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伦看见菱子会怎样?她不能不想。
如果他没有表情,好象看见一个陌生人当然最好。但如果见到她,他情不自禁的走过去──情不自禁,素施的心会绞痛得几乎呻吟出来。
她不能忍受这种场面,绝对不能。
她会──她会──汗水从额头、鼻尖沁出来,她会怎样?心痛得无法再想下去。
范伦出来了。
她看见他提看飞行员专用的小皮箱,愉快的大步踏出,正游目四顾的找寻她。是找寻她,她知道,每次接他都是如此,见到她时会亲热的拥抱一下,然后相拥着去停车场。
她迟疑看该不该从柱后现身。
范伦看不见她已有错愕的神情,不,不要折磨他,不要试他,她吸了一口气,预备走出来。这个时候,她听见菱子那特殊的带看鼻音的声音。
“范伦。”
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菱子先她而现身。她穿一身的雪白,衬看她胜云的肌肤,她目不转睛的、深情似的望看他。
范伦──啊范伦。素施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支持看自己紧紧的盯看他,她要看清
他脸上的每一个变化,每一个神情。
他--如中雷殛,呆呆的、不能置信的盯看菱子半晌,喜悦仿佛从每一个毛孔中冒出来,小皮箱从手中跌到地上,他叫:
“是──你?!”
素施垂下颐,心碎,念俱灰。
这就是结果。是范伦心中正的爱,真正的选择他们虽然已在一起,看来感情极好,但经不起考验。菱子一来,甚幺都完了。
他会随她而去,她知道。
她就那幺垂着头,从柱后转身悄然而去。
曾经得到过这个人,但始终抓不住他的心。
奔上停车场,飞快的开车离去。
她承认失败,感情的事就是这幺残酷,她真的认输。
她其实可以在菱子现身时也走出来,让范伦有个公平的选择。
她没有这幺做,不忍心。
她那幺爱他,怎忍心让他面对如此困窘、难堪的场面?
何况她知道,输的一定是自己。
没有回家,她找到一家市郊的酒店暂时尸身,趁现在还有理智全身而退之时,她要快刀斩乱麻,抛离一切烦恼圈。
从此不再有范伦,这男人会远她的生活,她的生命,她会痛苦思念一辈子,这或者就是生命。
她没有通知任何人,连家中工人,连酒吧经理,连一心想帮忙的吴凯文。
谁也帮不了忙,真的。爱情就是这幺残忍,范伦心中最爱是菱子。
她看得出,感受得到。
如果菱子肯扔开身边那个有钱男人而回到范伦身边,也──未尝不是好事,至少对范伦好,范伦爱她。
让范伦快乐──素施突然想起一首中文歌:“把快乐送给他,把悲伤痛苦留给自己。”世界上的确有她这种傻女人。
她强迫自己平静──不,是麻木。痛得太厉害之后就变得麻木了,麻木大概也不错,感宽大多的人在世上总是痛苦。
以后就做个麻木的人吧。
她在郊外的酒店住了一星期。
一星期该钩了吧!够让菱子和范伦办好身边的一切杂事,远远的离开。
这一星期,素施每天都躲在酒店房里,连午晚餐都在房里吃。她不要见任何人,也不要任河人见她,甚至痘远离阳光。
结账离开时,她觉得像脱了一层皮似的,整个人缩小了一圈。
她慢慢开车回家。
从来没离开过那幺久,工人大概吓坏了吧!
屋里竟然坐着菱子。
素施心中受到巨大冲击,她已获得全胜,还来做甚幺?难道以前对她的救援,对她的帮助,没有感激只有仇恨?
她是个怎样不正常的女人?素施保持沉默,她不觉得有任话再要对菱子讲,她们之间连最后一丝关连──范伦都已不存在。
“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菱子叫,带着鼻音的声音变得厉。素施一震,谁?谁藏谁?
“不要假装甚幺都不知道。我大了解你,永远假慈悲,表面上是全世界最好的人,其置却心如毒蛇。”菱子眼中有丝吓人的狰狞,“你骗得了全世界,但骗不了我。”
素施努力保持冷静。从开始到现在,从头到尾,就算眼看着她抢去范伦,素施都没责备过她一句,甚幺都没说过。现在,当然她也不需再说甚幺。
“他在哪里,让他出来,让他出来,”菱子恶狠狠的,“出来,范伦。”
范伦?不在她那儿?
“他不在这儿。”素施透一口气,心灵突然平静下来,他不和菱于在一起。
“他在哪里?是你把他藏起来,是你不让他见我,是你这个丧心病狂、疯狂妒忌的女人,把他藏了起来。让他出来。”
“你知道我没有藏起他,我根本没有见过他。”素施不但平静,而且心里有说不出的舒但。事情可能并非她所想的,老天!竟然可以是并非她所想的,看她傻得把自己折磨了一星期。
“你否认不了,我知道你的恶毒私心,”菱子的脸扭曲着又冒出汗珠,“他爱我,你妒忌,你不让他见我。”
“他是成年人,你们之间的事你们自己解决,不要把我扯进去。”素施望着她。
“你让他出来。”
“对不起。我没有这能力,”素施说,“我帮不了你。”
“帮不了我?”她尖叫,“你最喜欢帮人,当年不是帮了我吗?不是吗?不是吗?”
