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一口浓汤、一口牛排地吃着他端来的食物,汤以墨不经心地导入他的正题。‘因为我弟弟的任性,你吃了不少苦吧?’
‘其实也还好啦!’一边克制着吃相,罗一家分神回答他。
‘明人不说暗话,我想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汤以墨浅浅一笑,继续说道。‘其实我这次是瞒着威廉来的,而我想告诉你的是,你千万别答应威廉的求婚。’
罗一家进食的动作一顿:是已经做了心理准备,要面对这样的场面,但她没料到的是,当对方这样直截了当地提起时,那种感觉会是那么地难过!
‘我知道。’她局促地笑笑,难过地低下头,用进食的动作来掩饰她难受的表情。‘你放心,我知道自己的身分跟条件,很清楚我是绝对配不上以白,所以不管他再怎么发神经,说什么要结婚的话,我都不会把他的求婚当真,也不会答应他的木然地说着早拟好的台词,罗一家暗暗地用深呼吸想淡化去那股梗在喉咙处的酸涩感。
她不懂,她明明有心理准备要面对这些的,毕竟电视小说也看了不少,她知道像她这样条件的女孩,在面对汤以白这种显赫家世的富家子弟时,必定会遇上刁难。甚至定必须面对一些要她主动离开的刻薄话。
看,她真的都想过,也有心理准备了,但为什么现在亲耳听到时,根本不用到刻薄话的地步,她就觉得这么难受了呢?
‘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在她暗暗舔舐伤口之后,汤以墨突地沈声说道。‘我会要你别嫁给威廉,问题不在你,而是威廉,我并不希望威廉糟踢了像你这么和气善良的女孩子,所以不希望你嫁给他,受尽苦难地过一生。’
罗一家又呆住,在理解他话中意思的时候,只能惊讶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
‘并不是什么场面话,我是说认真的。’汤以墨一脸慎重。‘我跟他做了三十年的兄弟,可以说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没有人能比找更明白他怪异的性子。我担心他向你求婚只是一时的冲动,等真娶了你之后,又埋首回他的料理世界,因而耽误了你的一生。’
‘啊?’罗一家再次地小呆住,因为他的话。
‘相信我,威廉他不在乎任何的人、事、物,是个生命中只有食物跟烹调料理的人,即使是我这个有血缘关系的兄长,他的态度也不见得热络到哪里去,所以我很惊讶他这回竟然能把注意力从食物上转移,对一个食物及料理的事之外的人……也就是‘你’,产生兴趣。但依照我对他的了解与认识,我更担心这只是一时的事,等你付出了感情之后,他又故态复萌,恢复成他只认食物跟烹调手法的个性,这样对你来说,是很不公平的一件事。’汤以墨以兄长的身分分析着胞弟的性格。
罗一家仔细地听着,直到他说完,她放下手中的刀又,有点不悦地说道:‘或者我说这些话并不恰当,但你不觉得,你这样说自己的弟弟有一点过分吗?’
‘会吗?威廉他就是这样一个只认食物的怪人,我不觉得我哪里说错了。’汤以墨的语气客气温和,但却不改他的坚持。
‘你当然说错了,以白他才不像你说的那样,是个只认食物、或者只知道煮东西的怪人,因为他对我很好,可以说是从他认识我之后,就一直很照顾我;他还很好心地要训练我的味觉,天天煮着美味的料理训练我;尤其是当他知道我一直受表妹的气之后,他还想办法帮我出一口气……还有其他很多很多的事,只是我实在不擅言词,总而言之,以白他是个好人,绝不像你说的那样。’罗一家直觉地维护起汤以白。
‘是吗?我倒是想像不出来他照顾人、帮助人的样子。’汤以墨故意说道。‘你确定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是我的亲弟弟汤以白,也就是威廉.汤?’
‘我当然确定了。’罗一家有点不高兴。‘虽然以白他这人有时候很唯我独尊、独裁专断了一点,但基本上,他只是孩子气一点,会任性地做地想做的事而已,并不像你说的那么糟糕,活像个只认食物跟只懂得研究料理的科学怪人。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他怎么可能对我那么好?’
