到门口,他己等不及电梯地从后楼梯奔下去,重重的脚步声愈来愈远.
他这样一言不发就离开,到底为了甚么?看样子是发生了意外,但他为甚么不告诉她?
之伦望着桌上昨天取回的飞机票,心中一片不安和担心,伦敦还去得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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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深情承诺
家镇的车疯狂地住半山的家开去,幸好现在都是下山的上班族.回去的路并不挤,二十多分钟已赶到.
他一口气奔上楼──下意识地觉得电梯比他慢.他站在门口预备用门匙开门,门却应声而开,面无人色,眼睛已哭肿的琼姐面对着他.
家镇忘了礼貌地推开她奔进卧室,一大堆人阻住他的视线,岳父、岳母,王家的亲戚,还有医生和护士.
“宁儿──”他失魂落魄地叫.
大家同时回过头来.所有带泪的脸上是一致的怒愤责备神色,岳父王先生.香港有名的富豪踏前一步,用力一巴掌打在家镇脸上,大吼大叫地哭骂着.
“出去,我不要看见你,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做的好事,你对得起我?对得起妈咪?对得起我的女儿,对得起我的孙儿,出去,滚开,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望着他的全是不屑、怨恨的视线,下意识地家镇被击倒退后两步,撞在一个人身上.
“宁儿,我──”
“还敢叫宁儿?”岳父狂怒地跳起来.“你已把宁儿害成这样,还敢叫她?你能把她叫回来吗?能把她叫醒吗?你──你──你──”
这个大富豪竟然大哭起来,毕竟父女情深.有些人跟着流泪,平日横蛮惯的王太像突然老了十年,整个人缩短了几寸,她扑倒在睡床上嚎啕大哭.
“宁儿──”家镇喃喃说了两个字,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突然醒悟到了甚么.“宁儿,宁儿──”
他冲到床前,看见平日骄纵得不可一世、尖锐、严苛、蛮不讲理、吆吆喝喝,脾气暴躁的宁儿脸儿像纸一般白,静静地躺在床上,对四周的吵闹、哭喊竟然毫无所觉,她──她──她──一股冰冷之气流到心田,难道她真──真对自己做了傻事?
“宁儿──”他不理众人的阻拦,用力抓起宁儿的手.“宁儿,你怎么了?你出声,你说话,宁儿──”
“我们不要你的虚情假意,”岳母王太用力拖开他.“你以为她能听见你的声音吗?你把她害死了,我不放过你.”
家镇意识到宁儿的手很冰冷,还有她那对睁得很大,不甘心的眼睛,她死了?真的死了?她是──死不瞑目?
又惊又惧又疚又极度不安的.他眼泪慢慢流下来.他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真的,昨天宁儿的冷静和恍悟令他以为她真的想通了,她离开他和之伦时是那样潇洒,他以为──他以为──
她竟然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她不是这种人,绝对不是,她永远高高在上,永远指使着人,永远要羸,怎么会──他捧着自己的脸哭出声音来.
即使他不爱她,但相处了这么多年,感情总是有的.他为她做的傻事而难过,而痛苦,而可惜,而──后悔.他是很后悔,爱情要用生命来换取,值不值得?
或者,宁儿是在惩罚他?用这样的结局来惩罚他一生一世?要他一辈子不得安乐?老天──竟会是这样.他没有想到,永远也想不到宁儿竟是一个会自杀的人.以她的个性──宁儿杀人也不会伤自己吧?
难道──他看错了她?他从来没认识,没了解过真正的她?
各种混乱的思潮纷至,各种矛盾、不安、后悔、痛苦、恐惧、旁徨又在他身体里撞击,这一刻──他宁愿去的是自己,死后一切一了百了,甚么感觉都没有了.
突然──家镇想起一件事,一件极重要,重要得令他惊跳起来的事,他竟忘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他的儿子,那初生婴儿怎么了?
“孩子──BB在哪儿?”他的声音因恐惧而发颤,在嘶哑,他歇斯底里地叫着:“我的儿子呢?他在哪?”
一阵怪异的沉,没有人回答.
“告诉我,”他冲到岳父母面前.“求你告诉我,他在哪?”
岳父把悲愤的眼光移开,不肯看他.
“妈咪,请你告诉我,”家镇又转到王太面前.“所有的错都是我,你怪我,是我不好,是我错,我害了宁儿,但是──求你告诉我,BB在哪里?”
