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亮晶晶的眼光又一闪。
“是真话。”他站起来,“你们谈谈,我去冲个凉;坐了十六个小时的飞机,还真觉得有点累。”
“或是今天遇到了对手?”江浪笑。
“是的,何,你是我很好的对手,”庄岩指一指她。“下次我要找人抬杠,对象一定是你。”
“欢迎,我至少要改变你——不重视女人的看法!”她肯定而有信心的答。
他耸耸肩,大步从一扇门隐去。
“你这朋友有点神出鬼没,他是突然出现的。”她望着那扇寂然无声的门,意犹未尽的说。
“这儿是他的家,他有权随时出现!”江浪说。
“他真是为了赶回来陪你?”她不信。
“他若这么说,就一定是,”江浪笑,“好在我买了很多食物,否则他就没得吃。”
“他冲完凉要休息,他不是说累吗?”她说。
“要不要赌?此人若不是累得要用牙签撑住眼皮,他是决不肯休息的。”江浪说。
“那么晚餐时的气氛岂不很精采!”她笑了。
江浪眼中隐着笑意。“何征世,你为什么那样针对着他?”
“我针对着他?”她不以为然,“我和他又没冤没仇。”
“所以情形很特别,”他还是笑,“难得的是庄的反应也热烈。”
“什么反应热烈?”她问。
“上次我和他曾参加一个酒会,有个纽约来的模特儿有意无意的总找他讲话,他却一言不发,”江浪笑,“后来干脆面无表情的走开了,气得那位纽约名模特儿七窍生烟!”
“纽约名模特儿也看不上眼,这家伙也未免自视过高!”征世笑了,她听了这件事,觉得舒服多了。
“他今天对你算反应热烈咯。是不是?”江浪捉狭的。
“并不领情,我最受不了骄傲的人,”她不认真的。“这回他真是找对人了,我决不妥协的。”
“何征世,你知道吗?今天你看来真的不太一样,”江浪凝视着她:“刚才你和庄争论时,你仿佛——嗯,会发光,发热,就是这样。”
“发光发热?当我是什么?太阳!”她大笑起来。
“是真的不同嘛!”他为自己点上一支烟,“要不要出去散散步,然后我们去厨房开始工作。”
“我们去厨房?”她怪叫。“不是说好要请我吃晚餐的吗?”
“真不象女人!”江浪站起来,“走吧,等会儿我做,你等着吃就是!”
“我不是不会做,是不甘心!”征世随着他走出门外,“如果每个人都要动手才有得吃,那么庄岩也不能例外。”
“还是针对他?”他似笑非笑的。
征世想一想,“啊”了一声也笑起来。
“今天是怎么回事?我不该对一个自以为是的男人斤斤计较,对不对?”她说。
“庄岩并不自以为是,”他站在草地上,“你知道吗?这院中的一草一木,甚至栏杆上的油漆都是庄一手做的,他只是一个很实在的人。”
“你呢?”她不想再谈庄岩。
“我?”他想一下,“我比较浮,比较不踏实,这可能与我幻想太多,感情太丰富的个性有关,很多事我不切实际。”
“你这样的人注定要多吃些苦头的,知道吗?”她说。
“知道,”他笑得很漂亮,“但我心甘情愿!”
“我的天!原来你竟是这样的人?”她用力拍他一下。“你完全破坏了你在广告中的形象。”
“只要观众看不见就行了!”他不在意的,“我不能为了广告形象而放弃自我!”
“不是放弃,是保护,是珍惜。”她说。
“在你面前,免了!”他摇头,“我很愿意让你看见真正的我。”
“江浪,你把自己打开来象一本书,别人岂不是一目了然?”她说。
“这是我的目的。”他说。
“现在女孩子喜欢深奥,难了解的人,”她说:“你这样岂不太吃亏?”
“我在意谁呢?”他不屑的。
“口气这么大,我真怀疑你那四十八小时的情人是摩洛哥的卡洛琳公主!”她夸张的大笑。他呆楞一下,脸上有奇异的改变。
“你的想法真——荒谬!”他说。
“除了她,还有谁能令你们的恋情轰动全世界?”她说。
“我——见过她,”江浪缓缓说:“很漂亮,很任性,很开放,只是——不是她!”
“还想否认?被我猜中了吧!”她开玩笑的不放松,明知这是决不可能的。
“我说不是就不是,”他看来有点恼怒,“我希望你别在这件事上跟我开玩笑。”
“江浪,怎么了?连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她乐得大笑,她喜欢看他恼怒的样子。
“我知道他不是,”庄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来了,换了一条白短裤,白T恤,拖着一双日本拖鞋,“何,再在这件事上惹他,小心他从栏杆边把你扔下海。”
“这么严重?”她转头,看见焕然一新的他,“哦,你也知道他那神秘恋情?”
