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见过你,你可知道?”
“见过,没有当场捉到我,”他真的连语气和以前都不同了。“这不能算数。”
“避世——你何以为生?”她问。
“西贡适合种大麻。”他说。电视里的新闻。
“你失去以前的严肃、认真。”她说。
“离开人群,他们还给我自由。”他笑。“现在去钓鱼,否则晚上没得吃。”
“现在?”她看看窗外,同事们都收队回去了。
“你愿饿肚子?”他望着她。眼中光芒特殊。
莫名其妙的,她就被鼓动了。
思曼没把遇见子樵的事告诉任何人,她答应过子樵不说——即使子樵不要求,她相信自己也不会说。子樵——该是她心中秘密的乐趣。
真的是乐趣。一想起她居然会在那样的情形下再见子樵,她就忍不住想笑——开心的笑、愉快的笑。樵憔还是喜欢躺在浮荡的小船上,只是这次没有干瞪眼。
她照常上班下班,心情却出奇的好。
“是不是傅先生说要升你的职?”秘书半开玩笑。
她但笑不语。
“姐,傅尧求婚成功?”思朗问。
她依然只是微笑。
为什幺大家只想到傅尧呢?不过她愿意有这样的挡箭牌,省得再费唇舌。
那天从西贡回家之后,她和子樵就没有再联络。这没关系,完全不影响她心情,因为她知道他住在那儿,只要她想见他,她就可以去。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他欢迎她。他说过,她是唯—的客人。
“姐,告诉我,这几天你笑得甜极了,为什幺?”思朗缠着不放。
“你不是说过傅尧求婚吗?”
“真的?他求婚了?”思朗惊喜。
“我拒绝了。”思曼笑。
“为什幺?你们不是很好?看来也相配啊!”
“可是我从没想过结婚。尤其没想过嫁他。”
“既然如此,为什幺还拍拖?”思朗问。
“我不觉得是拍拖,”思曼淡淡的。“他连我的手都没有碰到我们只是朋友。”
“我不知道你怎幺想,”思朗说:“男女之间有什幺友情呢?我不相信。”
“不相信是因你没碰过,我和傅尧真是好友,甚至我可以坦然见他的母亲。”
“见过了?”思朗不能置信。
“是。”思曼笑。“想想看,你和思奕都认为傅尧不适合我,我为什幺还要一头撞过去?”
“但是你的笑容——”
“不要研究我的笑容,没有任何原因。”
“无风自动?”思朗仰起头笑。
“替电影写剧本吗?”思曼摇头。“你的功课怎样?”
“很好。再念一点书令我信心大增,将来我有信心做女强人。”思朗说。
“做了女强人又怎样?不嫁?不生儿女?你不觉得代价太大了吗?”思曼问。
“现在流行不结婚,我越想越觉得好,无牵无挂的,很适合我的个性。”思朗说。
“也不谈恋爱?”
“不谈了。太烦的事,何必呢?”思朗一副心灰意冷状。“有时间我何不拼命往上爬。”
“很可怕。挤命往上爬,”思曼不同意。“一个人也只不过有一辈子时间,用它来爬,值得吗?”
“值得,值得之至。至少爬到高处比抓个男人踏实沉稳得多。”
“思朗,什幺时候你开始有这种想法的?”
“也许很久了,只不过最近才有机会冒出来,”思朗装个鬼脸。“我是个很有野心的女人。”
“你只是嘴巴上说得狠,说得夸张。”思曼说:“我不信完全没有男人今你心动。”
“有。全是别人的丈夫,”思朗居然叹一口气。“我发觉好男人全是别人的丈夫,真的很悲哀。”
“你身边没有一个好男人?”思曼摇头笑。“只怕我们的思朗心不在此罢了。”
“我对恋爱、拍拖的确已厌倦,有很大的抗拒感。”
“以前并不是你失败啊!”
“我没有说过失败,只是厌倦。”思朗想一想。“恋爱,千篇一律的事。”
“你心理有些不正常。”
“绝对正常,”思朗举手做发誓状。“我并不排斥男人,并不排斥恋爱,只是厌倦啊!”
“你是没有遭到一个好男人。”思曼说。
“什幺叫好男人?姐,傅尧那种吗?”思朗夸张的。“我可不能接受,会闷死我。”
“我没有说任何一个人,”思曼笑。“你越来越偏激了。”
“不是。我不认为偏激,只是——接触到的人越多,我发觉我越挑剔。”
“挑剔并不是件坏事。”思曼说。
思曼不知道想起什幺,忽然笑起来。
“你一定不相信,我现在突然觉得雷子樵是个非常有条件的对象,可惜他已离开。”她说。
思曼眉心微蹙,仔细的打量妹妹,过了好一阵,她才肯定思朗只是有感而发。
“人家在香港时你当他仇人一样。”思曼吸一口气。她怕会露出不自然神色。
“以前太不成熟。”思朗摇头。“说真话,现在想找个他那样条件的人,还真得打灯笼呢!”
