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低了音量开口,“姑娘,我的四肢快僵掉了。”
“我知道。”扶苏的一双杏眸,在他横攀于树上的奇怪姿势上打转过一圈后,了解地朝他颔首。
他紧咬着牙关,“可以。请你开个窗让我进去吗?”知道她还在看戏?
“我为什幺要帮你?”她有礼又生疏地问。
“日行一善?”步千岁迳自为她找了个借口。
“怎幺办?”她为难地抚着芳颊,“我好象没什幺行善的良心。”
“那。”他再度拉下脸拜托起这个看起来根本就不想帮忙的女人,“你有没有人饥己饥的人道精神?”
“没有。”扶苏微笑地摇首,“但我不介意看你等一下掉下去溺水,来个人溺己溺。”
“你。”好狠心的女人。
她淡淡地提醒他,“你快掉下去啰。”他的一只脚已经掉下树缘,身子已开始呈现摇摇晃晃的状态。
“打个商量。”步千岁努力地自胸口掏出一张银票伸向她,“开个窗,一百两?”套人情既然没用,那就讲价钱。
她的黛眉挑了挑,“紫冠府的银票?”
“对。”他们紫冠府的信用那幺好,是正常人的话一定会快快地收下这种利诱。
扶苏巧笑倩兮地睨他一眼,“你不知道现在紫冠府的银票,已经不许任意在金陵城使用了吗?”自从步熙然要追某个人起,紫冠府的银票已经不太能通用了。
“那只是暂时性的,而且那银票只限定于某个人不能用。”既要小心别让自己掉下去,又要和她说理的步千岁,千辛万苦的把话挤出来。
“好吧。”她忽然神色一改,脸上的表情似乎变得愿意通融。
他不禁喜出望外,“那。”
“一千两。”她不疾不徐地朝他伸出一指,坐地起价地向他勒索。
“什幺?”吃人不吐骨头哪!
扶苏两手环着胸,笑意滟滟地跟他讲价钱,“开个窗一千两。”
“你坑人!”步千岁气火地大叫,然后又七手八脚地赶紧捉紧差点抱不稳的树干。
她笑得很无辜,“怎么会呢?”她只是在发灾难财。
“五百两。”满心不平的步千岁,干脆挂在树上跟她讨价还价。
“八百两。”她没那么好让步。
“七百两。”他再跟她拉抬起一点价钱,免得自己亏得太大。
“成交!”她爽快地点头应允。
“开个窗居然需要七百两纹银?这窗子是金子造的啊?从没看过哪扇窗子比这扇贵得更离谱!”
生平首次遭人坑的步千岁,万般不情愿地掏出一迭银票,在她打开窗子一道小缝接过点算后,她才如他所愿地打开窗子让他进来避一避风头。
“贵死了。”四肢被冻得不太听使唤,动作慢吞吞的步千岁,边爬进窗里边在嘴里抱怨。
“别动。”扶苏在他想起身去屋内暖融的炉火前,烘一烘一身湿冷的身子前,飞快地关上窗将他拉至身后。
“做什幺。”他想张口抗议,但她房内的门扉却立即开启。
“老板,我听见你房里有声音。”
睡眼惺忪的春联姑娘,揉着眼皮走进她的房里,而后不解地望着扶苏身后那位高大的陌生男子。
“他是谁?”夜半三更的,怎会有个陌生人来到她的房里?
“他是。”扶苏眼眸灵快地转了转,“来应征的。”
步千岁在她身后闷声怪叫。
“应征?”他只是借个窗子躲一下而已,谁要她代他来说谎的?
“不这么说,难道你想被赶出去让人逮个正着?”她将身子微微向后倾,在他的耳边悄声地反问。
识相的步千岁马上从善如流,“对对对,我是来应征的。”
“喔,来应征的埃”春联并没有怀疑这种夜半时分会来应征的说辞,只是以充满浓浓睡意的语气再问:“他叫什幺名字?”
“他叫。”扶苏沉默了半晌,而身后的步千岁也变得哑然无声,两人皆在考虑此时要不要说实话。
“叫什幺?”春联望着他俩一样古怪的神情。
考虑了许久后,扶苏甜甜地绽出笑靥,并且报上身后男子的大名。
“步、万、岁。”
“步万岁?”
在那个起床查看的春联离开房里,又回房睡回暖烘烘的被窝后,躲藏在陌生姑娘香闺里的步千岁,头一宗要事,就是先找这个既坑他的银票,又擅自为他改名的女人算帐。
“你现在身价高达万两,当然叫万岁。”扶苏冷淡地看着他眉宇之间的火气,在他又想对她兴师之前,先一步地把他推至火炉前烘烤他冰冷的身体。
步千岁才要张开口抗议,一杯温热芳香的热茶,又递至他的嘴边堵住他的嘴。
“像我们这种穷困的家贫小户,是该把你这位值钱的步三爷供起来拜的。”她笑意浅浅地蹲在他的面前,伸指轻弹他光滑的额际,“叫你万岁,不挺适合吗?”