“那是过去的事。如果你认为我当年帮错了你,你已经惩罚了我。”
“惩罚?不不,是报答。”她尖叫,又莫名其妙的大笑。“是报答,你不觉得吗?”
“你说是报答就报答。我们之间已不拖不欠,你不该再来找我。”
“为甚幺不该?你以为最后是你赢了,你胜了?他始终还是回到你身边?”她仰起头狂笑,“你错了。只要我在,你胜不了。”
“为甚幺我们之间一定要分胜负?”
“因焉你是你,我是我,天生下来我们就要分胜负。”她实在十分不正常,“当年──你或者不该帮我,不该救我,当年就可定胜负。”
“你认定当年我做错了?”
“是。”她咬牙切齿,“你令我处在永远要仰视你,永远屈居你之下,永远感恩的悲惨境界,你让我永远抬不起头。”
“只是你自己这幺想,我不是这样。”
“你是这样。”菱子的手指几乎指到素施脸上,“你口里不说,心里却是要别人感激一辈子,永远匍伏在你面前,做你的奴隶。我看透了你的真面目,你把别人踩得像贱泥来把自己抬得高高的,你想做别人的救世主,我偏不让你得逞,偏不。”
素施深深叹息。她知道无论她怎幺说怎幺做,都无法改变菱子那根深蒂固的可怕误会。道幺多年了,她已觉得累,但求问心无愧也就算了。
“你走吧!他真的不在这儿。走了以后不要再出现,我不想再见到你。”
“走得这幺容易?若不找到他,我决不罢休,我一定要带他走。”
“你可以带他走,我不反对。以后我也不会再见他,太──麻烦了,你知道我不喜欢麻烦的事,我会远离你们。”
“你会这幺做?”她不能置信。
“是。”素施垂下头不去看她,那姣好的脸孔背后是怎样的伤心?
“那幺──他呢?”
“在机场你不是带走了他?”
“带走了他?”她像被黄蜂猛螫一口。“他追着你上停车场,你们躲了一星期,到现在竟说我带走了他?”
“我们没有躲一星期,事实上我没见遇他。”素施轻叹,“我不会跟你争,从一开始就如此,他愿跟你走,他有绝对的自由,真的。”
“这是你最最可恶,最最恶毒之虚,你不跟我争,摆出大方的样子,其实你
你──”菱子的脸扭曲着。她是真的愤怒,真的恨,真的痛苦。“你是故意伟大,你做给他看。你不敢跟我争,你没有把握,你知道赢不了。”
素施呆怔一下。她──没有把握?是是,直到现在她仍没有把握,那幺爱他却全无把握,那痛苦真是难以解说。如果有把握她会如何?
她的心“怦怦”的急跳着,视线又停在菱子的脸上。如果有把握──是,她一定一言不发,狠狠的把这个莫名其妙、恩将仇报、可恶可恨又可怜的女人赶出去。如果有把握。
“怎幺不说话?说中了你的心事?别再在我面前假惺惺了,叫他出来,我一定要带他走。”菱子扬起头,有点盛气凌人的样子。
“我说过,找到他,如果他肯跟你走的话──”
“他自然跟我走,为甚幺不跟我走?他爱我,爱的是我,我离开他会痛不欲生,连工作都不顾的去找我。我回来了,他会不肯跟我走?你要霸估他,下辈子。”
“其实──”素施忍无可忍才这幺说:“在机场你就该带他走。”
“还说机场?”菱子脸上全是青筋,暴跳如雷,简直变了一个人。“是你故意从柱后现身,引他走的──你故意的,你是魔鬼。”
“好,是我错。”素施到房里拿出小皮箱,“现在我离开,把他交还给你,行了吧。祝你们幸福。”
“慢──着。”菱子叫得惊天动地,“你怎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还有甚幺事?请勿无理取闹,”素施正色说,“你知道我是说一不二,不会反悔的。”
“别再表示自己伟大,你不爱他吗?”
“你不是说他爱的是你吗?我不想自己再痛苦。”素施直视着她,突然有个感觉,菱子来无理取闹只为羞辱她,但结果做不到,所以失去控制。
“叫他出来,面对面讲清楚。”
“你要怎样才相信他真的不在这儿?”
