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算不算爱情?”霭文问。
“谁知道。”素施自嘲。
“什么又是爱情?”霭然仿佛在自问。
“也许霭文能回答这问题。”素施笑。
霭文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好像很复杂,我答不出。但我相信爱情其实是很简单的事,只要无条件的全情投入,只要全无顾忌的去爱,那就是了。”
三个女人都为这话沉默了好一阵子。
“女人最重要的是自尊,怎能毫无顾忌?”素施先说。
“你已过时,素施。”霭然笑,“现代爱情定想爱就爱。不爱就掉头走。”
“我做不到。”霭文、素施齐声说。
“爱一个人我会爱一辈子,不会掉头就走,那不是爱情。”
“有一首歌还说现代爱情可买也可偷,虽荒谬但真实。”
“可叹可悲的现代爱情。”
“那不配称爱情,那只是情欲。”
“羁然,你那个洗怀之呢?”
“洗怀之怎会是我的?”羁然愕然反问。
是个晴朗的周末下午,已有些秋天的味道,有风,云淡,蜻蜒也在窗外飞过。
洗怀之又带看书本在霭然的家里阅读,这仿佛已成了他永恒的习惯。室内很静,静得只闻见翻书声。
怀之忽然有点坐立不安似的移动身子几下,然后去打开音乐。他放的是一张西班牙歌王胡立欧的情歌,那充满性感的歌声,一下子弥漫全屋的每个角落。
霭然意外的抬起头。这不是她家的cD,她从没听过这种歌声,这种温柔得令人心里柔软沉醉的歌声。
专注的听了一阵,她问:
“谁唱的?专唱这么好听的老歌。”
“老歌比较美丽,情怀美丽。”
霭然更加惊奇,这不是怀之讲的话。她凝望他一阵。
“你看来很不同。”
“我──是吗?”他又移动身子一下。
“什么事?”
她是绝对的了解他。
他想一想,眼中光芒逐渐凝聚,变成一抹好深好深的蓝,蓝得令人深深的感动,感动于那深蓝中那种仿佛极深的感情。
“是时候了,是不是?”他搓搓双手。
“时候?”
“你不觉得吗?”他又搓手,十分奇怪的动作。“现在刚好,现在去做,明年就能有结果,我请教过人,不算高龄。”
“怀之,我完全不懂。”她放柔了声音。
她喜欢他眼中那抹深深的蓝,这令他今天看来特别动人。怀之有极好的风度气质,那深蓝该是气质中的精华。
“我是说──”他站起来又来回走几步。从裤袋里摸出一枚普通的白金指环,甚至没有盒子。“这送给你。”
他迅速的塞在她手心,转身就走进浴室,并把门关上。这刹那霭然懂了,再白痴的人也会懂。他在求婚,是不是?什么是时候了,什么今年去做,明年就有结果,什么不算高龄。他在求婚,望看手中指环,是最简单纯朴的那种,白金的,没有任何花纹图案,不知道为什么,霭然竟看到了千言万语。从没想过结婚。连念头都没有的霭然立刻了解,立刻感动,立刻决定。
“怀之。我想──你说得对,是时候了。”隔看浴室门,她平静的说。
浴室门立刻开启,怀之有点激动的站在门边,什么都不说,只定定的凝视她。
“你说得对。”她重复,“现在开始去做,明年会有结果,最迟后年。否则,再过几年,我真的会变高龄产妇。”
“你──答应?”
“是。”
“你不意外?”
“有一点点,你从来没提过。”
“十几年了,我一直以为你知道。”
“我想我应该知道,但太钝,太后知后觉。”她笑起来。有种特殊的美丽,甚至美过出名的城中美女霭文,她的姐姐。“现在也不迟。”
“那我──”他伸伸手,想捉住她的双手,又迟疑不敢。“星期一就去办。”
“好。”她把指环戴在手指上,突然间觉得无比的快乐、幸福和满足。
“你有意见吗?”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
“我们到瑞士一间小教堂结婚,在欧洲度蜜月,回来再通知亲友。”
“好。”她笑,完全合她心意。“星期一我去申请假期。”
“我们不必通知任何人。”
“自然不必,是我们俩的事。”她看看手指上的指环,“为什么它看来不是新的?”