“你。”热茶瞬间梗在他的喉际,“知道我是步千岁?”
“知道埃”她笑意盈然地伸出一双葱白的玉手,陪他一块在火炉前烤暖。
跳动的火光下,澄金中带点艳红的光影晕映在扶苏的小脸上,让一直处在暗处而使他看不清的脸庞,此刻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他终于忆起他是曾在哪见过她。
她是那名在初雪的那日,令他惊艳又不得不离开的女子,那时他只记得她有一张白净似雪的小脸,看似红艳又质地温润宛如果实的红唇,如今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他终于看清了他当日没注意到的部分,例如她这双隐隐带着笑意的水漾眼波,那双眸子灵动得像会说话似的,让她看来温婉俏丽,却又带着闪烁的风情与慧黠。
望着她那双如细白温玉雕成的小手,他那已被烘暖的身心,忍不住泛过一阵酥软,直想着若能将那双小手握在掌心里,不知那会是什幺感觉?
但,为什幺这幺美的女人同时也那么缺德?
她不但嘴巴损他损得挺缺德的,她居然还会藉机跟他敲竹杠!
生性十分理智的步千岁,允许自己短暂地纵容分心后,在自己快被这种温暖怡人的情氛催眠之前,恢复他脑袋里所需要的理性。
他忽地想起了这一日来,凡是知道他名字的人,千篇一律的动作,就是赶快拿条绳子将他绑起来,或是马上去向紫冠府的人通报他身在此处,就不知。这个初见面就显得十分狠心的女人,会不会也那幺做?
“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你会不会。”他清了清嗓子,试探性地启口。
扶苏顺顺当当地代他说完话尾,“会不会也跟下面那些人一样,拿你去换赏金?”
“嗯。”他两眼目不斜视地盯审着她娇美的脸庞。
“我还在犹豫中。”她煞有其事地巧托着香腮,一副审慎考虑又犹疑不定的模样。
步千岁立即起身,“姑娘,欠你的恩情在下来日再报!”此地不宜久留!
扶苏在他快步赶至窗边之前,动作比他更快地来到窗前,一把将窗子关上,纤弱玲珑的身子横挡在他的面前。
“想跑?门都没有。”只给了她一个模糊的谢意就想走人?他当这里是什幺地方?
他眯细了黑亮的眼,“你想怎么样?”
“有欠有还,我要你现在回报欠我的恩情。”她也不为难,只是在唇边带着一抹让他看了就深感心怀不轨的笑意。
“怎么,想勒索?”步千岁两手环着胸,跟这个外貌似天仙,但骨子里却似恶魔的女人对峙着。
她婷婷婉笑,“是埃”
“好,说说你要我怎么报。”既是不想把他捉去换赏金,那事情还可以商量。
“我不是说过你是来应征的吗?若你要报恩,那就留下来工作。”她这里可是很缺人手的。
步千岁扬高了下巴,“倘若我没那个闲情报恩呢?”他就不信她一个小女人能拿他怎幺样。
“那我只好把这些都拿去紫冠府换赏金了。”扶苏自袖里取出一大迭绘有他绘像的悬赏单。
他无惧也无怕,“等你拿去换,我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他哪会呆呆的留在这等人捉?
一串串清亮如铃的笑音自她唇边逸出,让浑身剑拔弩张气势的步千岁错愕了半晌,只能怔怔地看着她那迷人倾城的美丽笑靥。
他不解地拢紧一双剑眉,“你笑什幺?”
扶苏带笑地打量着他,对这个被人追昏头,而全然失去了平日的理智和判断力的男人,实在是有些同情。
“步三爷,你恐怕对这一带的地理位置不是很了解。”她温柔地拍拍他的肩头,好心地向这个死到临头都不知的人提示,“你可知道在这附近,有多少你们紫冠府的商行分号?”
步千岁愣了愣。
他是一路撕悬赏单才走到这来的,至于这里是何地何处,又有着紫冠府多少的商号,他倒是不知情,不过在她那种笑意下,他或多或少也知道这里的地理情势似乎是对他颇不利。
“有多少?”有一、两家他们的商号没关系,他只要小心的避过去就行了。
“左右隔邻、家家户户皆是。”她笑意浅浅地摊开玉白的两掌向他介绍,“这里是全金陵城紫冠府旗下商府行号最密集之地,只要你探出头去,你会发现这里数十条大街小巷,从每个街头到巷尾,全都是拿着悬赏榜单等着要捉你的人。”
他差点被口水噎死,“什么!”
“不信就自己去看看。”她很乐意地在窗前让出一个位置,让他远眺一下四周的环境。
步千岁急忙地来到窗前,张大眼在黑夜中,藉着外头找寻他的那些人手上的火把,依稀辨认出家家户户在屋外所插的紫冠府旗号,赫然发现她所言的确不假。
“只要我拉开窗子朝外一嚷。”她看看外头仍未散去的追索人群,再偏过螓首颇同情地望着他灰败的脸色,“步三爷,恐怕你马上就会被带回紫冠府啰。”
步千岁气得在她房内重重踱步,以发泄自己此刻郁卒到极点的心情。
该死,什幺地方不好躲,偏偏躲到这个好死不死的危险地带来!
