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有种被侮辱的感觉。顾希仁看得起他并非因为家仪,而是他的工作成绩,这是因为他有实力,家仪只不过是这次升级的催生剂,加速而已。
他很不高兴,晚上约嘉文出来诉苦。
“升级是件好事,但——”嘉文疑惑,“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条件好得令人“顾氏是上市的大公司,一向声誉良好,应该没有图谋。”他想一想,“除非——”
他终于把家仪的事坦白地完全讲出来。他以为嘉文会生气,她却笑而不语。
“笑什么?幸灾乐祸?”
“小女孩一片真情,单纯得很,别伤害人,”她说,“这是你想突然结婚的原因?”
“我不想骗他们,更不想瞒你。”
“谢谢你告诉我此事,但这不会是顾希仁的理由,现代精明的富豪不一定重用自己人,儿子的能力不行也不能上台,宁愿在全世界寻找精英。顾希仁一定另有原因。”
“他看中我才华出众?”传宗笑起来。
“你若不出众,我会选中你?”嘉文也笑。
“那我就拍拍心口上任了?”
“机会不是常常有,来到就要紧紧抓住。这是好事,升官发财谁不想?以后自己小心一点,提高警觉就行。”
“顾家的人不会害我,我感觉得到。”
“当然,你是女婿人选。”她打趣。
“不许笑我,否则不饶你。”
事情说开了,传宗心情轻松得多,反正圣诞节要陪曼宁去美国,结婚的事也就下急于一时。
嘉文对他很放心,跟从前态度一样,没有特别着紧。他喜欢她的态度,这是互相信任的表现。
做副总经理,应酬突然多起来,家杰不能出席的都推给他。第一个月,简直疲于奔命,完全失去自己的时间。渐渐的,他把这些应酬分派给属下主管,这才松一口气。
冬姨请卢太打电话找他,她病了。传宗立刻赶往顾家探望。
管家卢太把他带到冬姨的卧室。
离开前,卢太温和的说:
“顾太想见你。”
冬姨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但传宗却感觉到那不是病,她看来惶恐而且后悔。他完全不明白这代表什么。
“冬姨。”他坐在床边握住冬姨的手,“我来了,要不要带你看医生?”
冬姨睁开眼睛,冰冷的手像铁爪一样捉紧了他,眼中掠过奇异之色。
“什么事?冬姨。”他莫名不安。
冬姨紧紧的盯着他半晌,脸上那抹悔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坚定。
她用手表示没什么病,不需要看医生。
“那——你为什么?”他不解。
冬姨摇摇头又摆摆手,作一个叹息状。
“卢太太好像很紧张。”
她默默沉思一会又摇头。
传宗很急,如果冬姨能说话,又或者他能明白她在想什么就好了。
可惜她是哑的。
“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他说。
她连忙拒绝,很认真的摇头表示“她没事,很快就会好。你回去上班。”那样子仿佛是责怪卢太紧张,不该让他来。
“那——有什么要我办的事?想吃什么?我去替你买。”
冬姨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她表情极少的脸上就像绽开了一朵花。
很自然的,传宗轻轻在她脸上吻一下,她是他心目中母亲的化身。
“我回去上班。”他站直了身子。
冬姨眼中缓缓流下一串泪水,极为感动。
传宗是个略保守的大男孩,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吻冬姨,虽然他极爱极依赖她。
“冬姨—”他吓一跳。
她轻轻的拥着他的腰,点点头,抹干眼泪,示意他离开。
走出房门,卢太太竞等在那儿。
“我带你去见顾太。”她说。
她也是一个表情不多的女人,但是她与冬姨不同,冬姨只是沉默,而她,却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就算腰带传宗去见曼宁,也不必一语不发的等在门外吧。
“我已请家庭医生看过冬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卢太轻言细语,“通知你,不知道会不会耽误你的工作。”
“不会。非常感谢你。”
“冬姨原本好好的,刚才吃完饭——不知怎么她竟全身发抖,脸色苍白,我扶她回房时,她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她说。
“家庭医生怎么说?”
“也许受了点风寒。”卢太看他一眼,"我太大惊小怪,请原谅。”
她送传宗到小客厅,迳目退下。
几分钟后,曼宁走进来。
“听说你会来,想跟你聊几句。”她微笑,曼宁的微笑慈祥又温馨,传宗感觉极好。
“新工作还习惯吗?”她间。
“一边学一边做,两位顾先生都肯教我,暂时还很好。”
“我知道你一定行,我不会看错人。”
“谢谢。我会努力。”
“传宗,保良局里完全没有你的记录?我是说关于你自己的。”曼宁仿佛考虑了很久才这么问。
“大概没有,没有人告诉过我。”传宗坦然,“相信也是在一个冬天,保良局的人发现门口有一个弃婴之类。”
“你在冬天出生的?跟家杰一样。”她说。说到家杰两个字,下意识地皱皱眉,“有没有想过查探一下自己的身世?”