庄岩眼中光芒闪动,望着她半晌。
“想来你没有一般女孩子的多事吧?”他说:“等一会儿厨房的工作交给我,今晚我当主厨。”
“啊——偷听到我讲的话了?”她笑。
“让你甘心在我家吃一餐!”庄岩笑。
“不只一餐,你可知道江浪决定留在香港工作!”她说.
“哦——是吗?”庄岩转向江浪。
“你的意思呢?”江浪问。
“欢迎你留下,伙伴!”庄岩用力拍他一下,他看来似乎很高兴。“欢迎。”
※ ※ ※
※ ※ ※□
江浪真的开始在香港工作。
因为他与广告界的关系,很容易的在一间广告公司得到一份工作,而且很快的,他已适应了环境。
他并没有像他自己说的,工作定了就搬出石澳,他仍然住在那儿,原因是庄岩极少在家,他美其名是替庄岩“看守家园”。
大家很忙,所以即使同在香港工作,江浪也不能常常见到征世,各人有各人的生活圈,再加上隔海而居,他们只能在有空时互相通个电话。
十月中了,天气依然热得令人受不了,从办公室到车上那一小段路,已令江浪浑身是汗。
他摇摇头,目前最渴望的是回家冲个冷水浴,然后躺在沙发上喝冰啤酒。
转进石澳,汽车已变得疏落,他加大油门,把速度加得更快,一个急转弯,看见前面有一辆小跑车,是旧款式的保时捷。
看看前后左右没其他车子,好胜的心理又冒了上来,也许因为对方是保时捷,他用力一踏油门,日本车象箭一样的射向前,一下子到了保时捷的旁边,正想再加一把劲越过它,却看见保时捷中的两个人。
征世和庄岩?怎么会是他们?
驾车的是征世,看见江浪,她笑着挥一挥手,一阵风般又越过他的日本车,再也不让他超越。
两辆车就这么一前一后回到庄岩的别墅。
“想跟我赛车啊!”征世下车后的第一句话。
“这就是你七六年的三手车?”江浪问。
“七七年,”征世拍拍车子,“无论是多少年的,小日本车绝对不是对手。”
“小日本车是庄岩的,与我无关。”江浪看庄岩一眼,奇该的是他怎么微笑不语,“你们约好的?”
“谁约谁?”征世不以为然,“我在机场做访问,正好碰到他下飞机,算他运气好,有便车搭。”
“便车?你原本要来石澳?”江浪问。
“是啊,想来看你,好久投见面了!”征世笑。
“那么庄岩的运气实在好得一塌糊涂,”江浪也笑了。“有送到门口的便车。”
“前世修来的,你羡慕不了那么多!”庄岩看征世一眼,提着旅行袋先进去。
“找我之前计划好节目吗?”江浪伴着征世慢馒进门。
“可没想过,”她耸耸肩,“或者出去喝酒?”
“要喝酒不如在家里,庄也回来了,可以热闹些。”江浪说。
“这些日子独居把你寂寞得害怕了吧?”她打趣。
“谁说寂寞?”他盯她一眼,说得好像真的一样,“每夜有不同的女人陪我。”
“哦,是吗?”她笑得好可恶。“可是在梦中。”
“哎呀,何征世,你怎么把我看得这么不济事?你信不信起码有一打公司女同事在暗恋我?”他怪叫。
“信,当然信,不只一打,还得加上我呢!”她甚乐。
他握紧她的手,带她进客厅。
庄岩已换好衣服从另一扇门出来,看他们一眼不堪刺激似的叫着。
“别这么浓情蜜意、卿卿我我的好吗?”他作状的,“有人嫉妒得要死了。”
“那么你去死吧!”征世哈哈大笑,故意拥住江狼的腰,把脸儿靠在他胸前。
江浪看仍在自己怀中的征世一眼。
“喝什么?我替你倒。”他问。
“啤酒,天太热!”她说,一边放开他。
“到底是大情人,多贴体!”庄岩可是故意的。
“江浪今天得罪了你吗?”征世看不过去。
“我今天是做定了大灯泡。”庄岩眨眨眼。
征世皱皱眉,接过江浪递来的啤酒,径自坐下来。
“前几天你离开时我一点也不知道,这回你又去那儿谈生意了?”江浪问。
“沙乌地阿拉伯。”庄岩谈淡的。
“你倒精,专挑冷门国家做生意。”江浪笑。
“错了,是热门油国,谁不知道阿拉伯人有钱?”征世不以为然。“尤其是沙乌地。”
“谁说我一定谈生意了?”庄岩专抬杠的说。“我不能去见女朋友?”
“女朋友?”征世叫。
“酋长的第二十七位妃子,”庄岩竟说得一本正经,“我这次是去见她。”
“小心当衔吊死,还得被脱光衣服。”征世笑,越来越觉得这庄岩有趣。
他似乎永远不说一句真话。
“那也值得啊!那妃子身材一流,相貌一流,又热情如火——”
“落伍了,现在的九流编剧也不写这种剧情,”征世大声笑,“你怎能说这么老土的故事?”
