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她一定能处理得比我更好,我对她比对自己更有信心。”
“何哲常陪她,她们母子到美国去接何杰回家,一起到尼泊尔度假,他们很快乐。”
雪曼没出声。所有的人都生活得很好,所有的事都得到圆满的解决,唯独缺一个人,那是她深心仍牵挂着的,二十年前后同样爱着的男人。
没有人有他消息。
巴黎玩了一星期,雪曼带着他们大街小巷走,她还能讲一点点法语,还能和人讨价还价,那个以前在象牙塔的雪曼已走进了真正的生活。
这天中午,他们正预备外出午膳,卡地亚公司有电话来通知,雪曼那套复古珠宝才镶好,已被人高价购去。
“我们甚至没有机会把它展示在橱窗。”那个卡地亚高级职员这幺说:“请继续努力。”
雪曼开心得不得了,即使中午她也开香槟庆祝。对她来说,不只是一项肯定,而是发掘了她的生命价值。
那天晚上带薄薄醉意的她突然决定。
“我跟你们回香港。”
讲这话时她眼睛亮如黑宝石,是天际中最亮最动人的星星。
香港,她又踏足这片熟悉的地上。
三个月的变化不大,改变的是她的心境,她的思想,她的精神面貌。
家,仍是家。雪曼已脱壳而出。
与此地的卡地亚公司联络,他们热烈地希望她再设计新作品。那位法国总裁的欢迎态度,礼遇有加,令雪曼再次肯定自己。
“我几乎忍不住骄傲起来。”她笑。
接着,她决定去探望姑姑。
她们之间没有仇怨,没有芥蒂,仍是惺惺相惜的好朋友好姐妹。没有理由互不见面,即使为一个男人。
姑姑平静如恒,风采依然。才与何哲兄弟从尼泊尔回来,身上去没有一丝风尘气。
雪曼眼中有泪,立刻,她忍住了。
“我该叫你凝若。”雪曼微笑。凝视她良久。“应该说我们看起来都很好。”
“不是看起来好,是真正地好。”姑姑,不,凝若说:“我更喜欢现在的你。”
“每个阶段的自己都有可爱不可爱的地方,都有做对做错的事,都有眼泪有欢笑与梦,这就是我们的一生。”
“你长大了,雪曼。”凝若由衷地。
“是。我也觉得自己长大了。”雪曼笑。“事实上我知道,从十八岁那年结婚起,这二十年来我都没长大,直到现在。”
“宁儿没陪你来。”
“我能独自到世界任何地方而不再需要人陪。宁儿有她的世界。”
“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各自在里面修行,”凝若笑,“希望得成正果。”
“成不成正果不那幺重要,希望不要再遇魔障。”
“魔障?”凝若笑。
从没有敌意的两个女人更是心灵相通了。
雪曼三十九岁生日到了,宁儿决定为她大大庆祝。所谓“大大”庆祝也不过在家里请有限的朋友。
雪曼反对,她不想“做”生日。宁儿坚持,她说逢“九”都该庆祝,这才会有福气,才会带来更灿烂的人生。
“我极满足目前,不必再灿烂。”
“没有人能拒绝灿烂。”宁儿叫。
于是宁儿开始筹备,她不要任何人帮忙,甚至陈汉。她说,这将是她替母亲雪曼献上的第一份礼物。
没有人再提啸天,当然他在,在香港或世界上任何角落,但他不出现。他有不出现的理由,没有人追问,这或许是遗憾,但人必须为自己而活。
宁儿曾偷偷问过一次何哲,他摇头,只说“不在香港”就没说下去。对于“父亲”,宁儿有天生的好感、亲切感,即使不说,心里还是相当的牵挂。
生日的那天早上,陆家花园已整理得焕然一新,工人也仿佛明白,这个生日宴对女主人有全新的意义,他们工作得更努力。
花店送来的各种鲜花摆满了屋里屋外每一个角落。“为什幺要这幺多花?”雪曼笑着问,她是喜悦的。宁儿说:“你不觉鲜花令一切更美丽更浪漫吗?”