“你还知道你有儿子吗?”王太强忍悲痛冷然说:“我以为除了郑之伦,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人或事能入得你眼,孩子是死是活与你何关?”
“求你──”家镇跪在王太面前.“你可用任何方法惩罚我,但孩子──在哪里?”
王太也意外,家镇是有傲骨的男人,宁死不屈.她犹豫一下,慢慢说:“BB呢,我已叫人带回王家,这是宁儿的骨血,是属于我们王家的,你永远、永远、永远不能见他,我们也不承认他是你儿子,这就是你的惩罚.”
家镇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依然跪在那儿不动也不语,整个人好像僵硬了.
“对不起,受不起你的跪拜,我怕折福,”王太刻薄地说.“请起吧!”
家镇依然不动,王太却转了住置站,坚拒再受他的大礼.
“人都死了,你再跪也没用,活不回来.”王太冷冷地说.“你乖今夜班机去伦敦吧.去追寻你的爱情,王家与你从此一刀两段,你──永远欠了我们的情.”
家镇吃惊,他们连他和之伦今夜飞伦敦的事都知道,他实在太低估也太相信他们所谓的协议──他们容忍第三者.他太傻太天真.
“我想参加──”
“不能.”岳父斩钉截铁地说:“你害死了宁儿,令我们王家蒙羞,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各行各路,以后王家和王家的一切与你再没丝毫关系,包括宁儿的丧事.”
“至于BB,你想都别再想,”王太声如尖刀.“你永远都不可能再见他.”
王先生挥挥手,有两个男人一边一个地架起家镇,半推半拖地送他到门外,关上铁门,把他永远置诸墙外.
心中尽管惭愧、内疚、不安,也有着悲痛和矛盾,但家镇有个强烈的感觉,他终于走出王家的阴影,今夜可以做回自己.做自己,可以拥在之伦,却失去了宁儿和BB,世事其实是残酷的,尤其对他,难道非要做这抉择?
才上午十点,他茫然地在街上开着车,没有目的地,他不想回之伦那儿,宁儿的死肯定会强烈地剌激她,她是个善良的女人,一定承受不了.
他想到治邦,他的表弟和最好的朋友.他打手提电话找到治邦.
“我有很大的困扰,你能出来吗?”他说.
“找个地方坐下等我,我立刻来!”治邦说.
为了将就治邦,他们约了在“君悦”咖啡座.治邦十五分钟后出现,他赶得喘气.
“甚么困扰?”治邦望着颓丧失神的家镇,又吃惊又意外.
家镇从来是强者,尤其在法庭雄辩滔滔的时候.
“因为宁儿?”
是.家镇的烦恼痛苦全来自宁儿.
家镇沉默半晌,红着眼睛说:“宁儿──去了.”
“宁儿去了?去了哪里?”治邦不明白.
“她──自杀死了.”
“甚么?”治邦几乎跳起来.“怎么可能?她会自杀?我以为她宁愿杀人.”
“我想──我们都看错了她,”家镇真心地说:“尤其是我──或者她的内心不同于外表?”
治邦骇然.他望着家镇久久不能出声,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提电话响起来.
“喂,嘉芙,甚么事?谁?之伦?谁是之伦?她找家镇?”治邦说着.
家镇急不及待地抢了他的电话,直叫:“之伦怎样?她怎会找到你?她认识你?哦──我和治邦一起,我们在“君悦”──她要来?不不,你替我看着她,我们立刻回来!”
抛下几张钞票,家镇拖着治邦急奔而.
四个人──嘉芙、之伦、治邦、家镇终于在之伦布置精致的家里碰面.
“之伦是我师姐,我教授的妹妹.”嘉芙解释.“我和师姐认识得很偶然,但想不到师姐和莫律师──师姐和莫律师十年前是同学.”
“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之伦追问.
家镇眉心深锁,他的神色一直没恢复.
“宁儿──自杀死了.”治邦说.
两个女人都大吃一惊,甚么话都说不出来.
“是我害了她.”家镇说.
“是我们害了她.”之伦立刻说:“你不能只是自责,我也有分.”
“不,不关你事!”
“这种事有甚么好争的?”治邦打断他们:“谁也想一,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但既成事实,你们争着自责也于事无补.”
三个人的视线都停在他脸上.
