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除了比一般富贵子弟俊俏一些,比一般富家子弟更富贵一些,在她眼中,她家少爷和其他富豪少爷并无两样,就是一个“少爷”嘛。
听说她家少爷才华出众,若不是上官家有一条“子弟不为官”的家规,他要中状元是轻而易举的事。过去她还当是讹传呢,当然现在她还是半信半疑啦,毕竟那些话她都是从少爷的“崇拜者”口中听来的。
这屋内左侧有两道门,不知是通哪儿。右侧是一排直通楼上的阶梯,书房会不会在楼上啊?
她正想着要不要上楼时,上官耀已步下阶梯,“好大的胆子!没有我的许可胆敢擅闯,你活得不耐烦了?”
棠昱琋将包袱抱在胸前,脸上尽是无辜,“回少爷,奴婢是奉老夫人之命进来的。” 上官耀蹙眉,他也谅小丫鬟没这么大的胆。
“老夫人叫你进来做什么?”他一眼也没瞥便绕过她,往椅上坐,“倒茶。”
棠昱琋放下包袱,倒了一杯茶摆到他面前,“禀少爷,老夫人要奴婢住进双月楼,好就近‘照顾’少爷。”
上官耀方才啜了口茶,才入喉咙便给呛到了。
“咳、咳┅┅你说什么?”这个时候他才正眼望住她,目光怒放着不悦,眼角瞥见她的包袱,当下眯起。
棠昱琋狐疑地睇他一眼。传闻怎么没说她家少爷耳力不好?她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
“老夫人要奴婢住进双月楼,好就近‘照顾’少爷。”看在他是少爷的份上,她“很有耐心”的又把话重复一遍,该加重音调的部分也没少。
上官耀瞅住她,这一刻才仔细的将她从头到脚看过一遍。小丫鬟绑着两条辫子,一袭浅绿色小袖衣、腰间系着深绿色丝条、碎花罗裙,衣着和家其他丫鬟并无二致,不过┅┅这丫头长得很标致,面似桃花含露,肤如白雪围成,两道弯眉犹如新月,一双凤眼注微波,比之汉朝王蔷不逊。
棠昱琋不解少爷怎么一直盯着她,她狐疑地把脸孔凑近了回望他,两颗眼珠子几乎碰在一块,还是看不懂少爷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上官耀忽地扬起嘴角。这丫头幸运得他缘,不赶她走吧。
“你叫什么?”
“奴婢棠昱琋。”她站直了身子回话,依然疑惑地瞅着她家少爷。
“这么麻烦,以后唤你丫头是了。”上官耀手一挥,当下决定。
主子高兴唤什么便唤什么,他们做下人的哪儿能有意见,棠昱琋也不在意这等小事。只是┅┅怎么她家少爷这会儿给她的印象有些不同了,他好像没那么严肃嘛。
“奴婢晓得了。”
“后面有房间,你自己去随便选一间吧。”上官耀指向左内侧那道门。
“是。”棠昱 拿起包袱,先退下去。
不多久,阶梯上无声无息地走下一位白衣公子,看起来比上官耀大三、四岁,白俊的脸上笑如春风,足下白靴轻如腾云,手中执一柄书画扇子,衣袂飘飘,沉着稳重,也是难得一见的俊逸公子,此人名唤向非玉。
“如此看来,双月楼已非习武之地,师弟作何打算?”