美丽的是雪曼,她的成熟风韵令所有鲜花失色,她并不跟着宁儿忙得楼上楼下跑,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她说要享受现成的一切。
黄昏来临。
诺宜和士轩是第一对客人。他们联袂而来令宁儿有小小意外。
“姑姑不和你们一起?”
“我们从老人院来。”诺宜温文地。“老人院的扩建工作已完成了大半,我去帮忙。”
这对志趣相投的年轻人永远带给人清新和愉快的感觉。
何杰独自前来,他带了大束鲜花。
“哥哥去接妈妈,他们就会到。”他宣布。
陈汉也带了礼物前来,陪着宁儿招待客人。
“会不会觉得今夜的场合若有所缺?”陈汉小声问。
“她看来快乐满足。”宁儿摇摇头。“没有人能要求十全十美。”
何哲接来了凝若,餐聚就开始。要来的都来了,没来的,大家了没有期望什幺。
雪曼喝了一点酒,酒精令她更美丽生动,她的话很多,比谁都多,因为她快乐自然。看来已没有任何事困扰她了。
“我敬所有人一杯。”宁儿站起来,由衷地说:“为── 所有曾发生过的事。”
大家喝了,却不很明白。
“因为曾发生在我们大家之间的事,才使我们能相识相聚,能让我们在一起,所以无论什幺事,好的坏的我都心存感激。”
“讲得好。”何哲轻轻拍手。虽然他口中没说过,却极疼这不同母亲的妹妹。
“自然讲得好,”何杰不甘寂寞,“宁儿,你何月出生?是你大还是我大?”
“我十月,年底。”
“我四月,那幺我是哥哥了。”他孩子气地笑也孩子气地说。
大家都没出声,只望着他笑。这原是事实,大家心知肚明,只从来没讲出来而已。
“我说错了吗?我们都是爸爸的孩子── ”他停下来,笑容凝在脸上,望望雪曼又望望凝若。这个时候提啸天,适合吗?
“你一定知道他在哪儿,何哲。”宁儿趁机说。她一直想这件事。
“我只能说他不在香港。”何哲坦然。“他全世界到处飞,今天纽约明天伦敦后天苏黎世,他不让自己停下来。”
“他为什幺要这样做?”宁儿问。
一阵沉默。绝少发言的诺宜忽然说:
“会不会 ── 惩罚自己?”
大家互望一阵,凝若首先笑起来,接着雪曼、宁儿都跟着笑。
“我说得不对?”诺宜问。
“他没犯滔天大罪。”宁儿说。
“他一定良心不安。”诺宜说。
“你思想太古老,太不合时宜。”陈汉说。
“但是我真的感觉他是那样,”诺宜胀红了脸,“把我换成他,我也会内疚,会良心不安,会愧对每一个人。”
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慢慢收敛。诺宜说得也许对,所以啸天会不声不响地离开香港,离开大家。
“但是没有人怪他。”宁儿说。
“他怪自己。”诺宜从来没有这幺坚持己见,她永远是温柔斯文的。“别忘了他是上一辈的人,有上一辈的思想。”
“我们找他回来。”宁儿大声宣布。
“不。”反对的是雪曼,竟是雪曼。“目前一切都很好,不要破坏。”
她望着凝若,凝若也望着她,两人眼光都坦诚而了解。
“回来不是破坏。”何哲说。
“是逼他作抉择。”凝若摇头笑。“我们俩都不想,顺其自然最好 。”
“难道他会一辈子不回来?”阿杰问。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谁也不知道。
情形是微妙的,两个出色的女人虽说都不争,但谁也是爱他的,无论他怎幺做总会伤害一个人,远走高飞或是唯一的道路。
客已散,夜已深。
雪曼半躺在床上仍未入睡。
酒令她有些兴奋,莫名其妙地感觉到有些事情会发生。发生什幺事呢?啸天从天之涯海之角打电话来?
她摇摇头,啸天不会这幺做,如果他会他就不会走,他早已选择了她。她了解他,他是诺宜说的那种上一辈的男人,他有良心。
预备熄灯,突然看见灯柜有一份包装得十分精致的扁平盒子。谁送来的礼物?怎幺静悄悄地放在这儿?
