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指戳戳他,发现他仍是木着一张脸,表情看来似乎是遭受到严重刺激。
“掌柜的!”春联心慌地向外求救,“怎么办?他像根木头动也不动了!”要是吓死了客人该怎么办?这么贵的客人,她赔不起!
“你把他吓晕了?”闻声而来的步千岁,气急败坏地吼向她,“我不是叫你别把帕子拿掉的吗?”要命,若是吓死了小弟,大哥真的会宰了他!
她很委屈地扁着嘴,“他又没晕。”
“少堤?”步千岁紧张地拍着他的脸颊,“喂,醒醒啊!”
“他好象是被我吓呆了。”忏悔完的春联,挨在步千岁的身边小声地提供意见。
步千岁忙催着她,“知道就快去请大夫来,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好熟悉的声音。
整个人被吓至九重天外的步少堤,耳边在听见步千岁那耳熟的声音后,神魂慢慢地飘回了躯壳内,眨了眨眼,缓缓调整好两眼的焦距,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盯着眼前的男子。
这个人。怎么那么眼熟?
他的目光悄悄挪移至步千岁的唇上,对那黏得不太好,似乎就快掉下来的胡子愈看愈是起疑,于是他好奇地伸出手,在步千岁还来不及反应之前轻轻一拉,转眼间,那用来伪装的胡子便如他预期地掉了下来。
“二哥?”步少堤忽然觉得自己又受到另一波更严重的惊吓。
“你认错人了。”眼见情势不妙的步千岁,迅速把掉在桌上的胡子贴回去,并且急忙转身就走。
他扯开了嗓子在后面喊:“步千岁!”
“给我小声点。”步千岁动作快得像阵风似地回到原地,并且用力捂住他的嘴,“你是嫌我跑得不够累吗?”叫那么大声做什么?外面有大批紫冠府的人在耶。
“三哥,你。你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原本脑中一片混沌的步少堤,在确认此人是他的亲哥哥无误后,苍白着一张脸,直看着他那一身怪异的打扮。
他不情愿地撇撇嘴角,“那是因为。”
步少堤却没把他的话听完,颤抖着手指,不愿相信地指向他鼻尖。
“你在这里当。当。那个?”一个大男人,在妓院里除了当保镖和龟公之外,还能当什么?但方才那个孔武有力的保镖是个女人,所以他。“那个?”步千岁满头雾水,“你说哪个?”怎么回事?他长得又不吓人,怎么小弟的样子像是被吓掉了三魂七魄?
他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吐出全名,“就。那个。”
“那个埃”可惜步千岁的思考方向却与他的有些出入,“对,我是在这里当。”
对?他的哥哥真的沦落到妓院里当龟公?
没来得及听完步千岁接下来的话,误以为步千岁是被他们逼得误入歧途,而万分觉得自己愧对列祖列宗的步少堤,两眼微微朝上一翻。
“爹、娘,我对不起你们。”
“在这里当掌柜。”说完话的步千岁,才转过身来,赫然发现他已两眼翻白,“咦,少堤?”
如当初步熙然所料的,相当禁不住刺激和打击的步少堤,身子晃了晃,直挺挺地朝后倒下。
“少堤!”
第六章
天未黑就让茶院提早打烊的步千岁,拖着沉重又蹒跚的步伐,一脸疲惫地踱进扶苏的房里,习惯性地坐至她的身旁,没精神地帮她整理着还没做完的帐册。
扶苏搁下手中的笔,“你小弟醒了?”不知道晕倒的步少堤,他后脑勺的肿包消了没?