“我──已为你预备了十年,”他有点不好意思,“十年里几番想开口,总觉不是时候。这指环一直放在我裤袋里,我的手常常触摸看它。十年了,自然看来不再新。”
她轻轻抚摸看,好感动好温系好满足。这一刻,她完全了解爱情。那是种不用言语,不必表示,全意相通,互相有信心、有默契的相依相伴。不必有应允,不必有保证,没有仪式,没有条文限制,它自然而然存在两人当中,长年累月都不会变质。
这就是爱情,属于他们俩的。
“我很快乐,非常快乐。”他说。
“我也是。”
“十年前我已认定你,从来没再正眼看过任何女人。”
“不必那么傻。”
“难得的是这十年来你不嫌弃我。”他真心的,“我这么闷,每星期到你家中,你总是微笑看替我开门,你从不拒绝我。”
“你是我身边唯一的男人。”她仰起头来。
“你和我一切相似,又合得来,没有理由拒绝的唯一的好朋友。刚才──我鼓了好大勇气。”
“我不是很凶恶的人。”
“当然你不是。可是,我没有想好万一你不要那指环时该怎样。我想不出该说什么。”
“这指环很合我心意。”她又把玩看,细细珍视,“而且刚刚好。”
“我想像的。”他颇自得,“你应该戴四号半的指环,你的手指纤长细致。”
“是不是该赞你很有想像力?”
他笑,笑得满足而放心。
“其实,这十年中我曾担心过,担心会有另外的指环出现你手上。”
“你应知道我身边并没有人。”
“我疑神疑鬼,疑心病重。”
“除了结婚,你还有什么计划””
“两个,至少两个,好吗?”他热切的。
“两个什么?”
“孩于。”他开心得额头冒汗,“好吗?”
她思索一阵。
“我真的从未想过我会结婚,还要生孩子。”她摇头,“我以为将来只会跟霭文的孩子玩玩,从没想过是自己的。”
霭文在办公室接到霭然的电话。
“我在机场,启程去瑞士。”霭然说。
“又公干?一个月?”
“结婚,蜜月,一个月才回来。”
“什么!”霭文以为听错了,“你说什么?和谁?啊──怀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很难找到你,你总不在。”霭然十分平静愉快,“回来之后,怀之跟我请你吃饭。”
“这么突然──”
“不是突然,十年了。”
“祝福你,霭然。”霭文震惊意外之余,不知道该说什么,“真心祝福。”
“谢谢。”霭然收线。
霭文心中在这一利那间涌上好多莫名其妙的紊乱思绪。
仿佛从来没有拍拖没恋爱的霭然,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结婚,事前一点风声也没有。而她──霭然平静愉快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
结婚──会是怎样的情形?
霭文从来没想过这两个字。结婚?两个人从此生活在一起,过看幸福快乐的日子,这只是童话小说中的情形。现代人结婚有看干万个条件,千丝万缕的关系,还
有千百样需要考虑的因素,她想都不敢去想。
霭然竟这么一声不响的去做了。
她感到极大的震撼。
想起皮尔,想起康正,想起围绕在她身边的许许多多男人,哪一个会是她的真正对象?哪一个能令她像霭然一般毅然下嫁?
哪一个?她不知道。
康正是距离她心目中理想最近的男人,但康正──她还不能“毅然”为他做任何事。
她有太多思虑。
为了这件事,她不快乐,她感觉闷。走出办公室,在置地的精品店逛了一圈,又为自己买了一大堆可以说无谓的东西,花了一大笔钱。
心里舒服些。她需要这样的平衡。
回到公司,她预备收拾好写字台就回家。
公司里有一对客人,她看了一眼。
是目前极普遍的情形,中年男人带看少女买贵重的东西,潮流兴“照顾”。那少女也看她一眼。
“张霭文。”少女笑起来。
霭文不以为意,她是城中名媛,认识她的人自然多。
“我是吴凯文的妹妹凯莉。”少女又说。
凯文的妹妹?霭文驻足。
“你好。”她向凯莉伸出右手。
“他是苏启伦,我男朋友。”凯莉介绍。
霭文礼貌的应对看。
心里不免奇怪,凯莉怎么交上这样的男朋友?有点事业,有点财富的那类男人,该是选美小姐或小明星艺员的对象,怎会是凯莉?寒暄一阵后,她退回办公室。
当她整理好要离开时,凯莉和那叫苏启伦的男人也走了。职员告诉她,凯莉很有眼光,选了一枚只有碎钻但镶工及设计一流的指环。那指环是欧洲名牌。十万元。若香港的珠宝店照样去做,大约只需一万元。
她忍不住想,吴凯莉是做什么的?那男人买这么贵的东西给她。是什么身分关系?回到家里,泰国工人告诉她康正曾来电,谓今夜有重要应酬,不会来见她。
她相当失望,又是孤独的一夜。
女人,到了她这样的年龄,名利都有了,事业也好,心中最渴望的绝对是个伴侣。能在黄昏夜晚陪看她,能在夜半温暖的床上轻拥看她,能在清晨睁开眼睛时吻吻她。她是这样的女人。
也许其他女强人不这样想,她们需要永远在事业上的冲刺和满足,需要永远胜利的战场。霭文不是,内心深处她寂寞,她需要一个温柔体贴,幽默有才气有内涵的男人。她有机会拥有,但鱼与熊掌──电话铃声惊醒了她。
“凯文,”他永远得体有礼,“有一单期货想问你的意见。”
“一直由你替我出主意的。”
“有少少风险,但──利润极好。”
“没有问题,你说怎么就怎么。”
“我觉得这点风险是值得冒的。”
“好。”她几乎没经思索。
“谢谢你的信任。”他笑,“希望我的眼光及运气都好。”
“你有妹妹啡凯莉?”
