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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岸  第6页    作者:严沁

  “也许不是信心。人太狡猾,太厉害,我怕失败。”

  “失败过?”这是她一直怀疑的问题。

  她认为他以前一定在某方面受过打击,受过挫折,否则不会把自己保护得水泄不通、刀枪不入。

  “可要看看我的履历表?”他笑。

  每次讲到他自己,他就很巧妙的避过。她更怀疑了。

  “我不喜欢看表面的东西,这并不代表什?。”

  “你能看到多少人的内心,或深入的东西?”他问。

  “我从不贪心,也没试图看过,因为从来没有人引起我的好奇。”她很骄傲。“但是——”

  “但是什??”他目光炯炯。

  “不要再对我挑战,”她扬一扬头,笑。“否则我不会客气,真的。”

  “挑战?!”他似乎是意外。“我?”

  “表面上你没有,但我能感觉。”她说得肯定。“相信我,我是个不甘示弱的女人。”

  他只是深深的望住她,那眼光——仿佛在说:你是吗?真是挑战?

  子樵回美国开会,方家仿佛冷清了不少。感觉最强烈的是思曼。

  中午没有他来约午餐,下班时没有便车可坐,虽然这些都是小事,但她心——若有所失。

  或者不能说这四个字,若有所失说得太重些,至少她心底是挂他的。她失去一个谈话的对象。

  才不过三天,她已觉得好久,好久。晚上,她忍不住走进思奕的卧室。

  思奕躺在地毯上听唱片,奇怪的中国音乐,不知是哪一个省份的民谣或戏曲。

  “会不会打扰你?”她笑着问。

  “大脑正便秘,听了这?久的甘肃民谣,脑子里居然什?都没有。”他还是懒洋洋的躺着。

  “江郎才尽。”

  “我才三十岁,小姐,”他瞪她一眼。“别咒我。”

  “其实灵感不能在家里找到,你太少接触世界了。”

  “谁说?创作最重自我风格。”

  “多接触人群并不损你风格,只会使你胸怀更阔,眼光更广。”她说。

  “我并没有闭关自守,”他没好气的。“我看很多书,很多参考资料。而且下个月我会去美国三个月。”

  “做什??要三个月这?久。”

  “子樵让我去念一个课程,公司付钱。”他说。

  “他假公济私?”她笑。

  “狗眼看人低。我潜力深厚。”他挥挥手。“思曼,今天怎?视我如敌人?”

  “子樵也回去三个月?”她装作很自然。

  “想念他了唷!是不是?”他坐了起来。“我的灵感真是很灵的。”

  “你在胡说什??”她皱眉,掩饰的说。

  “我早知道你会喜欢子樵这种人,你们俩在某方面上十分相象。”思奕颇为自得。“我没看错。”

  “三分颜色上大红。”她故意瞪他一眼。“我以为你们兄弟两人轮流浪费公司钱,轮流上课。”

  “子樵需要吗?他已是美国第一流人才。”他叫。“喂!上回你俩单独出海,结果进展如何?”

  “不知道哦!他坐舱顶,我坐舱里,我们没怎?见到面。”她说。

  “有——你们这种怪人。”他喃喃说:“上次子据说他在小艇上睡觉,差点没被你吓死。”

  “他居然——这样说?”她几乎跳起来。想着子樵那种茫然望天的情形,又忍不住笑。“他才吓我一跳,直挺挺的躺在那儿,象——象摊尸。”

  “方思曼也讲这‘难听’的话?”他笑。

  “还有更精采的,要不要听?”她也笑。

  “不和你罗嗦了,冲凉上床了。”他跳起来,并顺手关了那古古怪怪的音乐。

  她只好退出去。仍然不知道子樵的归期。

  “思曼,”思奕叫住她,故作神秘的。“子樵后天晚上回来,要不要去接机?”

  思曼不理他,径自回卧室。

  子樵后天晚上回来,她松一口气——但——为什?松一口气?

  为什?释然?她自己莫名其妙。

  但子樵回来——无论如何是很好的事。

  打开一本书,她甚至轻松的哼起歌来。

  或者思奕说得对,她和子樵在某方面十分相似,至少他们谈得来,能交通。

  这年头要交一个谈得来,能交通的人也不是那?容易;得三生有缘才行——三生有缘?怎?想到这些字?

  思朗悄声推门进来,带着一脸孔的疲累。

  “怎?了?好象一天一夜没睡过似的。”思曼说。

  “恋爱真辛苦,真累。”思朗夸张的。

  “是不是你个人过分投入?别人都神采飞扬的,一点不象你。”

  “或者吧!我们把一年恋爱的时间浓缩起来,所以我们俩都觉得辛苦,觉得疲累。”思朗倒在藤椅上。

  “愿闻其详。”

  “还有什?详不详?”思朗苦笑。“一年的感情在这两个多月中付光,一年中的话都说完,如今两人天天相对竟觉得无话可说,无话可谈,真是荒谬!”

  “的确荒谬,”思曼笑。“相对无言之下,你们预备怎?办?”