“倒不见得。避开这小女婢便是。”上官耀不以为意。
“如今如何避得开?”向非玉脸上始终是柔和的笑意,手中扇子轻摇,飘飘有出尘之姿。
“我让她待在屋内,她便不敢往后林去。”这口气之傲,不愧出世就为少爷。
向非玉但笑不语,神色之间却不苟同。
方才上官耀和那丫鬟对话时,他在楼阁之中暗地觑了两眼,根本不消拿出他过人的识人之力,他敢断定这名丫鬟不会如此好打发,这一次是师弟看走眼了。
上官耀并未忽略他的表情,当下扬起嘴角,“二师兄莫非对这丫鬟另眼相看?莫怪一早天气就作怪了。”
先莫说他家师父是谁,大师姊宁采笙也先莫提,他和馀下两位师兄,都知道向非玉最是不把女子当人看的,外人常被他一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外表骗得团团转,自家人可不上这当,这块“冰玉”、“冷玉”可不是唤假的。
上官耀的话自然刺激不了向非玉,他依然谈笑风生,举扇翩翩,“我也该走了,过几日师弟若得空,就来赴凌月楼之约吧。”
他把扇子一丢,还给了上官耀,便飞身离去。
明显就是激他摆不开小女婢,无法赴约。上官耀眉头微皱,都怪那江湖术士癫言疯语,给他惹来一身麻烦!
说起来┅┅上官耀睇向飘然远去的向非玉,这块“冷玉”和那名江湖术士的气质倒有几分雷同,当下又攒眉蹙额。若不是为一片孝心,让年事已高的祖母宽心,如今又何至于着恼。
现在也只能自我安慰,还好这丫鬟长得算赏心悦目,就当多个没事时可以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好了。
第二章
棠昱琋初搬过来这儿没几日,夜还真有点睡不着,几下翻覆难眠,不得已只好起身。
明日便是中秋了,窗外月儿明亮,她想起双月楼的由来,当下便披起外衣,举步出了房门,往前院走去。
她已将这儿的环境摸熟,进得前堂来,往左拐那道门便出得水廊来,怕吵醒楼上的少爷,她像做贼似的蹑手蹑脚穿过前堂。
这条很长的水廊前面有弯儿,尽头是藏书阁,第一天少爷便有吩咐,双月楼她哪儿都去得,就是藏书阁她若敢擅进一步,便要她没命走出来。
接连几日每到过午,少爷都待在那里面直到天色暗了才出来,而她呢,自是被禁止在门外了。
她蹙起眉,远望着那弯处,少爷不说那也罢了,她斗大字不识一个,对这什么书阁十成就提不起兴致,远远那头就是要她走,她也懒得。怪少爷放下话来,她呢,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要胁,别的也不消说,就是好奇心特别旺盛,既然不准她去,她就偏得进去看看不可了。
得意的笑容自白月似的脸蛋上漾开来,她家大少爷显然不知道什么叫“阳奉阴违”,这才是她棠昱琋的“专长”。
说什么来赏月,打出房门起就只是藉口!她又不是少爷那种文人,既没本事吟风弄月,也没这等雅兴。
这会儿少爷应该睡死了吧!她往后看了看,那双兴奋的明眸在朦胧的月色中闪烁得发亮,拉紧了外衣,她悄悄走起这条长水廊。
“夜月冥冥,波光 ┅┅风清飕飕,柳絮飘飘┅┅”
一串低吟从前面传来,棠昱琋给吓一跳,仔细一看──
那┅┅那个┅┅倚坐在矮栏上那个──不是少爷吗?他居然还没睡?!怎么他不是一个人?旁边那是谁呀,一身黑漆漆的。 棠昱琋紧张的吞了一下唾液。没时间研究了,得趁少爷发现之前,赶紧折回去!心念一转,身子便往后转,正打算鬼神不知的离开。
“丫头,鬼鬼祟祟做什么?”上官耀打她踏上水廊便已察觉。 棠昱琋背脊一僵,整个脸皮几乎挤在一块,一副哭丧倒楣模样,转个身,嘴角却已经上扬,那笑容甜得可以挤得出糖汁来似的,戴面具都没这般快速。
