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方才落定,眼前的座位让书雅心中苦笑。
又是……又是这个位子!
“什么嘛!怎么又是最角落的位子?”不似主子的好说话,彩云不满,而且将不满全喷射向领位的小太监身上。
“这……呃……奴才只是个新来的小太监,关于分派位子这种事,实在……实在是……”
“算了,彩云,你别为难这位小公公了。”看着距离主位最偏远的角落,书雅倒是不怎么在意,要侍女别代为出头后,一如过去十六年来的温顺恬静,她顺从地朝那最偏远的座位上走去。
“格格,您就是这么好说话,才会让人这样欺负到底;三年了,您已经连着三年坐在这最偏远的位子,这摆明了就是欺负人嘛!”彩云仍是念念有词,看得出很为主子抱不平。
“算了,你也知道,这赏花宴的性质……”幽然一叹,书雅不愿多谈。
经过九年的寒暑,变了,什么都变了。
就以这赏花宴来说好了,自三年前圣上亲自下达一番指示后,其举办的主要意义,再也不是当年要笼络女眷们感情那样简单。
如今,参加的对象不再限于王族中的各女眷,改为王族人士皆得出席,尤其未婚男女更不能无故不到……光看这一点就知道,这原本单纯聚会性质的赏花宴彻底变了,俨然已成为一种变相的相亲大会。
然而,不单单只是为未婚男女制造相识、进而求亲的机会;在赏花会这一日,皇上也会出席与所有人同乐,也就因为这样,所以不只是出席的未婚男女们盛装打扮,以求留给其他人好印象,只见后宫的嫔妃佳丽们为求能留给皇上最美好的一面,一个个同样是极尽所能地打扮自已,期望如此一来,一方面能将旁人比下去,显现自己出众的美貌,再者,若运气能好上那么一些,说不定可以藉此机会一步登天,获得圣恩青睐,一跃成为枝头凤凰。
就因为这些理由跟原因,出席这赏花盛宴中的男男女女外加后宫嫔妃们,哪一个不是卯足了劲的用最盛装的一面来呈现自己?除了书雅之外。
是的,就只有书雅没费心地特意装扮,让自己跟着投入这场人比花娇、个个争妍斗艳的比赛当中,所以彩云才觉得气恼啊。
“格格,既然您知道,这赏花宴名下的真正意思,你实在不该就这样出门的。”对于主子的随便,彩云硬是觉得不妥,更何况,那些大小眼的管事太监们,是见哪个人好欺负就欺负谁,按她主子的个性,再加上不爱打扮的习惯,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不然又能如何呢?”书雅扯出一抹淡笑。“再怎么装扮,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是徒让人多添一则笑话罢了,我又何必白费力气去做这无谓的事情。”
能说得这样淡然又平静,是因为书雅了解自己,也是有那么一分自知之明,所以她不愿白费那个心,也懒得在位子上计较什么,即使她明知道,坐到这形如冷板凳一样的位子,对一般人来说,其实是一种变相的侮辱也一样。
“怎么会是无谓的事情呢?”彩云才不认同,而且为她抱不平。“再说,就算您不想装扮自己,但像这座位的事情,您多少也该反应一下,总不能年年让您坐这冷板凳,负责座位分派的人,实在该罚。”
“要罚人家什么?”书雅自嘲地苦笑。“人家好歹也是一片苦心,怕我的脸吓着了皇上,所以特地把我编派到这么远的地方,这怎么能怪他们呢?”
“格格……”见她自嘲,彩云心疼,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算了,什么都别再说了,只希望今年的赏花会能平平静静的度过,别像往年那样就好了。”书雅对这一日做下期许。
主子的希望,就是奴才们的愿望,彩云同样期望这一日能平静的度过,这样,就算没法子像其他的格格一样,在赏花宴上觅得如意郎君,或是获得圣上的注意与关爱,但最少,她的主子还能得到一点耳根子上的宁静。
只是事与愿违,才刚这样想着,麻烦就来了。
“哎哟哟,瞧瞧,我们雅格格再次蝉连冷板凳王宝座,又坐到这最偏远的位子了。”嘲讽的娇嗔远远地响起,四、五名格格、郡主在待女的陪伴下浩浩荡荡地朝书雅的座位而来。
瞧见那阵仗,书雅微微瑟缩了下,完全一副老鼠见了猫的反应。
“彩云见过格格、郡主。”挡在书雅面前,彩云请安道。
“去!走开。”
“真是的,挡在这儿做什么?”