步千岁倦累地抓着发,“醒了,也把他打发走了。”
把步少堤弄醒后,为了哄那个遭受过大刺激的小弟,他放下了手边所有的工作,推走了所有上门的客人,将他们两人关在天字一号房里关了一整个下午,好不容易才摆平了莫名其妙找到他的小弟。
“他会不会向你大哥告密?”在被步少堤识破他的身分后,扶苏很怕他没采取什么措施就这样让步少堤回去。
“谅他也没那个胆子。”他眼中闪过一丝阴沉的眸光,“被我揍过一顿后,我相信他的嘴巴会给我闭得牢牢的。”要是敢去通风报信,他就在被大哥拖回去毒打过后,再去毒打小弟一顿。
扶苏莞尔地摇摇首,“你们步家的人还真是友爱兄弟。”
步千岁没去在意她的嘲讽,帐册没翻了几页,便整个人累趴在桌面上。
一双温暖的小手,随即落在他僵硬的颈肩四处,柔柔地为他按摩起他紧绷了一日的肌肉。
他微侧着脸,静看着她那双知情善意的杏眸。
“你的样子好象很累。”扶苏轻声的解释,将素白的纤指伸进他的发里抚按着他的头皮,让常常头痛的他缓缓地舒展眉心。
“我一直在想,我小弟会出现在这里绝不会是巧合。”他享受地闭上眼,为今日的怪现象做了个分析,“照理说,他应当在府里忙得无暇分身才是,而他会出现在这喝茶,一定有特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她的小手悄悄探进他的衣领内,熟练地找到他老是会酸涩的颈背地带。
他舒服得连声音都变得有些懒散,“不知道,他怎么也不肯透露口风。”
她节奏有律地在他背后捏捶着,“别想那么多了,说不定他只是凑巧路过而已。”
“是啊,凑巧。”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凑巧?有鬼才是真的,他得额外提高警戒,并偷个空来仔细查一查这件事。
“该你了。”帮他放松完肌肉后,马上就换也是累壤的扶苏趴在桌面上,要他也得礼尚往来一下。
已经对帮对方按摩这种事习惯成自然的步千岁,动作老练地挽起两袖,并将她乌黑又浓密的长发拨到她的胸前去。
他愉快地扬起两眉,“哪酸?”他是很乐意为美人服务的。
“你看得到的地方都很疲。”扶苏埋在桌面哀哀低哼,“尤其是我这双手,我老觉得它们像是快断了。”呜,好痛苦喔,她不只觉得光有一颗脑袋不够用,她还觉得她必须有八只手才能应付那些工作。
“我该请个大夫来为我们看看的。”唉,他们都是庞大工作量下的严重病号。
“不用了。你的手这么巧,只要有你在,我很快就可以治好酸痛。”扶苏在他那双力道刚好,又按摩得恰到好处的双掌下,不禁合敛着眼眉,露出满足的微笑,“嗯,你真是职业级的。”
不要对他这么不设防,她又忘了他是个男人了吗?
步千岁在她发出浅浅细细,撩人心弦,有如天籁般的低吟声时,努力地控制着他的双手,不要抗拒不了诱惑,而失控地溜到不该按的地方去,只是她那被他揭开衣领一隅而露出的丝般肌肤,就近在他的眼前,在烛火下呈现出晶莹剔透的柔美光泽,仿佛在对他招着手,催眠着他前去一亲芳泽。
累积已久的渴望,在他空旷的脑海里回荡着这个问号。
放纵自己一下吧?何需这般苦苦压抑,而放过这个偷香的大好良机?你不是本来就没人格也没良心吗?别管什么理性了,就照着最基本的渴望去行动吧。
而下一刻,他的理智又这么问着自己。
放纵自己?你疯了吗?好不容易才能和她这么处得来,难道你不怕她会翻脸又变成个刺猬般的小女人?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到底还要不要她帮你抢你家的生意?你想不想把她拐到手?
“千岁,你的手不动了。”察觉他两手停顿在她的身上,迟迟毫无动作的扶苏,睡意浓重地提醒他。
“喔。”步千岁甩甩头,赶紧动起他那已不太听指挥的十指。
他真的是男人吗?
趴在桌上的扶苏,闭着眼又再度地怀疑起这个搁在她心中已久的问题。
是正常男人的,在面对一个女人朝他露出大半的裸背,并全心全意的相信他,任他的双手在她身上游走时,总该会有些不寻常的举动吧?可是为什么这个从来就不是什么君子,天生就是小人胚的男人,为她按摩了那么多次,却从没有出现过一个不轨的举动?
是她太没魅力了吗?还是他的内心与外在不符,原本就是个正人君子?或者,他根本就不把她当成个女人?不知道,男人这种生物实在太过难以理解。
甜美得惑人的睡意,徐徐催化了扶苏的知觉,令她不再去深思步千岁究竟是对她作何感想,只想就这么在他的掌心下舒适地睡去。
忍耐到额上渗出汗珠的步千岁,在发现她的首已经不知不觉地歪向一边时,才知道这个折磨他的女人,又一如往常的想扔下他一人独自去梦周公。
“你又想睡觉了?”他叹了口气,将睡姿不良的她揽进怀里。
扶苏揉着眼在他的胸前抱怨,娇柔的模样甚是勾引人,“托你的福,你都把工作堆来我这里,我睡得比以前还要少。”
“公平点好吗?”他忍不住拍拍她的小脸,阻止她继续摆出这种诱人的睡脸,“我已经很努力为你分担大半的工作了,我也没睡多少。”
被他吵得而不得安眠的扶苏,没好气地掀开眼皮,在他的怀里坐正,与他眼眉齐对。
“千岁。”决定了,她要脱离苦海。
“怎幺了?”望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容,步千岁喉际干燥得有如野火燎原。
她慎重地向他宣布,“我不要继续这样忙下去。”
“那有什么办法,我们又不能去找人来帮我们做。”这种事是她说不要就能不要的吗?他自己也很不想要啊,可是为了那美丽的远景,他还是得咬着牙撑过来。
“你来帮我做。”扶苏朝他轻呵着气,带着惑人的笑意捧着他的脸庞,“身为男人,就要有护花惜花的精神。”他是男人,他要多让她一些。
按捺不住的心火,无声的在他的胸腔里燃烧了起来,很快地,漫天而浓密的火势,蒙蔽了他所有的知觉,血液汨汨流动的声音,窜过他的耳际,他听来,有些模糊、有些焦躁,但也像夜里时而梦见的好梦,既折腾,但又令人甘心沉醉。
身心都很受影响的步千岁,黝黑的眸子立刻被她的给捕获,几乎就要在她深深凝睐着他的眼眸下冲动的答应她,但他还是强撑着差点崩解的理智。
他压抑着浑身蠢蠢欲动的躁动感,“我帮你做你的那一份,那谁要来帮我做?”
