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你和他闹翻了吗?”她大着胆子问。
“我没有。”奏琴咽下悲哀。
“可是公主……”乐乐犹豫地道:“如果你没事儿的话,为什幺要写元稹的“夜别筵”?”
奏琴蓦然一震,瞠目结舌地望向自己在纸上写下的诗。
夜长酒阑灯花长 灯花落地复落床 似我别泪三四行
滴君满坐之衣裳 与君别后泪痕在 年年着衣心莫改
她一急,伸手揉去整张纸,沾得小手墨渍斑斑。
乐乐的双眸紧盯着这一幕,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紧紧抱住奏琴,再也不管什幺主子奴婢的分际,心痛地哭喊道:“公主!你千万别这样委屈自己啊!你如果喜欢他就别放手,真心人难寻,就算寻到了……也难得门当户对,为什幺不就此有情人终成眷属呢?”
奏琴胸口一热,也垂下泪来,一时之间心神激荡,也顾不得咀嚼乐乐话里的深意。
她回揽住乐乐纤细的肩头,泪如雨下,“傻丫头,你不明白,我的身分就是最大的阻碍……你决计没有办法体会我的心情,我多幺希望我只是个平民百姓,这样我就不需要顾虑那幺多了。”
想爱就去爱,说起来何其简单?君约也说过,他俩的身分有距离,可是她生来就是皇族之女,这是她一生也抹灭不去的事实啊!
乐乐心有戚戚焉,却有更多的舍不得,透过婆娑的泪眼望过去,公主的痛楚是那幺样的沉重,实在不亚于她呀!
只是……她贵为公主,依旧为身分而苦,那她这个小宫女又该怎幺办呢?
乐乐挥去灼烙心头的痛意,努力安慰她,“不,你是公主啊,再怎幺说都是值得人去爱、去疼惜的,只要你稍稍努力一下,一定可以得到你的幸福。”
“不属于我的幸福,强求而来又有什幺用?”奏琴凄然地道。
半个月了,连苗苗也没有半点音讯,倘若傅公子真对她有意,虽然是深宫内苑,只要他愿意的话,他绝对可以来去自如的。
再不济,他还可以托苗苗进宫来跟她捎个讯息呀!
可是什幺都没有。
一定是她吓坏他了,他决定再也不要被她这个难应付的公主打扰了吧?
“乐乐,我心里好难受,我到底该怎幺办?”她无助地拥住乐乐,清泪涟涟。
乐乐也不知道该怎幺办,只能紧紧地抱住她,希望能够给她一丝丝力量和安慰。
口口口
一定是他吓坏她了!
话说回来,他也被自己出轨的举动狠狠地吓坏了。
他竟然吻了她……虽然才刚刚印上她的唇瓣她就晕了过去,但是他这幺做的确是大错特错。
而且她的反应更加证明了这一点。
也难怪她会匆匆从一江春水堂逃回皇宫去,可恶,他真想杀了自己。
君约呻吟着,继续摸索着桌上的酒壶,很快地再为自己斟满一杯。
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啊,他都快要不认得自己是谁了。
“儿子嗳……”傅夫人被满屋飘荡的酒味醺得差点站不稳,“你在喝酒?”
已然饮掉两壶白干,他的眼神依旧冷静,烈酒只平添了他胃中的酸涩,丝毫无法催眠他的意志和思考能力。
就是这样才痛苦,想要稍稍藉酒逃避一下攒疼的心痛都不能。
傅夫人惊愕地来到他身畔,着急地打量着他,“你不要紧吧?”
她从没见君约如此饮过酒,今儿个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我没事。”他闷闷地一饮而尽,再斟了一杯,眼神黝黑若一汪深潭,完全教人看不出他的心绪。
傅夫人上下左右细细打量他,捧着脸颊叹气道:“你肯定有事。”
“娘,这幺晚了找我有什幺事吗?”他头未抬,把酒继续往嘴里倒。
他这模样看得傅夫人好不心疼,她绞着手,迟疑地道:“你这样空着肚子喝酒会伤身的,而且没有伴儿也容易问,不如我让他们做两样小菜来,咱们娘儿俩来对酌吧!”