知道她们是针对她来的,就像过去两年一样,书雅轻声开口:“彩云,你退下。”
“可是……”忠心护主的彩云迟疑。
“怎么?连你家格格的话都不听了?”为首的艳明格格恼怒地瞪她一眼。
“真是大胆的奴才。”一旁的人帮腔。
“主子不像主子,也难怪奴才不像是奴才了。”
“哎呀呀,快看,这仔细一瞧……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奴才还比主子更有主子的模样?哈!难怪这么放肆了。”
一连串不留情面的恶意炮轰,让书雅有几分的恍惚。此情此景,不只是与前两年相似,更甚者还要早,早在九年前,除了恶意的攻击外,那一窝蜂包围住她的情形,不也是这样的场面吗?
不知书雅的神游,理亏的彩云惶恐地直道:“彩云不敢,彩云不敢!”
“不敢,不敢还杵在这儿?”艳明冷笑。
艳明的开口,好不容易让书雅回过神来,她扯扯彩云的袖子,小声地说道:“彩云,你退下吧,没事的。”
即便担心,没有立场的彩云也只能噤声退到一旁,让那一群看起来就不怀好意的女人包围住书雅。
“好久不见……”撑着虚弱的笑容,书雅打招呼。
“是啊,真是好久不见了,雅格格。”艳明掩嘴笑道。
“好像自去年的春节赏花宴后,就再也没见过了。”旁边的人补充。
“每年都是这样的,不是吗?也只有在春节赏花宴,才能见到雅格格一面。”
“这是雅格格好心,怕吓到别人,你们就别损她了。”艳明冒出一句,看似要制止其他人的闲言闲语,其实损人损得更厉害。
“艳明格格说得是,也真是难为雅格格了,有这样的一张脸,幸亏她心地好,知道要遮丑,自动躲在府里不出门,要不然还真是要吓坏不少人呢!”一旁的人点头称是。
小巧的脸上血色尽失,如果可以,书雅真要让自已缩成一个小球,好杜绝旁人恶意的探视。
她不懂,为什么这些人就是不放过她?
不论是这几年的事,或是更久远之前的记忆,这些人一见了她,即使不认得她就是当年那个怕生到不敢说话的小女孩,也还是一样急着包围住她。
只是这会儿不单单只是想找她说话那么简单,现在的这些人一见了她,免不了就是一阵言语的奚落与嘲弄。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脸上带着异样记痕,那不是自愿,并不是她自愿的啊……
越显苍白的小脸,让书雅右半边脸上的蓝色斑痕更加的鲜明。
“啧啧,是我的错觉吗?一年不见,她脸上的花斑是不是变得越来越大了?”有人拿来作文章了。
“少大惊小怪了,那斑长在她脸上,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随着她年岁增长,那斑当然也跟着长大了。”状似解释,但谁都听得出艳明语气中的恶意。
“喂喂,你们是够了没?”塞进一块核糖糕,舔掉指上的糖霜,一旁看不过去的润元小格格挺身而出。
只可惜,润元的挺身而出并不济事,对艳明一干人来说,只是多了个取笑对象而已。
“啧啧,瞧瞧,不只是雅格格,我们都忘了,还有个元格格了。”艳明同伙里的格格掩嘴笑。
“说起来,她们也真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了,这几年的春季赏花宴,雅格格敬陪未座,而倒数起来第二座的,就是元格格了。”另一个人接口。
“别,你们别这样,要说,就说我,别扯到元格格身上。”书雅焦急地轻喊,怕润元跟着遭殃。
“没关系啦,我知道她们就是要说你丑,然后嫌我胖嘛!”摆摆手,润元倒是不怎么介意。
她说得那么白,倒也让人难以接话下去。
“真想不到,元格格这么有自知之明。”艳明冷冷一笑,心中隐隐怨起润元,怪她破坏这回的游戏。
“你们每年都要闹上一回,想没有这份自知之明也难。”招手让侍女端上另一份白糖糕,润元抓了一块往嘴里塞。
“我们闹?”对于她的说法,艳明有些微的不悦。
“元格格,请你把话说清楚,我们闹了什么了?”自认为大家闺秀的其他格格觉得不服气。
润元像没感觉似的,在几个人怒视的眼光下迳自道:“雅格格脸上有缺憾,这本来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而那又不是她自愿的,你们何必年年拿她的脸做文章?”
“我们做了什么文章?”艳明微微笑着,水眸中不见笑意。“我们只是想表达一下,我们对雅格格的关怀之意,这难道也不行吗?”