“少爷,奴婢瞧今晚夜色不错,所以出来散散步,看见少爷在这儿赏弄风月,怕打扰少爷的雅兴,正想离开呢。”她眼不眨,脸不红,气不喘,说得完全像有一回事。心底转念想道,既然给人逮着了,索性顺便看看少爷和什么人在一块,若是乱七八糟之人,也好给老夫人报信去,于是便走上前来。
上官耀睇她一眼,神色颇有狐疑。
“教那块冷玉另眼相看的就是这丫鬟?”这一嘴讥诮的人一身漆黑,身旁搁着一把大刀,刀锋在月色下划过一道犀利冷光,一瞧便教人打心底发寒。
棠昱琋瞧着那柄大刀心底直发毛,目光赶紧移往那人,结果人还没看仔细,倒被他左脸颊那条深长笔直犹如流星划过的疤痕给吓坏了!幽夜,月光下看见这种人,比遇见鬼魅没好多少。
“鬼──”棠昱琋大叫,不仅紧拉住上官耀的衣袖不放,还把脸钻进他胸怀埋着。
上官耀愣了一下,目光还没对上三师兄黑,喉咙便开始发痒,最后还是忍俊不住大笑起来。
“好,说得好,千字万字都不及这一字形容得好啊!”他大笑不止,长臂一伸顺手来个软玉怀香,一点都不把黑难看的脸色放进眼 。
“是啊,‘好个鬼’!”黑一语双讥,口气虽不严厉,却是满嘴尖酸刻薄的气味。这个人光吐一口唾液,地上都要死一堆蚂蚁。
棠昱琋悄悄地从少爷怀里露出两只眼回头看,看明白了,其实这人不难看,就是那道长疤可怕,还有那双暗夜般的眼睛,看人活像瞪人,又是在月光之下,她才会给吓着。
“对不起,我是一时吓一跳,不是故意的。”想到自己那么失礼,见人就喊鬼,她已经尴尬得无地自容,她家少爷居然又笑得那样张狂,更令她恨不得地下有洞钻,她赶紧回过身来躬身道歉。
她家少爷也真是,不帮她解围也罢,还笑成那样!可是,怎么她家少爷完全没那副威严了呀?和她对“少爷”的印象完全不符嘛!
“用不着跟他道歉啦。”上官耀摆摆手,脸上的笑意不去,还接着调侃,“老三,当日劝过你半夜不要出来走动,你不听,现在自取其辱了吧。”
师门中有一条规矩,就是在外人面前不得透露师名,也必须隐藏彼此的师兄弟身分,所以一向外人都以为他们是八拜之交的兄弟。
“教训得极是,就不知道阁下的舌头泡酒是啥滋味?”黑也不消发狠相向,光是拿起那把刀,嘴角一咧,舌尖一舔干燥的唇瓣,还啧啧有声地,那副嘴脸便已经构成了十足威胁。
这个人的脾气说不好,倒也还好,就是脑袋一旦动了哪个念头,都是认真的就是,开不得玩笑。
上官耀依旧是一脸笑,不过就是收起了一口白牙而已。 棠昱琋光在一旁听,人家还不是说要拿她的舌头泡酒呢,她都已经起了一身的疙瘩,打脚底毛得心都发凉了,她可还是一群女婢之中最有胆量的人哩,要说不丢脸,就只能说是她的本能知道这名黑衣人当真是招惹不得的。
说起来,她家少爷怎么会去认识这种“江湖人物”的?她狐疑地睇向身旁的少爷,直到这时候她才发现┅┅她慢慢地把焦距移向自个儿细小的肩膀,能够让她感觉自己的肩膀小,还多亏了搁在上头的那只手──
“少爷,您的手为什么在奴婢肩膀上?”棠昱更加狐疑且添入质疑的目光锁住了上官耀。
“这么说起来┅┅小丫鬟,你对你家少爷的‘了解’不够深入哦,这对你可不太好。”黑一副似笑非笑又兼暧昧的嘴脸,字字句句听起来,说明示,又不是那么明显,要说暗讽,那表情又是那么明白。
棠昱琋几乎是立刻、马上就把身子给远远地移开,离了上官耀起码有十步之远,眸底盈满对她家少爷人格的质疑和审视。
“你干嘛啊?要吃你,少爷我也没那么好胃口!”上官耀白她一眼。
“那倒也是。说起这扬州,九里三十步街中,绛纱灯万数,辉耀空中,珠翠填烟,邀若仙境,比之长安的平康里,绝无不及之处。小丫鬟,‘平昔’你家少爷‘ 在外头’可吃香得很哪。”黑嘴角噙着一抹促狭,一柄大刀交抱在胸前。他这人呢,是人敬他,他敬人,要得罪了他,当下便有十倍还你。
一席话听得棠昱琋一头雾水,略微懂得的只有少爷“平昔”很吃香,那是说今日不比往日的意思?是因为少爷被“禁足”的关系?那“在外头”是在哪?是指 那些豪门千金吗?