‘看来,你对他的印象不错,评价还满高的?’汤以墨挑眉看她,那略带严肃的俊额上出现几许兴味。
‘以白是个条件极好的男人,换做任何一个女孩子,对他的评价都会很高,不说什么,光是他那张脸就足以迷倒一海票的女生了。’罗一家据实以告。
‘那是因为她们还不了解他怪胎的性格。’汤以墨咕哝。
‘什么?’罗一家直觉追问,因为没听清楚。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觉得威廉的条件不错,对他又有极好的评价,那又为何不肯答应他的求婚?’汤以墨绕了一圈后,便将她一军。
等罗一家反应过来,他说了半天,最终的目的只是在套她的话之时,已经有点来不及了,就看她支吾其词地说:‘呃……你知道的,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怎么不能混为一谈?’汤以墨轻轻松松地逼近一步。
‘因为……因为……’她嗫嚅,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你对自己没信心?’他代答,一针见血。
如丧考妣似的,罗一家的脸垮了下来。‘对啦,这是其中的问题之一,我知道自己的德性,既没有出色的外表、引人注目的好身材,又没钱没势的,怎能配得起像以白这样条件好的男人?’
‘我想你该知道,如果威廉真在乎那些,早就接受倒追他许久的爱蜜丽,因为她正好有你说的那些条件,可是他没有,这是为什么?’汤以墨以她思考的方向来回问她。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就算是他不在乎那些,也不表示他真的爱上我啊!’罗一家难得地说出她的真心话。
‘爱?’汤以墨知道自己已问出问题点了。‘这才是你在乎的问题,是不是?你觉得威廉他只是一时任性,而你,无法接受没有爱的婚姻,或是玩笑一样的感情?’
觉得不好意思,但都说到这里了,罗一家也就豁出去了。‘我知道以自己的条件,不应该要求这些,但对我来说……没错!那是很重要的问题,我觉得‘爱’是个很重要的因素,如果不能有它的存在,我是不会考虑到交往或者是结婚这种事,而这也是我为什么会跟朋友打定了主意不婚,三个人相伴终老的原因。’
汤以墨微笑,真心地微笑,对他来说,只要能找到问题点,事情就好办了。
‘那你又如何知道,我们家的威廉不是爱着你的呢?’他问。
‘这还用问吗?’罗一家沮丧。‘不提外表的问题,他哪有一点像跟我坠入爱河的样子?虽然我从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恋人间谈起感情的真正样子,但我是写言情小说的,用想像的也知道,那至少是甜蜜的、会让人甘愿付出一切的情感,而那些是绝对不存在于我跟以白之间的感觉。’
‘你忘了你刚刚才说的?’汤以墨提醒她。‘我很高兴你看出来了,威廉他不像一般的人。在料理天才的表象下,他孩子气重,总是任性地做着他想做的事,以至于性格上会显得唯我独尊,而给人一种专断、独裁的印象。你想,以他这种性格,就算他真爱上一个人,会有一般人的示爱方式吗?’
‘你的假设也是有可能的,但实在也不必说得一副……一副好像他真的爱上我的样子。’罗一家觉得有几分怪异。
‘因为事实就是这样。’直视着她的眼,汤以墨一字一句,以示慎重地回答。
‘他的确是爱上了你。’
第九章
对于汤以墨理所当然的结论,很不给面子的,罗一家的反应先是呆了三秒,紧接着迟钝地眨了几下眼之后,这才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你是不是哪里弄错了?以白他……他怎么可能真的爱上我?’
‘凭他所有异常的行为,我能肯定,他就是爱上了你。’汤以墨肯定。
‘乱讲!这是不可能的。’她有些慌乱,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被他说成这样,但在慌乱下,却又有一丝丝小小的欣喜之情,至于高兴什么,她也不知道。
‘为什么你会觉得不可能?我认识他三十年,从来没见他这么异常过。你可知道,在认识你之前的他,比你所知道的怪上百倍不止,即使是我这个有血缘的的哥哥,要我形容他,我也只能用‘怪胎’二字送他……你先别急着反驳我,或是想替他说好话,是真的,他真的不像一般的正常人,就像我之前说的,因为在料理方面的特殊天分,让他成为一个只对食物或料理手法有反应的人。’
‘哪有那么夸张?’罗一家嘀咕,她才不信。
‘你觉得夸张,但事实就是这样。单以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来说好了,在认识你之前,他就只是一心活在他的料理世界中,他绝不吃别人经手煮食的食物,也不爱将自己煮的东西跟人分享……’
因为不信,罗一家直觉地打断他的话。‘你乱讲,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就一直煮东西给我吃,一开始我不想吃还不行,他哪有像你说的那样!’
‘由此可知,你对他的特别之处了。’汤以墨微笑。‘你可知道,即使是我这个有血缘的亲哥哥,也一样难得吃到他亲手料理的东西,但是对于你,他却从来没有那些龟毛到让人想扁的禁忌。’
‘你说即使是你这个哥哥,他也很少弄东西给你吃?’她险些口吃,因为他说的话对她来说有些不可思议。
汤以墨点头。
‘等等,你等一等,虽然……虽然他是煮了不少东西给我吃,但……但这又不能代表什么!’她急急地为自己辩驳。‘你可知道他叫我什么?肉包,是肉包耶!’