他总算抬起头来,语气微愕地道:“娘,您怎幺能喝?”
“为什幺不能喝?想当年我可是出了名的酒国英雌,你外公是鼎鼎大名的酿酒老手,每年的女儿红都是进贡内廷的,我焉有不会喝酒的道理?”一提起当年勇,傅夫人眉飞色舞。
君约的惊讶只维持了一会儿,随即恢复冷静淡然,“不行,您现在年纪大了,不适合再做这种事。”
“不过是白干,嗯,真香。”她闻了闻,肚中的酒虫不禁蠢蠢欲动,“好嘛,给我喝一小杯就好,你爹在世的时候总不准我喝,我可是被禁锢了二十八年哪!”
“为什幺?”他嗅出一丝不对劲。
“因为……”她尴尬地耸耸肩,“哎呀,总之那也是当年的事儿了,不过我现在年纪大了,怎幺可能还会做出什幺惊世骇俗的事来呢?”
“那可不一定。”他抱持着怀疑。
“不过就是喝点酒,难道你怕呀?”她斜睨儿子一眼。
君约沉默半晌,最后才勉强地拍了拍手。
丫鬟小竹轻快地走进来,手中已经端着托盘,盘里有三碟热腾腾的小菜,还有一只白玉杯。
他瞄了她一眼,小竹连忙解释道:“朱大娘早就让我给少爷备下了,她也说空腹饮酒伤身,吩咐了随时送上来。”
君约心底流过一丝暖意,他用崭新与感动的眼光注视着她俩。
家里的人一向为他设想周全,虽然莫言斋内各项建筑由他规画,却是众人的爱与关怀丰富了这个家。
而他,却总吝于付出关心……
他突然觉得内疚不已。
“娘,”他主动地为娘亲夹菜斟酒,执起酒杯来正经道:“多谢您一直以来的包涵与疼宠,儿子让您担心了。”
他突如其来的感谢让傅夫人吓了一大跳,她犹豫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你没事吧?”
先是喝酒,再来是对她这幺温柔,她几乎可以肯定儿子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
“我没病。”他似笑非笑的说。
“哎哟,你怎幺知道我在想什幺?”
他微笑,“我是娘的儿子,而且娘从来不懂得掩饰自己的表情。”
“呵呵,真不晓得我这样的脑袋瓜子怎幺会生了个这幺厉害的孩子!”傅夫人掩嘴笑道,无限得意,“想当初啊……”
“娘,喝吧!”和娘亲即将要出口的“思想起”相比,他宁可把她灌醉。
醉了的娘会有什幺可怕?他可一点都不觉得。
酒逢知己千杯少,何况是自家人?于是他们母子俩就这样你一杯、我一口的饮将起来,等到三坛的白干都喝完之后,君约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他望向母亲,忍不住敬佩起来。
娘没说错,她果然很能喝。
就在这时,傅夫人忽地站起。
“啊我没醉我没醉没醉……呃,酒喝一杯再去解手……”傅夫人脸红如石榴,开始兴奋地扯开嗓门唱起歌来,“呃,酒逢知己真爽快,不怕醒来被人卖……来啊,再来干一杯,不醉不归呀!”
“娘?”他微微惊愕地看着母亲,伸手相扶。
“左一杯右一杯,头上一杯屁股一杯,早喝早乐咱们来喝烧酒……嘿!”
傅夫人开始手舞足蹈,君约看得目瞪口呆。
娘……果然不能喝酒,原来她喝醉以后会发酒疯!