“什么是‘平康里’?”丫鬟好奇地问。
“那是长安有名的妓女巷。”黑不厌解其惑地谆告,嘴角却扯出一抹诡笑。
棠昱一听,脸上乍红,睇向上官耀的目光惊讶又鄙夷,连连又退了十步之遥。 她家少爷在妓院很吃香?那是说他经常上妓院了?!
可以说,上官耀本来还算端正、还算不错的印象这一刻起在她心目中彻底的颠覆了。
此刻睇向她家少爷的目光,不再有对一个主子的礼貌和客气,她只差没把散漫、轻佻、无耻直接宣之于口了。
上官耀倒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在一个丫鬟的面前被抹黑,看这丫头脸色乍红乍白,还拿一双怒气冲冲的目光睨瞧他,真是有趣。他还没看过哪个下人敢对他如此无礼的哩! 不过白白被这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黑折损,光教他一人称心得意可也不行 。
“丫头,还不过来见过三爷。我这朋友不管是长安的平康里或者扬州的虹挢一带,人人见了他都要唤一声三爷,你休得怠慢!”上官耀手中一柄扇,刷地一声展开来。
棠昱琋瞥向黑的眼神顿时多了一抹鄙夷,嘴角闷闷地扯了扯,勉勉强强叫了声,“三爷。”
“免!”黑睇向上官耀,缓缓地扯起嘴角,“老五,你这下出个门都不方便,明日古缙在凌月楼设宴,你有为难吧?我看这么,我为你向他解释去。”
“笑话!有何为难之处?!”上官耀蹙起眉头。说到这个,他一把火气便到,手里扇子啪地一声又合上。
黑扯着嘴角,“小丫鬟,明日你可要识相些,给你家少爷‘行’个方便啊。
棠昱琋狐疑地瞅着他,再迟钝的人都听得出来这人在说着反话,挑拨离间来着!
算了吧,只要不犯着她的饭碗,她才懒得管少爷要上哪儿去哩。得了“病”死在外头都是他的事!
黑说完话,也不相辞,便纵身消失在黑夜之中,这倒教棠昱琋看得瞠目结舌 ,稀奇得很。
“哇啊!这人好了不起!”她打出世还没见过“江湖人”。
“哼!”上官耀一声冷哼,睇向小丫鬟警告道:“你这个小奴婢最好要懂得有耳无口,要是敢向老夫人告密去,少爷我肯定打断你一双狗腿!”
棠昱琋瞅着少爷,眨了眨眼。怎么?这恫喝是冲着她要胁来着?
一双美目又眨了两下,两叶柳眉缓缓地挑起,不疾不徐地、必恭必敬地开言,“少爷,奴婢一家深受老夫人大恩,怎敢不对老夫人唯命是从呢?倘若少爷明日瞒着老夫人出去有个万一,那奴婢一百条命也不足抵偿,这区区两条腿算得什么。”
上官耀愣了愣,对小丫头居然敢顶他的嘴,还敢不听他的话,显得料想不到的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