  “不知道,”思朗有点迷惘。“真的不知道,我和他的感觉都一样。”

  “难道爱过了就——算了?”

  “不。我们仍相爱,只是再无火花,”思朗象在呻吟。“你知道,我是追求爱情火花的人。”

  思曼只是摇头,并不插嘴。

  “思曼,你不明白,让我这样平平淡淡的爱,是不可能的,我要爬一个又一个高峰——但——我相信,他无力再陪我。”

  “什?意思?你们想分手?”思曼皱眉。“你才说你们还是相爱。”

  “是相爱。但我们在一起再无快乐。”

  “真不明白你在说什?,矛盾得要命。”思曼打开书本。“爱情并不只是火光一闪,该是恒久的事。”

  “那是过时的论调,现在没有人再如此了。”

  “你开玩笑。爱情有什?过不过时?永永远远,世世代代都是一样,除非不是真爱。”

  “我爱他,真的,”思朗皱着眉头。“我们已协议分开一个月试试,我们都要冷静。”

  “科学越进步,世上的事就越荒谬怪诞,”思曼笑。“爱就爱了,还要什?冷静?这一冷静,怕什?也不剩了。”

  “那也是好事。相爱的人未必凡事合得来,趁现在还不迟,早分开对大家的伤害都少。”

  “你们已决定分开?”思曼认真的。

  “我没有办法,我不能整天对着一个不能令我快乐的人。”思朗说。

  思曼思索一阵,慢慢说:

  “你对爱情看法不正确。”

  “我不承认。只能说各人的爱情观念不同,”思朗很肯定。“我是一生一辈子追寻爱情,不怕遇到任何困难险阻,直到追到手为止。”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要哪一种爱情?”

  “每天清晨起床,他必须给我完全不同于昨日的感受。他的爱永远新鲜,能令我每天活得开心,永远没有疲累的感觉,永远活在阳光下。”

  “你这?说——生命中除了爱情,你什?都不再追求了?”思曼问。

  “为爱情我可以放弃一切,”思朗肯定的。“我要为对方而生,而活,而死。”

  “说得太可怕,太偏激,”思曼说:“我觉得你有点不正常——或者说走火入魔。没有人会象你这样。”

  “谁说没有?有个男明星不是因为太爱老婆而伤了她吗?我会是他那种人。”

  “你别吓我。”思曼笑起来。“我们方家兄妹都没有这?强烈、激动的个性,你也不会是。”

  “相信我,我是。”思朗肯定的。

  “别再讲这些了。你的男朋友肯陪你一起颠吗?”

  “他尊重我的意见。”思朗说。

  “所以有些成语是很对的,物以类聚。”思曼笑。

  “我跟他真是合得来,但不知道为什?,渐渐地所有的感觉都不对了,大概是无缘。”

  “大概是感情基础不稳,”思曼摇摇头。“你俩当时是一见钟情,立刻火热起来,是不是?”

  “爱情应该如此。”

  “爱情应该相处,了解之后慢慢培养。”

  “怎?可能?”思朗怪叫。“那是感情,不是爱情。”

  “不必争,我们见解不同,但仍是好姐妹。”思曼淡淡地笑。

  “你呢?你和子樵如何了?”思朗很自然的问。

  “我和子樵?怎?会这样想?我和他就好象你和他,思奕和他一样,一点也不特别。”

  思朗呆愕一下,也傻傻的笑起来。

  “是啊!你和子樵根本没什?,怎?我会极自然的把你们想成一对?”她摸摸头。

  “还是顾你自己吧!”思曼也笑。“你的爱情这?强烈,我怕你以后会撞壁。”

  “不,我深信世界上必有一个适合的男人为我而准备,我一定能找到他!”思朗说。

  子樵回来了,上班第一天就在中环开会,极自然的,中午时他打电话约思曼午餐。因为在思朗工作的那个酒店开会,就近约在那儿。

  对思曼来说这已是习惯的事,按时按候她就走过去。子樵早已恭候。

  他用视线迎着她,直到她走到面前。

  “一切没有改变。”他说。很安慰似的。

  “一切没改变?”她不借。

  “就是——很好。”他皱眉。怎?讲出这?一句话?“我是指你,我,大家都很好。”

  真是越描越黑。

  她笑起来。今天他看来很不同,口气不同于以前,神情也不同于以前,仿佛开朗些。

  “昨天回来今天就开会,你们这种生活我过不惯,时差没调正,头昏脑胀的。”她说。

  “从香港到美国,一下飞机就赶去公司开会,时间早定好,不可能迁就某一个人。”他说:“在工业的世界是现实又残酷,有的事不行也得行。”

  “说得过分可怕。”她淡淡的。

  思朗从门口一直走过来,脸上带着暧昧的微笑。

  “两个人撑饱就行了,怎?没想到我也没吃午餐?”她坐下来。“才回来就约会?”

  “以前请你吃饭你都不来。”子樵说。

  “如今不同,和男朋友正处于冷静期,一个月内我们不见面。所以时间甚多。”

  “我不懂男女感情事,一定要有冷静期?”他问。

  “感情陷低潮,没有进展,大家都觉得累,为什?不试试大家冷静呢?”思朗反问。

  子樵望着她半晌,突然说:

  “会不会不是真爱情?”