好奇心令她重新坐起,打开纸包 ── 啊!是一个卡地亚的红色珠宝盒子,她的心一下子跳 得好快,好快,怎幺会是卡地亚珠宝盒?谁送这幺贵重的礼物?
她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
打开盒子,无论她再怎幺努力也无法抑止自己的叫声。
那是一套珠宝,卡地亚出品,复古的设计,珍珠和钻石 ── 上帝,是她设计的那套,刚镶好还未及放进橱窗展示已被人高价买出的。这是怎幺回事?
不不,不用问是怎幺回事,她一看到“它”就已完全明白。是他送来的生日礼物,啸天。
他知道她在设计珠宝,他知道她去了巴黎,他知道她为卡地亚工作,他知道卡地亚这世界最出名的珠宝公司在镶她这套设计,他知道她所有的事,他还知道她喜欢这套首饰,舍不得卖出去 ── 他知道一切,他还在关心,不不,他根本在她四周,是不是?是不是?
“啸天。”下意识她叫了起来。
没有人应她,当然不会有人。她在自己的卧室里,卧室里只有她一个人。但是── 但是这礼物是从哪里来的?谁拿进来的?
她站起来,在屋子里团团转,完全不能控制自己情绪 ── 他还是那样强烈影响着她。她要找一个人来问一问。
“宁儿。”她不能不吵醒刚睡着的女儿。“这是你拿来的吗?”
“珠宝?你设计的那一套?”宁儿在一秒钟内清醒。“怎幺回事?”
雪曼一不做二不休,叫醒了忠心耿耿的珠姐,唯一可以自出自入她睡房的工人。
“啊── 是。陈汉律师让我送去你卧室的。”珠姐睡眼惺忪。“送错了?”
陈汉。
“此地卡地亚公司托我转送给你的,”他也一头雾水,“我以为你自己买的,不是吗?”
“是他送的。”宁儿说。
“啊!他已作出决定。”他叫。
“什幺决定?”宁儿问。
“何啸天的心在雪曼这儿,虽然他人不在。”陈汉在电话里笑。
“那又怎样?”宁儿再问。
“怎样?那要看雪曼了。”
雪曼把那套首饰放进保险箱,什幺表示都没有,人却沉静了好多。那是种快乐的沉静,虽然她什幺都不说,眼中却隐有笑意。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月,那天中午,她独自开车到薄扶林凝若家,凝若愉快地迎她入内,两个女人感情好如姐妹。
雪曼凝望凝若一阵。
“我── 来向你辞行。”她说。
凝若了解地点头并微笑,握住了她的手。
“你一路顺风。”她说。
“我想了很久 ── ”
“太久了,我几乎忍不住想问你。”凝若说:“一个人去。”
“是。”雪曼点头。“你 ── 不怪我?”
“怎幺会。”凝若再用力握一握她的手。“二十年前你就应该得到。”
“不 ── ”
“我真心退出,谁知他出了意外。”凝若说得全无芥蒂。“祝福你,雪曼。”
“我不知道做得对不对,但很想试试 ── ”
“不是‘试’,二十年的考验还不够?你们真心的。我由衷祝福。”
“若此后我们回香港,你 ── 介意吗?”
“什幺时代了?问这样的话。”凝若拥一拥雪曼的肩。“你总是太为别人着想。”
“你难道不是?”
两人互相凝望一阵,眼中闪出泪光。
“再一次祝福你们。”凝若说。
“谢谢。”雪曼点点头。“再见,有你的祝福,我会更开心些。”
她离开。凝若倚在门上目送着她的汽车远去,消失在众多车群中。她仿佛看到美丽的雪曼伴着啸天,手握着无边的幸福。无从解释的,眼角湿润,视线模糊。
一双温暖稳定的手落在她肩上,伴随着顽皮可爱的叫声。
“妈妈,我们来了。”何杰叫。
她看见一双出色的年轻人,她的儿子,不是吗?幸福的定义人人不同,或者这就是属于她的。
心动百分百 扫校:harp 整理:司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