“没有。父母这么做当然有他们的苦衷和理由,他们不留名,我又何必追查?冬姨待我如儿子一般,我已很满足。”
“对不起。也许我太好奇。”曼宁颇尴尬,“我——是关心你。”
“我明白。”他笑,“我一直努力向上,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相信我的父母定也开心。”
“你完全没有好奇心?”
“以前的日子,我要工作养活自己,要供自己读大学,生活比其他事情更重要。”
“也许是。我并不了解,”她歉然,”看见你,我很自然的想起家杰——很遗憾,我们这个儿子并不亲我,你大概也看到。”
“他事业心重。”
“他也不亲希仁。现在他必须依赖希仁所以才在一起,我知道,他一直想要另创事业。”
“从小去外国读书的人都比较独立自主的。”
“嘉仪倒不像他。”
传宗不做声。他再一次发觉,家杰和家人的关系比较特别。
他从未看过家杰在家吃晚餐。
“若有空,你能多来我们家,探望冬姨也好,陪我聊天也好,我们极之欢迎。”曼宁的话是从心底发出。
“但是——”传宗很窘,“顾太太,我是有未婚妻的人。”
“啊——”曼宁意外,随即恢复自然,“很好,很好。她——是什么人?”
传宗放下心中巨石,轻松极了。
“我们是大学同学,都是普通人。”这么自然就把整件事说出来,他高兴得想飞,想大声呐喊。一开始,他没想过瞒他们。
“很高兴你这么告诉我。”曼宁十分认真,完全没有责怪之意,当然,她失望,很明显的。“你真是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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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原本一早想讲——其实家仪也知道。”
“那孩子一厢情愿,别理她。什么时候带未婚妻让我看看?”
“如果你想见地,随时都行。”传宗笑,“还有,圣诞节旅行一事,你若觉得我不再适合,请另找人陪你去波上顿。”
“不。我喜欢你陪,”曼宁想也不想,“我们很投缘,相信缘分吗?缘是很玄妙的,像我们和你,我们和江心月——刚才她来吃午餐,面对她,我真觉得度日如年。”
“江——你们的弟妇刚来过?”他心中灵光一闪。
江心月来,冬姨有病,有关系吗?
很想马上回到冬姨那儿问一问,礼貌上又不能离开曼宁。曼宁似乎很寂寞无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一转眼就到四点半了。
“快要下班,你也别回公司,留在这儿吃晚餐吧。”曼宁说。
传宗完全没有拒绝曼宁的意图,她说什么他都百分百的欣然接受,或许这真是缘分。
希仁和家杰难得一起回来,看见传宗都颇意外,却很高兴。
曼宁抢先说了传宗在此的原因,她很自然的保护他。
“难怪下午找不到你。”家杰说,“我们有意收购一间公司,想跟你一起商量。”
“对不起,因为冬姨病了,所以我来探望她。
“她病了吗?”希仁关心地问。
“只是小事。”传宗很不好意思。
正待晚餐,卢太又领着江心月进来。
“中午才来过,你又有事?”曼宁诧异。
“我正在附近探朋友,这时过海塞车,我想等一会才回家。”心月的眼睛灵活的转动,“太好了,家杰也在。”
家杰只随便跟她打个招呼,迳自和传宗讲话。希仁也只点点头。
“那就留在这儿吃晚餐吧。”曼宁说。
卢太悄然退下。
饭桌上,大家都很沉默,只有江心月在那儿不停的讨好这个,巴结那个。
传宗注意到,她对家杰的眼光特别柔和,这跟家杰是她一手代大的很有关系。也许她并不自觉,,然感情确真。
“传宗,”她不再叫他殷少爷,“等会儿我们—起走,至少我可以送你到地铁站。”
传宗下意识的皱眉,想拒绝又说不出口。
“我留传宗有事讨论,”希仁说,“你自己先回去。”
江心月看传宗一眼,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他突然想起什么。
“有次我在街上看见你和一个斯文的女孩子在—起,她是什么人?”她问。
“那是传宗的未婚妻。”曼宁淡淡地代他回答。
江心月愕然。
她以为抓到传宗的秘密。
“啊——看我多蠢,一直误会传宗是家仪的男朋友。是我错,是我错。”她夸张地说。
没有人理会她。
她望定传宗还是不放松。
“冬姨是你什么人?”
“你认识冬姨?”传宗反问。
“不是卢太新来的助手吗?”江心月一副无邪状,“他们说你介绍的。
“冬姨是助养我的人,我当她是我的母亲。”传宗吸了一口气,意识到江心月是针对他而来。
“原来是这样。”她作恍然状。谁都看得出她只不过在作状。
“冬姨为什么是哑的?”