‘肉包?’汤以墨的表情古怪。
‘对啊,就是肉包,不只这样,他还曾直言不讳地说我长得像肉包,你想,这样他怎么可能爱上我?谁会爱上一个肉包,或是叫自己心爱女人为肉包的?’
‘有,就是我弟。’汤以墨笑了出来。‘真想不到,他竟是如此地喜欢你……肉包?这真是出乎我意料了。’
罗一家怪异地看着他,开始相信‘遗传’这门学问的奥妙。
原来她还以为,汤以白的哥哥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不似汤以白的神经兮兮,哪知道话才讲没几句,这才发现,这两兄弟真是像得要命──一样的古怪啊!
‘我并不是跟你开玩笑,光从威廉叫你肉包的事来看,就足以证明你在他的心中,绝对是最特别的人。’汤以墨知道她误会了,缓缓地解释道。‘你可知道,威廉在这世上的众多美食当中,最爱的食物是哪一样吗?’
‘这我哪知道?’罗一家快跟不上他转移话题的速度了,刚刚不是才在讲,汤以白他是不是真对她有感情,怎么这会儿又变成讨论汤以白最爱的料理了?
‘是肉包。’汤以墨直接公布答案。
‘肉包?怎么可能?’她不信,因为她明明吃过汤以白所做的、更美味的食物。
‘我从不骗人,威廉他最爱的食物就是肉包,而那全是因为我母亲的缘故。’汤以墨不吊她胃口,直接明说。‘我们的母亲在我跟威廉还小的时候便因病去世了,记忆中,她是个喜爱烹调的妇人,常常做各式的料理给我们两兄弟品尝,其中,北方的面食是她最拿手的,而肉包更是当中的极品。’
‘为了怀念你们母亲,所以他决定最爱吃的是肉包吗?’她试着要了解他的话。
‘也可以这么说,但真正的原因是,我们的母亲所做的肉包有其独特的风味,当然,这也很可能是记忆在作祟,但我们曾试着寻找那记忆中的味道,威廉甚至是凭着记忆想做出同样口味的肉包,但……’汤以墨无奈她笑笑。‘你可以想像,记忆中的味道,再怎么去找,或者去做,总是少了点什么,所以,威廉把母亲所做的肉包列为他最爱的食物,更为此誓不口不再吃肉包,甚至是提到肉包这名词。’
‘这……这太夸张了。’罗一家咋舌。
‘我说过,威廉是个怪人,而且相当执着。在他认清了事实,知道这一生再也无法重温那滋味后,不只誓言不再吃肉包,这名词更成为禁忌,因为这提醒了他无法重现母亲手艺的失败,所以他连肉包这名词都不准人在他面前提起。’汤以墨进一步道。
‘禁忌?但……但他就是叫我肉包耶!’知道肉包这一词对汤以白的重要性之后,罗一家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这样你可明白了,你对他的特别之处?’汤以墨微笑以对。‘更别提他竟然为了你而向我求救,慎重地要我帮他包下餐厅……’
罗一家听不下他后来说的话,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根本就理不出个头绪来。
好半天后,她回过神,勉强地挤出了声音。‘我……我觉得……你不要想搅乱我的视听,你一定是以白派来的……对!没错,就是这样,你是以白派来的说客,而我必须承认,你真的很厉害,绕着这么大一个圈子说话,绕得我反应不及,差一点就要跟着你的话题而相信了你的言论。’话一说完,罗一家简直想为自己鼓掌,因为她觉得自己说得很好,做出了最正确的推论。
‘我想,关于这一点你又误会了,威廉他根本不知道我来,这会儿……’汤以墨想了想,露出微笑。‘恐怕他正不知道躲在哪儿发脾气!你知道的,你不肯答应嫁他,又闹绝食抗议的事让他很火大,因为他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若我没猜错,他现在一定在哪里欺负无辜的佣人。’
‘不会……不会这么恶劣吧?’她怀疑。
‘相信我,他会!’汤以墨笑得更愉快了。‘事实上,就是佣人们已经受不了他前所未有的暴躁,不想再无辜受气下去,这才会向我求救,找我回来处理这事。要不,我等着看这小子失控,有点正常人的反应已经很久了,又怎么会出面干预这件事呢?’
啊?
啊?啊?
罗一家越听越迷糊,也越来越觉得这两兄弟很是奇怪。
‘如果你是背着他找我,那你这么做的重点到底是什么?抱歉,我很笨,不过我真的让你搞迷糊了。’她老实地说。
‘你真可爱!我想,我大概了解威廉他喜欢你的原因了。’汤以墨又微笑,看着她的表情是温暖的,就像看着自己家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