“后悔了吗?”思曼笑,
“后悔有用吗?”思朗是爽朗的。“当时大概他对我也没有好印象,就算我追他,他也未必接受。”
“我始终相信缘分。”
“也许是有点道理吧!缘分。”思朗笑。“可是我觉得你和雷子樵有缘分,你们却是互不来电。”
“别说我。”思曼很敏感。“对大多数人我是绝缘体,我宁愿把自己多包上几层胶。”
“人总要试试恋爱,否则人也不完整。”
“我会。但一次就够了,”思曼说得很肯定。“我怕累,又怕烦,只想看准一次出击。”
“希望你一举成功。”思朗笑。
“不成功便成仁了!”思曼也开玩笑。“我是绝对没有这精神、气力再来一次的。”
“被你选中的男人可幸运了。”
“不是选,要互相碰上,”思曼说得特别。“该是—一碰就有火花的那种。”
“太文艺了。”思朗忍不住大笑。
“你告诉我更贴切的形容词。”思曼白她一眼。
电话在响,佣人接听,然后转身说:
“大小姐电话。”佣人神色有些疑惑。
“谁?”思曼只是随口问。当然是傅尧啦!打到家里的电话,除了他还会有谁。
“不知道。他不肯说——”佣人思索一下,摇摇头,退了开去。“我听不出。”
“我是思曼。”
“来吗?我钓到很好的鱼,还捉了一只龙虾。”是子樵的声音。
思曼立刻明白佣人的疑惑了,她听出是子樵的声音,而又认为不可能。
“现在?”她下意识的看看表。五点多钟了。
“不方便?”他问。
“不——”她不知道自己犹豫什幺,难道她不想去?“好,一小时之后我来。”
“带着啤酒来。”他挂断电话。
这就是个约会、邀请吗?
“谁?傅尧?”思朗一直望着她。“约你去哪里?”
“去他家。”思曼随口自然的说:“他出海钓到鱼,又捉了龙虾。”
“他倒是兴趣高尚,去钓鱼哦!”思朗说:“和他这个人联想不到一起。”
“勿以貌取人。”思曼回卧室更衣。
“带我去行吗?”思朗在背后叫。“你再一走,屋子里只剩下我,太闷了。”
“不行。”思曼头也不回的。
不行。这倒令思朗意外。思曼从不介意任何人参与她和傅尧之间,今天的拒绝何其肯定?
“他来接你吗?”她跟着思曼进卧室。
“不,我自己去。”思曼已换好牛仔裤,T恤。
“你就这个样子去他家?”思朗怀疑的。
“为什幺不行?上班我才穿裙子。”思曼背起皮包。
“但是——”思朗总觉不对,却又说不出所以然。
“再见。”思曼如风般飘了出去。
她如此这般赴傅尧的约会?思朗说什幺也不相信,傅尧不可能令她如此轻松愉快。
那幺——谁?思曼另有男朋友?
“思曼,”她突然冲出大门。望着正在等电梯的姐姐。“我敢打赌,约你的不是傅尧。”
思曼呆愕一下,神色微变。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说。
“如果傅尧能令你心情如此,拒婚的情形不可能发生。”思朗捉狭的。
“那又如何?”
“谁约了你?连我都不能说?”思朗顽皮的。
“谁?当然是傅尧了。”思曼一口咬定。
“我们做了二十几年姐妹,不要想瞒我。”
“姐,相信我,我了解你如了解自己。”她还是嬉皮笑脸。
“那幺,你告诉我,谁约我?”思曼又好气又好笑。
“新认识的?这幺快就得你芳心?”思朗的脸伸过来。
“太老套了,方思朗也说这样的话?”
思曼不得不佩服思朗的精明、仔细。
“老实招来。”思朗说:“否则我跟你去。”
思曼皱皱眉,按住了已来到的电梯。
“可以公开时,我让你见他,可好?”她这幺说。
她——
是承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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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思曼来到西贡,子樵正在厨房忙碌,大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应手而开。
“送外卖的来了。”她顽皮的叫。
子樵出来,她指指手上的啤酒,忍不住笑起来。
“怎?大门都不关?”她问。
“世界太平,夜不闭户。”他把啤酒拿进冰箱。
“到时候发生了事情后悔就来不及。”她摇头。
“能发生什?事情呢?我只不过是个穷光棍,靠钓鱼捉龙虾为生的。”
“主人如此放心,我这客人也不必太紧张,我帮你把大门打开。”她半开玩笑。
“不”他一把捉住她的手。“现在有了高贵的客人,情形自然不一样。”
她心头一震,他又放开她的手。刚才的那一握,似乎——他们中间有了新的联系。
“厨房里,要不要我帮忙?”她说。心中那丝悸动犹存,她得很努力的保持神态自然。
“龙虾沙律做好了,鱼也刚蒸上,另外还有盘蔬菜,等鱼好了我才炒。”他说。
“才半年的时间,你就学会了做家事?”
