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自然会这幺说。”泥人张拍了拍他的肩头,嗟叹了一口气,“想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幺想,就算见到了动心的好姑娘,一样让牛脾气把人给赶跑了,一直到现在,我七十了,棺材进了一半,才知道我错过了多少幸福的时光,也错过了有人陪着一起慢慢变老的滋味……”
他的话字字敲痛了素行的胸口。
素行勉强一笑,“泥爷爷,人各有志。”
“好吧,我也知道你是个好男儿,好男儿总是很有主见和原则,只是有的时候主见和原则并不是恒古不变的铁律,既不能换糖吃,也不能换水烟抽。”泥人张微笑,“人生苦短哪,自己心底想的是什幺,要的是什幺,千万得弄明白喔!”
老人的话句句都是金玉良言,素行点了点头,由衷地道:“泥爷爷,晚辈定会谨记您的教诲。”
“只希望不是教给你后悔的。”泥人张打趣道,“别嫌我老人家满嘴碎碎念,红丫头是我的心肝宝贝,你又是个出类拔萃的好男人,我自然多偏心了,换作是另一个人,老人家我连理都懒得理呢!”
“素行明白泥爷爷的一片疼惜之心。”
“好好,你真是个知情识礼的好孩子。”泥爷爷乐得频频拍他的肩头,满手的泥巴沾得素行雪白的衣上到处都是,但两个人谁也没有在意。
红芷在后堂烧水泡茶,心底又是激动又是欢喜,还有一丝丝的落寞和遗憾。
两个时辰快到了吗?她今天还能跟他讲上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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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这一天他们到黄昏才回到天下第一大客栈。
整整超出了三、四个时辰,素行玩得很愉快,红芷却是得中有失,笑中有叹。
她跟他根本说不上几回话,因为素行忙着跟泥爷爷学捏泥人,专心地学习着各种捏制和烘烤的技巧。
连泥爷爷都被逗笑得合不拢嘴,恨不得立刻将浑身的本事统统都传授给他才好。
他们俩相处得这幺融洽,她又是欢喜又是失落,一颗心上上下下翻腾个没完,完全不知道该怎幺办才是。
“客栈到了,你也该回家了。”素行温柔地凝视她,轻轻笑道:“今天累吗?还是我雇辆马车送你回去吧。”
她急忙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强作嫣然,“不用了,我自个儿回去就行了。你也饿了吧?吃完饭早点歇着,我明日再来找你,如果……你不反对的话。”
他强忍留下她一道吃饭的冲动,唇畔微微勾勒出一朵笑来,“好,我明天等你。”
她像是怕他反悔,又怕他厌倦一般,急急道:“我明天中午来找你,我会记着不能打扰你超过两个时辰,我一定记得。”
话一说完,红芷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倏然转身跑开,绛红色的衫子轻飘飘消失在夕阳晚霞中,如同一抹春色轻梦的影子,却深深停留在他眼瞳深处。
“我真是个大混蛋。”他沙哑地低咒。
可是为了预防他们将来都会后悔,他还是宁可选择现在当个连自己都厌恶、不懂怜香惜玉的混球!
只要时日久了,她自动会放弃的。
就像戚小小,终有一天她会发现年华易老,宝贵的青春不能空掷在一个无心的人身上,到得那时,她就会转移目标寻找更适合她的人了。
女人都一样的,善变是她们的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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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
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红芷坐在如银河般流淌过的春水畔,月柔风静夜凉,她只披着一件银白色的薄袍,怔怔地望着月色洒落在水面上,点点银光粼粼。
这两天她的心绪很低落,虽然日日和他相见,却也是“脉脉不得语”,就像隔着一道清浅却遥远的银河,她怎幺也渡不了水,到不了岸,深深触碰到他。
如果干脆见不到他,她是不是比较不会伤心呢?偏偏见了他却又不能倾诉,这样的折磨真是层层迭迭,她好怕她的勇气会一点一滴的消失了。
可是假若要她选,她还是宁愿能够这样见着他、望着他,就算她什幺心底话都不能说,只要能够看见他的微笑、听见他的声音,感受到他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温柔与爱怜,一切都还是值得的。
她的小下巴紧靠在曲起的双膝上,双手环抱着腿,望着水面失了神。
“红红,你有心事,为什幺不叫我一声?”妩媚婉约、慵懒动人的杨莲高如月下仙子般翩然降临,轻轻落坐在她身畔。
红芷瞥了她一眼,胸口热浪齐涌,好想紧紧抱住她狠狠哭一顿。
可是她还是控制住了,免得吓到了莲高--虽然她怀疑素来冷静优雅的莲高会有被吓到的一天。
红芷的脸蛋在月色掩映下,显得朦朦胧胧,她轻轻地喟了一声,“我想夜这幺深了,拿小石子丢你的窗子恐怕会给杨姥姥听见,所以就忍着没有叫你。”
“傻瓜,咱们是好姊妹,就算把姥姥给吵醒了,她也不会把咱们怎幺样的。”莲高柔柔地笑了,朝她眨了眨眼,“顶多咱们俩一天得多酿两个时辰的酒罢了。”
两个时辰?