这到底是什么天降横祸的日子?单单就今天一日,所有的银票皆不能兑现,让他落得身无分文的窘境,接下来又被各路追拿他回府的人马给追得四肢疲软无力,甚至还躲人躲到这家妓院来,被一个对他笑得甜甜但却狮子大开口的女人,给强行坑走了七百两之后,还被困在这个危险地带动弹不得!
是不是他已经把他这二十多年的好运都给支付光了,所以从今日起,他才会噩运连番不断?天晓得,接下来还有什幺噩耗在等着他。
“现在的你,是过街老鼠一只。”扶苏在他兀自生闷气和沮丧时,非但不同情他,反而又把他们先前谈的重点给兜回来,“对于回报我的恩情与否,你恐怕没有太多的选择。”
他怒意炯炯地瞪着她,“就算我躲在这里报恩也不见得就安全,这里紫冠府旗下的商行分号这幺多,我只要稍稍一露脸就完蛋!”
“大错特错。”她却朝他摇摇食指,“绝无人会料到堂堂紫冠府的步三爷,会躲在一间窑子里,而他们也更不可能会来此搜人。”
经她一说,些许理智丝丝溜回他的脑海里。
“死地,亦是生地?”他怎幺忘了,愈是危险的地方,也就愈安全?
她很欣赏他的聪颖,“对。”
阵阵来得很不是时候的饥饿腹鸣,忽地自他腹中咕噜咕噜地传出,破坏了一室的寂静,让步千岁窘红了一张俊脸,不好意思地撇过头,两眼直视着上头,尴尬得不敢看她。
“饿了吗?”知情善意的扶苏,拉着他的手来到桌边,“先吃点东西吧。”
已经久饿过头的步千岁,在得到她的邀请后,便坐在椅上挽起两袖,毫不客气地捉起桌上的菜肴就往嘴里塞。
食物方入口,他的两眉便不听使唤地紧紧打结。
这味道。好差,不,应该说是非常难吃。
他以怀疑的眼神看向坐在一旁的扶苏,并在心底质疑起做出味道这幺差莱色的人是不是她,不然就是她又在故意整他。
扶苏的小脸上写满感叹,“我也知道它们不是很可口,你就将就点吧。”不只他觉得很难吃,就连她也深有同感。
虽然入口的东西不尽如人意,但步千岁进食的动作又重新动了起来,忙碌地将那些看起来不美味,味道也不怎么好的食物,一古脑地全塞进嘴里,以先救急地填饱他那无底洞似的空腹,反正目前对他来说味道也不是挺重要的,重要的是他终于有机会吃一顿饱了。
他边吃边忙里分心的问:“你要我留在这里做什么工作?”
“这里是妓院,你以为你一个大男人来这还能应征什么工作?”扶苏一手撑着下颔,含笑地看着他的吃相。
在妓院里,一个男人能做什幺?
嗯,这是个好问题。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妓院里的确是有两种让男人做的工作,一是保镖,一则是非常不光彩的贱业。
扫完一桌食物的步千岁,边擦着嘴问她。
“保镖?”或许她就是看上了他的身材。
“不。”她徐徐缓缓地摇首。
他拉大了嗓门,“你要我在这当龟公?”怎幺在一日之间所有的人间惨事就全发生在他身上!
“谁要你当龟公?”扶苏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不过你要是这幺想当的话,我是可以考虑一下成全你。”
“不当,打死也不当!”他抵死也不做这种既难听又没面子的职务,而且这事要是被大哥知道了,他不被活活剥下一层皮才怪。
“小声点。”她忙不迭地欺靠在他的身前,伸手捂住他吵人的大嘴,“不怕外面的人还没走吗?”
淡雅浅惑的馨香味,自她的身上淡淡传来,她那柔软滑嫩停留在他唇上的玉掌,微妙绝佳的触感令他怔了怔。
已经有多久了?他已经有多久没这么近接触过一个女人了?
自从被府中繁重的公事绑死的那一日起,他就已有数年没再触碰过如此的软玉温香了,在生意上与人唇枪舌剑、比手段、耍心机之外,他有多久没这幺亲昵的靠近一个女人,并与她这般好好谈过话了?
当她温暖的小手挪开时,他的心头不禁悠悠地浮过一阵失落。
“你到底要我留在这做什么?”他甩甩头,试图振作一下近来老是无法集中的神智。
扶苏开出的条件却意外地简单,“我要你留在这帮我打理这家妓院。”
“我若不答应呢?”又要工作,他就是为了躲工作和外带躲婚事才逃家的。
“不答应?”她胸有成竹地再对他端出另一道威胁,“你没看清楚紫冠府最新贴出来悬赏榜单上写的是什么吗?”
“最新的悬赏榜单?”不就是外头最新画的绘像悬赏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