“由你自己两肩挑。”她一双柔滑白细的小手随即滑攀至他的肩头,并任重而道远地拍拍它们。
令他悸动的思潮来得快去得也快,马上就在她的话中硬生生地熄灭,虽然明知她这么做很缺德,可是,眼前的她,还是很诱人。
他咬牙迸出,“自私自利的女人。”
“对啊,我是女人,所以你会宽大的包容我小小的自私自利。”她又笑意浅浅的趴在他的胸口,仰起洁白的颈项,以令人酥软的语调和眼神瞅着他问:“对不对?”
“对。”步千岁完全不知自己应了些什么,两眼直徘徊在她娇美的面容上。
红融融的烛火在扶苏的小脸上耀动着,睡意来袭,她合起闪亮的双眸,姿态自然地偎进他的胸前打起小盹,温暖纤弱的身躯靠入他的怀中时,令他的胸口有点热,有些不可思议的灼烫。
“别又睡在我身上,你会养成壤习惯。”他忍不住想抗拒,但又忍不下她的软玉温香,和那股想将她紧搂住的冲动。
“天冷嘛,借我取暖一下。”她微翘着曲线美丽的唇角,睡意朦胧地安详闭着眼,声音愈来愈小,“等我睡着、睡深了,你再把我放回床上。”
他深深吸进寒夜里大量冷冽清凉的空气,想借着它来平熄胸臆间的骚动,但扶苏身上芳甜微温的气息,却比冷空气更钻入肺腑,更深深潜进他的心坎里,促他忆起在忙碌的工作外,在偷得空间或是空闲下来的时光,那些他时而忆起,时而遗忘的情绪。
房里很静,只听得见扶苏悠悠的气息,和他极力稳住的心跳,他不经意的一瞥,觉得投映在她面容上的烛火燃烧得愈来愈灿红,像是要将他看不清的一切照得更加明亮,更加无所遁形,纷纷挑起他的记忆,那他常在午夜梦回时,飘掠过他眼前的记忆。
不知从何时起,他就连作梦,梦里,都有着扶苏的痕迹,她的倩影。
他记不太清他是何时如此和她亲近,又是从何时起学会了退让一步,容忍她的任性来换得她的一笑,那些太过遥远和模糊的,他记不起、理不清,但近在眼前的,他却再明白不过。
此刻,她是灯火下的悸动,书册间的智者,温室里的花儿,他怀中的小女人,诱他的魔。
她是他从来没想过的一切,而他,没有预料,也没有经过他自己的同意,就将她收容至他的怀里来,没来由的在将她拥紧之后,就忘了该怎么放手,反而还想将她紧握。
放手,需要智能吗?不,这与智能无关,而且,他也不怎么想放开,他需要的,只是力气,一股将她强留下来困住她的力气。他不禁要想起她写的那个横批——“欲走还留”,而后发觉,他真是个欲走还留的人,因为,他还没困住她,反而他却已被她给困住了。
步千岁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两眼望着窗外静静落下的细雪,以几不可闻的音量悄悄对自己低喃。
“在第一次见到我时,你就该带着我到紫冠府领赏的,捉我的人若是你的话,我会很乐意被你捉回紫冠府的。”
倚在他胸前装睡的扶苏,并没有漏听他的这句话,在她红艳的唇畔,偷偷扬起了一抹细致的微笑,而他,并没有看见。
接近年尾,屋外的冬雪落得更多,如堆积心事般地,层层密密地累积在每条大街小巷里、每个人的心版上。
不受霜雪天候影响的晓霜斋,愈是靠近年关,生意就愈好,而且好得让某两个人,一个没空去探究自己的心情,一个没时间在脸上挤出笑意,终日都埋首于快将他们给淹没的公事和帐册里。
夏威姨忧心忡忡地看着这间茶院的两位龙头,大清早就动作一致地趴在帐台边,在即将开店营业的时分,累得连喊声开店的力气都没有,也没有勇气来面对又一天可怕的忙碌。
“老板。”
“嗯?”扶苏的声音微弱得像是要阵亡了。
“掌柜的。”
“啊?”步千岁已经累得神智有点茫然不清。
夏威姨叹了口气,“你们两个的脸色都很糟。”这度可怕又恐怖的脸,青青白白的,就算是七爷八爷见着了他们,也都要躲到一旁让贤。
“我快累死了。”趴在桌上的两人,异口同声地发出一致的悲鸣。
“既然你们这么累的话。”秋海糖心疼万分地向他们建议,“那不如今天咱们公休不开店好吗?”他们再这样没日没夜的忙下去,而都挪不出一点时间来休息,就怕他们的身体会负荷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