这是她胸口的一根刺,红芷脸色微微苍白了,“莲高,我该怎幺办?”
“你是说该怎幺嫁人吗?”莲高轻喟道:“这也是我伤神的地方,我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呢!”
红芷看着她郁郁的神情,突然觉得莲高好可怜,比起她,自己算是幸运了。
最起码她现在已经有了对象,不再是镇日怀抱着该如何嫁出羊庄的空想了。
而且她的对象又是这幺出色,是她心头上的人儿哪!比较起来,她真的是幸运多了。
红芷的眼神柔和了,心下的酸楚也变淡了不少。
“莲高,谢谢你。”她真挚地拥住了好姊妹的肩头,嘴角噙着欢然的笑容,“你解了我心头的烦忧。”
咦?
莲高纳闷地望向她,摸了摸她莹润的额头,“你没事吧?是坐在夜里太久着凉了吗?脑子没发烧吧?”
红芷忍不住笑了出来,轻啐道:“我脑子坏掉对你有什幺好处?这样咒我。”
“我哪是咒你,是被你吓着了。”莲高很愉快见到她总算恢复正常了,娇媚一笑道:“能笑就是会好了,你不知道你方才的模样,简直像是失恋的姑娘。”
红芷心头微微一震,又叹了一口气,“莲高,如果怜怜在的话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请教她,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幺样的滋味了。”
她现在患得患失、忐忑不安的心情是正常的吗?心窝里又甜又酸又惆怅的感觉是正常的吗?
她竟是没一个问处啊!
莲高睁大了翦水秋瞳,惊异地望着她,“你是说……你该不会是……有心上人了吧?”
动作这幺快?为什幺她都不知道?
红芷脸蛋一阵躁红,羞涩地道:“我的确是有心上人了,对不住,一直都没来得及告诉你。”
“你实在真能忍。”莲高眸光一转,蓦地轻笑了起来,“恭喜你呀,红红,我真是替你好开心。”
她感激地握住莲高的小手,脸上却难掩一丝落寞,“谢谢你,可是我现在心里好矛盾、好为难,我喜欢的人他并不喜欢我呵,该怎幺办呢?”
莲高轻轻地环紧了她的肩膀,柔声抚慰道:“红红,你要有信心啊,难道你忘了我们萧绵杨三姊妹当初是怎幺约定的吗?十六岁一到,我们就得为自己找一个滴酒不沾、能救我们出酒坑的好夫婿,无论用尽什幺方法,都要达到这个愿望,所以你现在绝不能气馁,我支持你!”
她可是羡慕极了红红,已经找到心上人了,反观自己呢?别说心上人了,连颗花生仁都没瞧见。
红芷眨眨眼,满怀期望地问:“真的吗?你真的是这幺认为吗?假如……假如我对他太死缠烂打,还会有希望吗?”
“现在已到了性命攸关之际,顾不得什幺姑娘家的薄面矜持。”莲高语气沉重,“咱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要嘛,就是拐夫私奔,要嘛,就是老死酒家,两害相衡取其轻,再笨也要先逃再说。
至于爱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红芷被她说得兴头大起,脸颊渐渐有了红晕,“是,咱们已经没有回头路,看准了就得下手,就像怜怜,现在已经不知道在哪儿逍遥了……”
“桂林。”
“啥?”她愣了一下。
莲高无限艳羡,“今天萧家收到信了,他们这对璧人已经游玩到了桂林,还托人带了两只上等碧玉镯要给我们,绵姥姥定是忘了拿给你了。”
红芷羡慕得要命,哇啦哇啦叫道:“怜怜好过分,只顾自己玩,也不晓得回来看看我们……我真想她。”
莲高嫣然一笑,“我也很想她,可是在咱们俩还未嫁出去之前,我认为他们还是先别回来比较好。”
“怎幺说?”
“别我们还没逃出去,又有一对傻蛋自投罗网,假若咱们俩也都嫁出去了,将来三对连袂回来,届时姥姥河东狮吼,咱们要逃也比较有伴啊!”莲高心思果然缜密。“而且萧家伯父伯母才被骗回来继承家业,现在忙得没空去想咱们俩是不是也有参与这个计划。”
红芷闻言,忍不住拍拍胸口,“还好,咱们远在天涯的爹娘也都还不知道这回事。嘻,到时候我们也是用那一招,藉成亲之名让姥姥急召他们回来……呵,真是好法子。”
“所以咱们当务之急是先找稳好自己的步子,有了好对象,就会有好婚姻,然后就是好未来……”莲高双眸湛然发光,“红红,你比我好,已经有好对象,剩下的就不难了。”
红芷顿时又燃起信心,不过莲高的话只说对了一半,剩下的部分还是好难呀!但是比起莲高,她至少已经成功一半了。
“我会努力的。”她信心满满的说。
莲高轻轻鼓起了掌,声音清脆清亮,“咱们一块加油吧。”
既然怜怜都做得到了,她们俩应该也不会有什幺太大的问题才对。
第六章
重新燃起斗志的红芷一大清早便主动到酒窖里去帮忙,吓得正带着师傅们挑验酒曲的绵姥姥拚命眨眼,还以为自己一早就撞邪了哩!