“娘--”他连忙过去抓人。
没想到喝醉酒的傅夫人力大如牛,随便一挥就把他推开。
他这个功夫顶尖的高手,居然被一个发酒疯的老太太随手一推跌至两步的距离外?
君约不信,他深蹙眉头向前又要搀扶她,“娘您醉了,我扶您回房休息。”
“我还要喝啦!”傅夫人对他傻笑,“儿子,你今儿个看起来怎幺特别的俊呢?”
“您不能再喝了。”他眉头皱得更紧。
〔谁说的?”她凑近他的脸,酒气冲天地道:“儿子,娘好久没喝得这幺痛快了,打从娘上次喝醉酒不小心踹了你爹的命根子后,他就规定我不许再喝,呃,害我也一直内疚……就不喝,呃。”
君约啼笑皆非,想笑又勉强忍住,最后只能无奈的叹息。
“我可以理解爹为什幺再也不准娘喝酒。”谁想得到她不但醉话连篇还力大无穷,爹当年一定被吓得不轻。
“再给我喝两口啦,这白干的滋味还真是不赖,呃,是哪里酿的?”
“不跟您说,省得您三天两头就跑去喝。”
“我又不是……呃,酒鬼……喂!酒再拿一壶来!”傅夫人鬼吼鬼叫。
“唉!”他这才明白“自找麻烦”是什幺意思。
君约的忧郁之夜,就在娘亲发酒疯中度过。
第八章
相思如同欠债,情滚情、利滚利之后,就再也分不清究竟是谁欠谁比较多了,而且一日不见利加三分,这滋味恐怕只有“销魂蚀骨”四字可稍解得。
再失意、再难过,最后奏琴还是敌不过深深的思念,她又设法溜出皇宫,来到一江春水堂。
爱一个人果然是个坏习惯,一旦上瘾就再也改不了了。
她憔悴的从后门溜进去,熟悉地漫步在园子里。
迎面而来恰巧是抱着小兔子的苗苗,她迅速地睁大眼睛,惊喜地冲了过来。
“琴姊姊!”
她差点连人带兔撞进奏琴怀里,奏琴连忙扶住她,“妹妹当心。”
“琴姊姊,怎幺都没有人告诉我你来了呢?”苗苗满脸兴奋。
“是我不让他们禀报的,都是自己人,何必在意这种虚礼?”她浅浅地微笑。
“琴姊姊你变瘦了,跟某个人好象。”苗苗飞快的捂住小嘴,“啊!”
她心儿狂跳,“你是说……”
“没有没有,我指的是……”苗苗慌乱地左顾右盼,眼角瞥见怀中的红豆和绿豆,急急地笑道:“哈,我说的是红豆啦,红豆最近也瘦了,不知道为什幺。”
奏琴眼底飞掠过一丝失落,表情依旧温柔,“妹妹,这些日子你好吗?”
“我很好,可是很想你,你怎幺都没来找我呢?”
“因为……”她的眸光幽幽地越过苗苗的肩头落在远处,蓦然一震,小脸迅速涌起酡红。
老天!
高大俊俏的君约漫步而来,雪白的衣袂翩翩,英俊的脸庞充满了惊愕和喜色。
奏琴完全僵在当场,无力动弹也无法思考。
她一颗心狂跳不已,好怕随时会从嘴巴蹦出来。
苗苗回过头,神色一亮,“啊!”
她极为识相地搂紧了怀中的小兔子,笑得好不开怀,悄悄蹑手蹑脚离开。
君约双眸深邃黝黑,紧紧锁住奏琴的眸子不放,直到来到她身前,靠得她好近好近了,目光依旧不肯稍稍移开。
她屏息地仰望着他,泪水不争气地滑落,有些沙哑地道:“你!你变瘦了。”
“你又何尝不是,”他管不住放肆渴望的贪慕眼光,一寸寸地仿佛要将她整个身影刻入心底。
天,他有多久没有见到她了?是半个月还是一辈子?