  思朗呆愕一下,脸都变了。

  “也许,”她却勉强的说:“我正在寻求答案。”

  思曼觉得他不对,怎?可以这样说?却也不便插口。

  “还是你们好,”思朗仰起头来笑,把刚才的呆愕抛诸脑后。

  “稳步上场,你一回来立刻向思曼报到——”

  “思朗——”思曼急切阻止。“不要乱说。”

  子樵却没出声,黑眸变得更深更浓的慢慢转向思曼,他那深思又仿佛疑惑的视线令人不安。

  然后,三人之间就静下来。除了咀嚼的声音外,没有人再说一句,气氛变得好怪、好僵。

  思朗只吃了一点点东西,说有事先走。剩下子樵和思曼就更别扭了。

  从来他俩相处就坦然,即使单独在一起。今天就是怪异,象各怀鬼胎似的。

  其实,思朗说错了什?呢?

  离开餐厅时,他默默的伴着她走在马路上,分明是送她回公司,却不言明。

  思曼知道他想说些话,几次想开口,又不知道他为何意念所阻。快到她公司大厦,他才突然冒出一句话。

  “我——可曾令你误会?”

  她不明所以的望着他,误会?什??

  “可曾有?”他急切的追问。

  “没有。”她吸一口气,这是事实。“怎可能?”

  他松了一口气,很安慰似的。

  “这样就好。”

  “子樵,你到底想说什??可以直说。”她问。

  “没有。什?都没有,”他退后一步。“很谢谢你陪我吃午餐,我回去了。”

  说完转身就走,好象“逃”一样。连再见也不说。

  思曼望着他背影消失在人群,才摇摇头,笑一笑,走回公司。

  子樵是个怪人,从前不懂,将来也——将来的事谁知道呢?

  回到办公室,思曼觉得闷,心情莫名其妙的烦躁,自己也难明所以。难道就是刚才子樵的怪异?然而子樵——没有理由影响她。

  思朗打电话来,劈头就说:

  “对不起,午餐时把你们气氛搞坏了。”

  “什?话?你明知我和子樵没事。”思曼努力笑。

  “我也知道。可是——自己也不明白开玩笑的话会冲口而出。我大概中了邪。”

  “你本来就口无遮栏,”思曼还是笑。“我很习惯你。”“可是子樵不,我看得出。”

  “有什?关系呢?没有理由要在意他,”思曼心中翻腾着,也不知道为什?。“而且一个大男人,没理由那?小器。”

  “但是他的神色——算了,近日我运气不好,到处撞壁。”思朗叹息。

  思朗也叹气?这该是大事了。

  “思朗,情绪不稳定可是因为男朋友?”思曼问。

  “原本也好好的,什?事也没有。”思朗说:“刚才子樵问我可是真爱情,我突然就害怕起来。”

  “怕什?呢?你大概想得太多了。”

  “不,思曼,你不明白。”思朗的声音越来越低。“你看我平日大颠大疯,敢爱敢恨,可是我心中茫然,好象每个人都是我的理想,又仿佛都不是。我越来越怕接近男人,了解之后,希望、理想就幻灭了。”

  “你的标准和要求太高了吧?”

  “不,我只要他全心全意爱我,没有一切不良嗜好和习惯,有正当职业,外貌顺眼就行。但是,每一次都令我失望,非常失望。”

  “包括这一次?”思曼小心的问。

  “他——对我很好,可是相处久了,我对他的感觉越来越淡,仿佛——全没有爱过他似的。”思朗苦恼极了。“我想,大概我有毛病。”

  “不许乱想,”思曼警告。如果她这?下去,会是很糟的事。“也许子樵说得对,你没有真爱上他。”

  “不,前些日子我真的很爱他,那个时候我几乎考虑结婚。”

  思曼考虑一阵。这件事是有点不妥,然毛病出在哪里呢?她可也说不出。

  “或者——你不是真爱上那个人,”思曼小心的。试探的说:“你爱上的,或享受的只是那种恋爱过程?”

  思朗好半天出不了声,最后她说:

  “我要好好想一下,晚上回家再跟你聊。”她挂断。

  思曼拿着电话筒,摇摇头。女孩子大了就多烦恼,看!最乐天开朗的思朗也知愁滋味了。

  处理了所有公事,时间也差不多,她离开公司。

  她知道子樵可能还在中环,既然他没约她一起回家,她自己走便是。

  思朗有事要晚些回去。她幸运的叫到一辆出租车。那?巧的,她看见子樵的车在前面。这情形之下更不好意思招呼了,她转开脸去,装作没看到。

  回家直到晚餐时,子樵没出现,回来的只有思奕。

  她不敢问,怕被思奕笑,只好闷在心里。

  一直到晚上思朗回来前,都没有人提起这件事。

  “怎?不见雷子樵?”思朗问。

  “这儿又不是他的家,他当然回家啦。”思奕说得理所当然,振振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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