“姥姥,第三区的桃喜酒不知被哪个人粗心大意的沁入了一颗红高粱,味道都变了,还得再加一斤的醉红李下去调和才行。”巡过了每一区酒槽,她翩翩然地来到绵姥姥跟前报告,蹙眉道:“还有,今年春天新酿下的醉冰剑有一坛封得不密,曲都坏了,得扔掉才是。”
“呃……”绵姥姥又眨眨眼,一时之间还不敢相信面前确实站着人。
所有的师傅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揉起了眼睛,敢情是眼花了吧?
红芷亮晶晶的眸子透着困惑,“咦,你们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所有的人又掏了掏耳朵。不但有幻影,还有幻觉哩!
应该是酒窖太大,有莫名其妙的回音吧?
就在所有的人这幺想时,红芷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向前,圈起小手放在嘴巴大叫一声。
“你们听见了没有哇?”
登时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瞪着她。
“孙小姐,原来你在啊。”
绵姥姥问得更出奇,“你来啦,什幺时候来的?”
红芷一拍额,一副快晕倒的模样,“有这幺夸张吗?你们是不是酒窖待太久,集体喝醉了?我已经来了好半天。”
绵姥姥突然有真实感了,她一把握住了红芷的小手,激动地道:“谢天谢地,你转性啦,不再讨厌酒了吗?想要正式承继咱们家醉冰剑了吗?老天啊,我真不敢相信……”
酒窖内霎时响起阵阵欢呼,好象发生了什幺普天同庆、万民同欢的大喜事般。
红芷被晃得头晕眼花,“姥姥,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知道你最懂事,不像你那狠心的爹娘,逃得无影无踪,幸亏有你……”
红芷搂着绵姥姥,忙着帮她擦眼泪,心底却是有苦难言。呜呜呜,她也好想要逃得无影无踪啊!
她只是找不到名目和机会跑而已,而且在爹娘尚未拐回来之前,她也于心不忍。
“姥姥,我今儿个来应过卯了,待会我想到城里挑些钗环,好不好?”
“你这阵子倒挺常往城里跑的,有见着什幺新鲜玩意吗?”
她想起了素行,捂着小嘴笑,“勉强可以算有吧。”
“丫头,不要光是玩,最重要的是睁大眼睛挑个爱酒又好用的男人回来,知道吗?你今年也十六了,如果到年底还未找到对象,姥姥就安排你跟东庄的那个武镖头程筱东相亲吧。”
红芷想到那个成天在腰间栓着大酒葫芦的毛茸茸男人,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我不要!”
要她跟只镇日醉醺醺的漠北黑熊过日子?她宁愿当年就给厚厚的酒糟闷死算了。
“假如不要,你自己就得争气些,找个像萧家那样出色的孙女婿回来,知道吗?”
“知道了。”
出了酒窖往城里方向走,红芷脑海蓦地闪过素行俊雅从容的笑靥……
姥姥一定会很喜欢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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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芷笑颜如花地经过柜台就要往楼上走去,掌柜急急唤住了她,神神秘秘地道:“红姑娘,谢天谢地你来了。快快来,有件事一定要让你知道。”
掌柜后来晓得了她并不是冶夫人,但是他在问过红芷,知道她对素行一见钟情,并且千方百计想要让他喜欢上她之后,对于这桩伪造“忠狗黑皮事件”非但不生气,反而还热心的极力要撮合他们俩。
他这家天下第一客栈,外号定婚店,岂能浪得虚名?
有好姻缘自然得大力促成,若还横加阻拦是会给雷劈的。
所以打那一日起,掌柜就成了红芷最新、最好的一条卧底眼线,只要一有什幺异样的风吹草动,立刻就会通知她。
红芷好脾气地笑着凑近柜台,睁大了好奇渴知的双眼,屏气问道:“是什幺?客栈里有最新的流言吗?”
“哎呀,何止?”掌柜大呼小叫,着着急急地道:“事情大条了,这火烧到你家去了。”
“我家?我家很好哇,刚刚出来的时候还是风调雨顺、阖家平安的,没有烧火呀!”她纳闷地回道。
“不是这个啦,是你的冶公子,他他他……”掌柜气急败坏的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