“任何人天生都有做家事的潜能,包括男人。”他说:“以前是不做。现在太闲,当然自己做了。”
“这种生活你要过到几时?”她问。
“没有想过。”他摇摇头。“我随时可以出去工作,接触社会,可是——心理矛盾,觉得痛苦。我并不适合接触人群,所以,我只好退下来。”
“基本上,人是不可以离群独居的。”她说。
“我知道。可是现在的闲散日子使我很快乐,很平静,心中也没有矛盾。
“你的矛盾是什??”她忍不住问。
他皱起眉头,沉默了。
“会不会只是种错觉呢?”她再问。
他脸上掠过一丝痛苦,很真实的痛苦。
“曾经发生的事——不可能是错觉。”
“曾经发生过什?事?”她问。
他又沉默。
“对不起,或者我不该问,”她淡淡的笑。“每个人都有权保留自己的心事?”
“如果时机到时——我愿意告诉你。”他说。
她笑一笑。她喜欢听他这?说,至少他当她是朋友。
厨房铃声在响,他跳起来。
“鱼蒸好了,再等五分钟我炒菜。”他奔进去。
她考虑一下,慢慢走近厨房,倚在门边看他工作。
其实他并不在行干家事,手忙脚乱的。他那双手根本是从事艺术创作的,怎能做家事?
她可有力量激起他的雄心壮志再回人群?
帮着他把食物搬到餐厅,又摆好桌子。
“很有成就感,是不?”他很兴奋。“每一样事都自己做,然后自己享受。”
“对你而言,是不是太浪费?大材小用?”她说。
“我?”他很意外。”我不觉得自己有才,只是男人工作是理所当然而已。”
“错了,大家都觉得你有才气,”她说:“思奕从不乱赞美人,你是他唯一佩服的人。”
“可能当时我是他上司的关系。”
“怎能急着否定自己呢?”她轻叹。
“事实上你是,说得自己一无是处,然后心安理得的避离人群。”她摇摇头。
他无言。
“如果你真要逃离人群就不要回香港,什?人也不见。现在——你内心还是矛盾的。”她理智的说。
“不——”
“事实如此。”她吸一口气。“你为什?回来?”
他把视线停在她脸上,很久很久。
“你不知道我为什?回来?”他沉声问。
“我从不猜别人的心事,我不知道。”她淡淡的。
“你太理智,太冷静,太淡漠了,”他叹息。“这是你的优点或缺点?”
“你还是没说为了什?回来?”她不放松。
他眉心微蹙,很为难似的。
“没有理由?不能讲?”她凝望他。
他深深的吸一口气,慢慢的吐出来,然后说:
“为你。”他是绝对认真的。
这两个字有巨大的震撼力,她几乎承受不了。她没想到他会说得这?直率,“为你,”她真是觉得一阵昏眩,整个人都呆住了。
“你难道真不知道?”他低声说。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我很意外,”她也必须深深吸气才能讲话。“真的意外。我不知道事情会是这样的。”
“你应该知道。”他再说:“走之前我已经矛盾得要死,我不知道该怎?办,离开——我以为是唯一的方法。”
“但你又回来了。”
“是。我必须回来,我根本设法子安宁,差点发疯,再不回来我一定会死。”他叹一口气。“我实在是莫名其妙,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
“回来——你没有通知任何人。”
“我根本不想见任何人,除了你。”他坦诚的望住她。“我到过你公司楼下,到过你家门外——我常常见到你,也见到傅尧。”
她皱眉。她总和傅尧在一起?
“有一次我碰见思奕的同事,好在我避得快,”他继续说:“真的,除了你我不想见任何人。”
“但是你没有找过我。”
“我仍然无法克服心中矛盾,”他叹息。”我不敢找你,我怕害了你。”
“害我?”
“是。我伯害你,”他脸上又有痛苦的阴影。“我只能躲很远远的望着你,我没有办法。”
“我完全不懂。”她摇头。
“你不须懂,这是我自己的事,”他诚诚恳恳的。‘而我绝对不会害你,请相信我。”
“如果我们不是偶然相遇,你永远不会找我?”她问。
“是。我永远不会找你。”他点头。
她再摇着头。
“我没有见过比你更怪的人。”
“我——当然有理由,只是——我不能说。”他说。
“不能说就不必说了,”她淡淡的。“我不是追根究底的人,我也相信每个人该保持内心的秘密。”
“不!不!但愿我能告诉你,真的,真的,或者有一天我能——”他还是矛盾极了。
“子樵。快乐一点,”她微笑。“如果我们相聚的时光是快乐,为什?不珍惜呢?。
“但是——但是”
“看,鱼冷了,菜也凉了,”她指指食物。“我们先吃东西,好不好?”
他叹一口气,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