菱子语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得出她内心波涛汹涌,起伏翻腾得很属害,但是──她们之间真没有如此大的仇恨,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素施都预备退出,她还不罢休。
“总之──你不能走。”
素施无奈的苦笑。
“菱子,”她放柔了声音,如果你真爱他,便离开那个有钱的男人,我会祝福你们。你──也别再折磨自己。”
菱子仿佛当胸被打了一拳,这样温柔满有感情的话,这样的真诚──她呆怔的望着素施半晌,然后火山爆发般的跳起来。
“不要你假好心,假慈悲,你比毒蛇更毒,你会祝福我们?成全我们?而且是他爱我,不是我爱他。”
“搞那幺多事,费那幺多精神心血,把自己弄成这样,你不爱他?”
“不,是他爱我,从头到尾都是。所有的男人都爱我,不能没有我,他也不能例外,是他爱我,发狂的爱我,不是我爱他。”她真是不正常的,竟然胡言乱语起来。
“菱子──”素施伸手想安抚她,被她像拂开一块烫手的铁般摔开。
“别碰我。我──我恨你。”她狂叫。
她恨。是,这是真话,谁都看得出她恨素施,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刀杀了她。她恨得那幺深那幺烈也──那幺矛盾。
一时之间谁也没再说话,屋子里仅听见菱子急促而不稳定的呼吸声。恨,真是从何说起。
这时的气氛有种一触即发之势。
大门突然打开,她们同峙看见范伦垂头丧气的进来。他踏前一步,仿佛突然感到屋子里有异样的氟氛,抬头,看见她。
“素施。”他叫,快步奔过去。素施退后一步,目不转睛的望着菱子。
范伦呆怔一下,循着素施的视线,这才看见菱子,他脸上掠过奇异之色。
“你去了哪里,素施?我找了你一星期。”他转回来,急切的问。
素施不语,还是望着菱子。菱子这时的脸色不停的在变化,难堪,尴尬,痛恨,妒忌又有着无比的兴奋,妨佛嗜血者看到鲜血一样。
“范伦,我回来了。”她终于说。浓重的鼻音带着比的诱惑。
范伦脸上掠过一抹暗红。
“请──回去,勿再打扰我的生活。”他说。
“你不是千方百计在找我?”菱子柔声问。
“那是以前,不是现在。”
“现在和以前有甚幺不同?你爱我,不是吗?你亲口对我说过的,你不能没有我。”
范伦在忍耐着,他的神色在告诉她们,他已在尽最大的努力。
“跟我走,回到我们从前的地方。”菱子在他面前完完全全是另一个人,柔得像猫,“或者你说,我跟你去任何地方,我们从头开始。”
“不,请勿再打扰我。”范伦痛苦的,“请勿再捉弄得我好象──小丑。”
“你怎幺可以这样说?我怎会捉弄得你像小丑?”
范伦沉默一下,下了最大的决心。
“你走吧。”他站在素施身边她并肩而立,“以前的事──让我们大家都忘记,是噩梦。”
菱子的脸一下子改变,快得令人吃惊。
“算了?忘记它?不,我不罢休,你今天一定要跟我走。”她尖叫,“你说过,永不离开我,永远爱我,保护我。”
“是你──离开我。”
“我──回来了。”她的声音又温柔动人,“我专程来找你,你不能不理我。”
“我不知道你这是为甚幺,但是──请放过我,不,我们,”他捉住素施的手,“我们有权追寻幸福。”
“不不,”菱子眼中如猫般的光芒有点妖异。“你她无关,不是她,绝对不能是她。你过来,我们走,天涯海角我都跟你去,永远也不离开,我发誓。”
范伦深沉叹息。
“不要再玩,不要再做戏,我们不是你的对象。你回洛杉矶,让我们可以正常生活。”
“谁在玩?谁在做戏?”菱子陷在自己狂热的思绪中,“我为你回来,你却不理我,不跟我走,你忍心吗?你舍得吗?我是你亲爱的小菱子啊!你最爱的女人,你忘了吗?”
范伦的脸扭曲起来。
“那一切已过去,请正视现实,”他无法不这幺说,“现在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不要再把过去痛苦的错误再拿出来,生活是真实的,不是玩,不是演戏。”
“为甚幺你总说玩,总说演戏,为甚幺不相信我是真心的?”菱子向前走一步。
“从头到尾,请凭良心,”范伦用力握住素施的手,“你真心过吗?你的目的只不过打击素施,我只不过被利用了。”
他感受到素施手中的温热,心中一紧,一句藏在深心中从未讲过的话冲口而出。
“其实──一直以来,我爱的是她,是素施。是你迷惑了我。”
菱子的眼睛睁得好大好大,仿佛要夺眶而出。自傲自负又绝对自卑的她不能相信她所听见的,一直以来,男人只是她手中的玩偶,任她摆布指使,范伦也不能例外。
他──竟这样讲。
“不,不是真的,你爱的是我,不是她,绝对不是。你曾经因为我的离去而自暴自弃,痛苦得想死。你爱的是我,不是她,不是她,”她掩着脸叫,“告诉我,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