“挽回不了的事我们就不必后望,想想将来怎么做会好些.”治邦十分认真.“我不是黑心,我真的想宁儿这么做,可能对大家都好,包括她自己.”
嘉芙眼中跳动着问号,他立刻补充.
“宁儿短短的一生,我想她可能活得并不快乐,如果我们都看错了她的内外不同的话.”他思索着.“她对家镇的严格、苛刻,甚至无理取闹或者是她心中不平衡,她并不想这么做,但控制不了自己,至于原因?不知道.”
宁儿曾经告诉我她心中最担心害怕的是,莫律师当年出色的女同学会再出现.当时我不知道是师姐,相信这是原因.”
“昨天早晨她来了这儿.”之伦轻轻说.
治邦与嘉芙恍然.宁儿最害怕担心的事发生在眼前,恐惧成真,她大概承受不来.
“我──完全不知道她担心这事.”家镇颓然.
“我也不知道.”之伦遗憾地说.
“所以你们是无辜的,”治邦故意大力拍手.“想想将来,原来你们打算做甚么,继续去做,宁儿的事该结束──不,告一段落.”
“师姐原本打算今夜飞伦敦的.”嘉芙说.
“好得很,今夜嘉芙和我送你们飞机.”治邦说:“这个时候不宜留在香港,过一段时候,等一切雨过天青,你们或可回来,或者索性就在伦敦落地生根,再起炉灶.”
之伦既关心又不安地望着家镇.
“我想──治邦说得对,”家镇透一口长气.“王家已与我划清界线,儿子也永远不准我再见面,我们──今夜上路.”
之伦眼现喜色,立刻又变得忧郁.“我怕到了伦敦你会更不安.”
“地方不是问题,”治邦抢着说;“你想办法令他淡忘以前.”
“相信我没有办法,”之伦苦笑.“宁儿用了最深刻的方法把她印在家镇心底了.”
“家镇记念宁难道你会妒忌?”治邦问.第一次见面,他已喜欢这好气质、好风度的秀美女人.
“不会妒忌,只会内疚.”她黯然摇头.
家镇立刻握住她的手,真心地说:“让我们一起内疚.”
嘉芙和治邦陪了他们一整天,又帮他们执拾简单的行李.之伦做了简单的晚餐,十点钟他们到达机场.
才相处一天,之伦和他们已像多年老友般,虽有依依之情,但知道走是上策.
“嘉芙,替我管理公司,”家镇慎重地交托.“我最信任的是你,而且这也是你实习的大好机会.答应我,回律师楼去.”
“我怕承担不了这么大的责任.”
“治邦会帮你.”家镇饶有深意地看治邦一眼.“我已寄了挂号信回公司,他们会等你回去.相信王太不会再麻烦你了.”
“这──”嘉芙亦喜亦忧,她才初入行.
“坐我的办公室,”家镇又说:“记住,保持整洁,你知道我的习惯.”
“我非去不可?”她娇憨地笑起来.
“除了你还有谁能帮我们?”之伦说.
“说真话,我们一直在猜莫律师‘外面的女人’是怎样的,万万没想到,”嘉芙又笑.“竟然是你,我们不但放心而且庆幸,你配得上他有余.”
“说得这么难听?‘外面的女人’!”
“真心祝福你们,永远幸福美满.”治邦抢着说:“还有,百子千孙.”
“治邦!”家镇重重地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宁儿的丧事替我尽点心意──”
“走吧,‘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王家不会领你的情,你走得潇洒些吧.”说完,治邦不由分说便推着他们入闸,然后拉着嘉芙离开.
“你让他们一走了之,如果换成你,你能做得这么潇洒?”在回程的车上,她问.
“不知道,因为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我不会娶一个不爱的女人,更不接受像王宁儿这样的──”
“人死了,不许再说坏话.”
“遵命.”他做个顽皮动作.阳光又回到他脸上,就像初识他一般.
治邦的手提电话响起来,他很随意地接听,才“喂”一声,便立刻严肃认真起来.
“妈咪,是──今夜太晚了,明天如何?OK,明天回家吃晚饭,和嘉芙一起──日子?啊!还没决定,明天告诉你.”挂线后,他伸伸舌头,耸耸肩,笑了.
“看你的谎扯到几时,伯母催婚了?”她捉弄他.“现在王太那边事情已了,宁儿又自杀,你最好对她说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