“天生如此。”曼宁不高兴的说,“让传宗吃点东西,他们还要开会。”
江心月果然沉默下来,她对曼宁还是颇为忌惮的。
晚饭后,她辞别了,家杰也有约外出,他们俩倒是一起走。传宗留下来,希仁并没找他开会。
在曼宁和希仁上楼后,他又到冬姨的卧室,
冬姨怔怔的坐在床上不知想什么,旁边桌上有一盘饭菜,动也没动过。
看见传宗她很意外,用手语问:
“还没走?”
“顾太留我吃晚饭。又碰到江心月。”
一提到“江心月:三个字,冬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眸中的颜色却—一深了。
传宗十分仔细才注意到的。
“你以前认识她们,是不是?”
冬姨点头。
传宗忍不住笑,冬姨以前替顾家或江心月工作过,怎会不认识——他呆怔一
下,为什么顾氏夫妇和江心月不认得她?
他的眼光变得迷惑起来。
冬姨并没有理会他,迳自想着心事。
“如果你不喜欢,我随时接你走,住在我家,我养你,你可以不工作的。”传宗认真地说。
冬姨摇摇头,再摇摇头,眼光变得坚定。
她表示在顾家很好,她喜欢曼宁,她愿意留在这儿。
“如果不舒服,随时找我,你一定要当我是自己人,让我照顾你。”
冬姨握着他的手,眼睛又湿润起来。
她用手语问传宗,顾氏夫妇是否很喜欢你?传宗点点头,不明白为什么问这事。
她又问:
“家杰呢?”
“他也对我很好。你发觉没有?他和父母之间仿佛有什么误会。”
冬姨呆怔一下,用心的思索着。
然后她摇头,表示不知道。
“顾太说家杰不很亲他们夫妇。”
冬娆只是怔怔的望着他,不再说话。
来到顾家,传宗发现冬姨变了,好像有满腹心事和忧虑,又变得怪怪的,神秘兮兮。
“我回去了,明天给你电话。”
冬姨点点头,让他离开。
一路上他都在想,曼宁、江心月都对他的身世,对他的过去很有兴趣,这有关系吗?
他已表明下会是顾家女婿。
他把这事告诉嘉文,并说:
“顾太太希望我带你去见她。”
“为什么要把我说出来?”她问。
“我喜欢光明磊落。”他回答。
日子还是一样的过,人与人之间表面上关系不变,实际上却有着微妙的变化。
因为传宗对曼宁的坦白,嘉文对他更有信心,更好。传宗的心也定下来,和顾家交往就心无芥蒂了。希仁真的很重用他,许多原本分派给家杰做的事也交给他做,他肩上的责任便更重了。
家杰仍把私人账目全交给他,然他却发现除了那神秘户口之外,还有些莫名其秒的钱流出去。
那些数目颇大,几百万、一千万的,没有注明来龙去脉。
他问过家杰的秘书阿欣,她只说:
“照着上面注明的那种符号写,符号是小顾先生的密码,只有他自己懂。”密码?又不是间谍。
圣诞快到,曼宁把机票交给传宗。
“你去预备雪褛、长羽绒褛,波士顿那儿很冷很冷,常常是零下几度。”她吩附。
曼宁十分关心,甚至在生活的小节上。
下班的时候,家杰突然打电话找他。
“我在文华“小丑”,下班你立刻来。”
当然是重要的事才这么急,他匆匆赶至。家杰着在那儿,脸色不佳。“传宗,你要帮我调一店头寸。”(“头寸”就是上海人口中的钱。)“我?”传宗呆怔一下,他哪有能力?“我是指——公司的。”他不再气定神闲,“我有急用,明天。”“我能怎么做?”传宗完全不懂。“我自己权限内所能调动的全用上了,你还兼管财务,你查看能有多少钱?”“那是公司的流动资金。”传宗吓了一跳
”我只用三两天,立刻归还。”家杰下意识的抹抹额头,并没有汗。“公司最近并没有大笔钱要支出。”
“要问顾老先生吗?”
“问他,那我何必要你帮忙?”家杰提高声音,有点不高兴,“或者——只要流动资金的三分二或一牢。”
传宗知道这事的严重性,他极为难。
“你要的这么急,为什么?”他忍不住问。
“生意。”家杰简单的答,“快回公司查看有多少,打电话告诉我,我在这儿等你。”
传宗很犹豫,却被家杰赶着走。
他查看了流动资金的数目,并不太多,只有三干多万:只是——即使一半,也是他个人负不起的责任。
不告诉希仁而万一出了岔子,他怎办?
家杰的电话追来。
“怎样?有多少?”
他完全不给传宗思考的余地。
他照实说出,家杰要一半。
家杰很聪明,那是传宗一个人签字就可以动用的数目。
“你——也签个字,好吗?”传宗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