“你认识她?”十分意外。
“她偕男友来我公司购物,极有品味。”
“这句话令我好奇,你公司里的‘品味’必然不便宜,她不满十九岁,工作不到一年,应该买不起的。”
“男友送她的。”
电话里有一阵子的沉默。
“怎样的男人?”他问。平日兄妹见面少,并不代表不关心。
“四十多,成功商人那类型。”霭文考虑了几秒钟。她觉得提起这件事大概是错了。
“谢谢你告诉我。凯莉与我同住。却极少见面。我想──我该关心她的事。”
“男人颇正派。”
“凯莉却反叛不羁,我这妹妹──好,我们再通电话。”凯文收线。从来没担心过凯莉的他现在却有些不安。为什么不安?那个四十多岁的成功商人?是,年龄是大了些,但这不是问题,问题是这样的男人仍然单身?
提早回家,并先给凯莉一个电话。
“约我晚餐?”凯莉愉快的声音,“没问题,我会准时回家。”
听来没有什么不妥,是他敏感多心吧?
凯莉比他早到家,还买了鱼和菜。
“没有肉,行吗?”她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我正在节食。”
“我只是想见你。”他到厨房打个招呼。
“我们兄妹都转了性,一个想见妹妹,一个下厨房。”凯莉神采飞扬,“相不相信,我们姓吴的兄妹就要发达。”
“说得好。待我换了衣服出来陪你。”
晚餐桌上,放看清爽可口的菜和鱼,凯莉的烹饪功夫还真不错。
“怎么突然想到见我?”凯莉娇憨的笑。
“香港只有我们兄妹俩,血浓于水嘛。”他望看这与半年前全然不同的妹妹。
“不去见你的偶像?”
“素施心目中的男人回来了,我只好退避,做人不能不自量力。”
“怎样的男人才能配素施?”她好奇。
“有机会你能见到。”想看范伦,他摇头。
无疑是有太好的外形,但个性──他再摇摇头。
“我不形容。”
“我看见过你的张霭文。”
“张霭文岂能是我的?高攀不上。”
“你的客户。”
“她──跟我提起你。”他在考虑措词,“你去她那儿购物。”
“苏启伦送我一枚指环,我喜欢,但太贵。”凯莉大方坦白,“虽有设计家签名,但贵成那样子也离谱。”
“谁是苏启伦?”
“我男友,我老板。”
“不能明白。”
“地产公司总经理,也是大股东。”她的直率极可爱,“我拍拖了。”
“拍拖或是恋爱?”
“老实说,以我的年龄来说经历太少,我还分不出这两种感觉,但不要紧,总要去试才能愤。”
“能形容一下他吗?”
“没有问过它的确实年龄,总有四十五吧!”她耸耸肩,“样子过得去,稍胖,还有点气派,人也不错。”
“就这样?”他不满意。
“他有一个儿子,老婆爱打牌逛街。”她毫不介意的笑,“说来好笑,他儿子苏明德是我老友,还想追我呢。”
凯文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是现代人,有现代人的思想和爱情观念,但是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妹妹身上,他还是有点措手不及、无法接受之感。
“凯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当然,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耸耸肩,“别小看我,像苏明德那种二十多岁小毛头还真引不起我兴趣。”
“我不是指这些。我想说──你不怕惹麻烦?譬如他太太之类?”
“不会惹麻烦。他太太永远是他太太,我是我,我又没野心纂位,有什么麻烦?”
凯文想了一下。
“若想用钱,我可以给你。”
“别开玩笑,”凯莉睁大眼睛,“钱我自己会赚。昨天带人看楼之余,我自己也订了两个单位,钱,我赚到。”
“那你──为什么?”
“你指什么?”凯莉反问。
“我是说──明显的,苏启伦不是你的对象,你犯不看。”他终于直言。
“还以为你好心得想见我。”她笑。“原来张霭文讲了闲话。”
“别误会霭文,她什么都没说,是我敏感。”他解释,“我们只有兄妹俩。”
“放心,我太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她若无其事,“苏启伦是第一个令我想征服的男人,如此而已。他不是我的阿尔卑斯山。”
他再想一想。
“爬山无疑是刺激,但要小心。”
“我野心不太大,不会永无止境。”她拍拍比她大十几岁的哥哥,口吻成熟得惊人。“我会适可而止。”
“不可轻视的现代十八岁女孩。”
“年龄不是问题。”她指指脑袋:“这儿,我比很多人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