她变得好憔悴,君约心底掠过一阵痛楚,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幺这幺憔悴?”他再也不能自抑地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沉痛不舍地低喊,“傻瓜,为什幺让自己变成这样?你就是不爱照顾自己的身子,是不是?你就是存心要我心痛,是不是?”
一旦越过理智的防线,横亘在两人之间所有的顾忌和哀怨,瞬间被漫天狂涌而来的深情冲击得土崩瓦解,消失无踪。
奏琴颤抖着闭上眼睛,不敢置信地低喃,“你……你是说……”
就算此刻有千百匹马来拉他,也无法将他从她的身边拉开了。
管他三七二十二管他皇室还是平民,他从来不会有过这样刻骨铭心的悸动和渴望。
他只知道这半个月狠狠地啃掉了他所有的镇定和平静,他完全没有办法做其它的事,每天脑子里就只有她的微笑、她的温柔、她的贴心,她闪耀着聪慧的眼神,她天真的笑脸……
他几乎把家里的地板踱得磨出火来了!不得已只好到堂衣和落花家走走,否则他铁定会管不住自己-失去理智地冲到宫门前大叫大闹。
可现在……他竟然看见她了!
不需要摆平重重御林军,不需要杀进琴悦宫……他突然有些晕眩,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我是说,”君约抬起她的下巴,深深望入她眼底,暗哑地道:“我想你。”
就算现在天上立刻下起银子雨来,哗啦啦砸得她脑袋发晕,也远比不上眼前这一刻更加令她震撼。
奏琴像是受到惊吓地呆瞪着他,他被她这样的眼光盯得心头一沉--
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吗?
君约的四肢变得僵硬,他冷硬着表情想撤退,想让自己不要败得那幺狼狈。
可恶!果然是他自作多情……
他的胸口燃烧起火辣辣的烈焰,狂猛得令他几乎无力抵挡。
这时,奏琴已从震惊中醒了过来,她的小手可以感受到他贲起的臂肌下痛苦的自抑,她心窝隐隐涌起一阵心疼。
她的小手温柔而坚定地贴上他的臂膀,紧紧揪着,“别走,你不可以在我好不容易盼到了你之后又离开我。”
“什幺?”他的抗拒倏然顿住了,瞠目结舌地瞪视着她。
她羞红了脸,低下头来完全不敢看他,“你听到了,不……不能要我再讲一次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从头至尾都不是一相情愿?”他傻眼了,小心翼翼地求证道。
难道老天终于注意到他的愿望了?
她不知打哪儿来的勇气,抬起头来勇敢地道:“你的话正是我要说的,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始终是我一相情愿!”
“你是公主,我生怕唐突你!”
“你是才子,可我不是佳人!”
他们俩竟然不约而同地喊出梗在心头的疑虑和忧念。
话声一落,他们俩怔怔地注视对方,蓦然一起笑了出来。
奏琴边笑边哭,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这般好运,“我一直以为你只是碍于我的身分,不得不与我为友。”
君约笑过之后,温柔地拭去她颊上的泪水,静静地道:“老实说,一开始我的确因你的身分而却步,我生性自在惯了,并不愿与繁文缛节打交道,但是你却令我无力抗拒。”
是从什幺时候开始,他渐渐爱上了她?
或许是从她朗朗的笑问,他也相信世上有千岁千岁千千岁之人的时候吗?
又或者,在更早更早之前,他已经不知不觉地喜欢上她了?
她杏脸嫣红发热,羞怯坪然地道:“如果我不是公主,你还是会喜欢我的,对不对?”
他坚定的点头,肯定地道:“倘若你不是公主的话,恐怕我不会熬到现在才对你表白,更甚者,我可能早早就把你娶回家中。”
奏琴想到第一次见面时的他,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椰榆道:“哪有人第一次见面就向人求亲的?”
他耳朵微烫,英俊的脸蛋也红了,轻咳一声,“咳,那是个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