“今天的老土说不定就是明天的新潮。”庄岩不认输。
“那么你等到明天再说吧!”征世有点霸道。
江浪望着他们直笑。
“你们俩一定是前世冤家,一见面就抬杠。”他说:“庄,沙乌地好不好玩?”
“好玩?”庄岩睁大眼睛,“一片沙漠,又热得吓人,中午那段时间上街必定晒死,一百多度的高温啊!””
“那边的人呢,怎么没被晒死?”征世问道。
庄岩狠狠的盯她一眼。
“他们工作到上午十点就体息,下午四点以后才又出来工作到晚上,”他说,“而且有一件事很奇怪,那边有很多会讲国语的中国人。”
“哦——是吗?”江浪也感意外。
“没什么奇怪的,许多台湾技术人员应聘过去工作,还有台湾派了好多不同种类的顾问团过去帮他们训练人才,譬如医生、护士、农业、建筑人才等等。”征世十分内行的说。
“倒是一流记者本色。”庄岩说。
他分明是在赞她,那笑容却令人觉得在讽刺,他是故意这么做的,是吗?
他有什么理由要掩饰自己本来的个性。
“是事实,我看过一份资料,我记得很清楚。”她说。
“那时我在台北工作。”
“哦,你也在台北工作过?”庄岩看着她,“奇怪的是,你身上怎么没有台湾味道?”
“为什么要有台湾味道?”她皱眉。
“好了,好了,别再说这问题,”江浪立刻打断他的话;“否则今天你们会吵不完。我也不得清静。”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跟他抬杠?”征世笑了,她的个性十足像个男孩子,所以处在他们之间十分自然。
“不是想转来跟我生事吧?”江浪笑。
庄岩定定的望着征世半晌。
“何,你滑水很棒,是不是?”他问。
“不是想向我挑战吧?”她扬一扬头。
“不是——我在你眼中真是这么可恶?”庄岩笑。“我们不如现在下海玩玩。我驾小艇,你和江浪滑水。”
“江浪也能滑水?”她很意外,他一直没提过。
“忘了他是那儿来的?加州。”庄岩说。
“好啊——还不走——”她跳起来。
她是充满动感的女孩,现在她立刻变得精神奕奕、兴奋异常的。
从屋后草地经过栏杆下小码头,有一镀白色快艇停在那儿。
“上次来时没见过快艇!”征世说。
“新买的,”庄岩淡淡的说,“江浪说你因为滑水而认识他。”
“是啊!当时以为他是个残废!”她笑笑望着江浪。
认识并没有多久,但——跟老友似的,就象认识了人家几十年。
“哦,那轮椅,”庄岩笑,“有一次我玩滑板摔断了脚用的,江浪坐在上面?”
“他那么健康的人坐在轮椅上,才吸引了我。”她说。
“应该感谢轮椅,否则我们怎么能变成朋友?”庄岩笑。
“你会感谢吗?我这个永远和你抬杠的人?”她问。
他转头看她,阳光在他眼中凝聚,那光芒——十分动人。
“事实上,就算是抬杠的对手,也不容易找到!”他说。
他的意思是认定她是对手了,是吗?而且——很高兴有这对手似的。
征世心中有种奇异的兴奋,她也有同样的感觉,就算抬杠的对手也难找。
“很高兴你这么说,庄,”她用力拍他一掌,“不过当有一天你受不了时,请先告诉我一声。”
“是,我会记得!”庄岩说。
江浪轻轻笑起来。
“你们说得象是一对要分手的夫妇。”他说。
“江浪,”征世一把抓住他——很奇怪,她和江浪之间的动作就比较自然得多,她从不觉得会过份,“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变得这么缺德呢?”
“缺德?”江浪笑,“征世,你怎么滑水?你带了泳衣吗?庄是要出你洋相的。”
“你们——”征世皱眉,僵在那儿。
是啊!说滑水她怎能忘了泳衣,“好,你们滑水,我开快艇。”
“你行吗?”庄岩不置可否。
“你教我,”她可不含糊,“你们行的,相信我也行,这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江浪站在小码头上,双手环抱胸前只是笑,他一直是以一副旁观者的态度看着一切。
“那么上船,我先教你一次,我和江浪才开始滑水。”庄岩跳上去。
他先对征世讲了一下快艇的控制方法,其实很简单,只要会开车,就一定能驾驶这船,征世只听一遍就立刻懂了,等庄岩示范一次,她已经有十足的把握。
她把快艇在附近兜一个圈回来,江浪还是姿势不变的站.在那儿。
“上船,上船,我来拉你们,”征世脸红扑扑的;不知是阳光,或是她在兴奋。
“我不玩,我没换泳裤,”江浪摇摇头,坐下,“你们玩,我看。”
庄岩看他一眼,不介意的摇摇头,脱掉白短裤,他里面已先穿上泳裤了。
“我玩半个小时,”他做一个手势,“等会儿我们去浅水湾晚餐,我请客。”
江浪点点头,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