“就是嘛,见她年年敬陪末座,我们过来关心关心,这都不成吗?”附和声此起彼落。
“是吗?关心?”润元一点也不信她们的话,又塞进一块白糖糕,用足以让人听见的音量,好整以暇地嘀咕道:“我看是来欺负人的才是。”
“嘿,你把话说清楚,谁欺负人了?”就算是,艳明也不会傻得公开承认。
“我又没说是谁欺负谁,何必那么紧张?”润元才不怕她们人多势众。
“好了,别再说了。”怯怯的,已然让大家遗忘在一角的书雅拉拉润元的衣袖,希望能快点终止这话题,她千百个不愿意,不愿自己的容貌让人拿来讨论。
“这怎么成?这种事情,就是……”
“润元,你又想闯祸了?”温润低沉的嗓音打断了润元的慷慨激昂。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所有的人感到诧异,可意外的感觉才刚笼上心头,两步外的大树上突地就跃下一个身影,直直地落在她们身旁,正确地说来,是润元的身旁,而这眨眼间的变化,又将所有的人吓了一跳。
“童恩,你怎么在这儿?”见着他,不似其他人受到惊吓,润元欣喜的喊了一声,圆滚滚又向呼呼的身子直扑向那名唤童恩的人。
“不在这里,怎么阻止你闯祸呢?”不待童恩回答,另一道更显磁性的嗓音再从所有人的头顶上响起。
顺着那声音,在那叶与叶之间的一道道桀然光束中,书雅眯着眼,试着想看清那隐身在枝丫间的人影。
隐约中,似曾相识的模糊影像稍稍扰乱了她的心神,但无妨,那并不能妨碍到什么,直到那人像只大鸟般地从枝丫间飞跃而下,由得阳光映照出他俊挺夺目的容貌,以及完美呈现他那独特的傲世之姿时。
书雅痴了、傻了。
她看着他,完完全全的呆楞住了。
第二章
时间在一刹那间静止不动。
带着花香的微微风轻轻扫过,书雅怔然地看着那如玉一般的俊美人儿,长久以来苦苦压抑,且不肯面对的自卑感在这一刻爆发而出,而且同时之间便将她彻底的淹没……
“是征宇贝勒,是征宇贝勒耶!”
“哇,好帅,就像传说中的一样,真是个绝世美男子。”
“他在看我,他在看我了。”
“才怪,他是在看我啦!”
见几个姊妹淘忘形地讨论起征宇贝勒的种种,艳明只觉气恼。
“喂,你们几个,够了吧!”她低斥一声,要她们几个收敛一些。
因为这一声低斥,意外的引来话题人物征宇贝勒的一眼,突地接触到那对美丽的瞳眸,这让艳明没来由地红了脸。
瞧见了她的脸红,俊美无双的面容上扬起一抹冷笑,很是看轻人的那种笑法,而后,那一对让人想入非非的薄唇微微开启——
“看够了没?”微微一顿,他再补了句:“你们这些丑八怪!”
丑!他说她们是丑、八、怪?!
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数张痴迷爱恋的表情瞬间一僵,尤其是艳明的表情最为气愤难当。
“你说谁是丑八怪?”艳明气急败坏,大有扑上去揍人之姿。
“当然是你、你、你、你……”配合目光,征宇一个个的点名。“还有……”
轻蔑的视线,最后落定在艳明身上。“你!”
“……”气血攻心,怒极的艳明被气到说不出话,而莫名的,她竟然对这一幕产生一种似曾相识感。
要死了,似曾相识个鬼!艳明心中直咒着,一双妙目恶狠狠地瞪向那张让所有女人妒恨的俊颜。
“可恶!从来没人敢这样羞辱我。”她恨声道。
“哦?没有吗?”佯似困惑,紧接着俊颜释出恍然大悟的笑。“我想,那可能是因为没人想接近像你这样丑的丑女吧?再说,这算羞辱吗?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顿了顿,他再次的补上一句:“丑、八、怪!”
“我会要你为现在的一切付出代价。”她绝对会!
“什么代价,变得比你更丑吗?”玩世不恭的邪魅模样,摆明了就不把她的威胁当一回事。
“哼!我们走!”不愿再受气,艳明转身就走,领着一个个舍不得移开目光的伙伴们离开。
“早该走了,几个碍眼的丑八怪。”见他们离去,征宇不留情地冷哼一句。
“留点口德,她们都走了。”对征宇的做法,童恩并不赞同。
“哼,我倒觉得还不够呢!”润元攀着童恩的手臂,嘟嘴道出她完全相反的意见。“征宇大哥我支持你,那些人啊,就是欠骂,你刚刚实在该再多骂几句的。”
“你别跟着瞎起哄了。”童恩对她摇头,处事圆滑的他极不赞同这样情绪化的行为,尤其润元的大哥、也就是他们另一位好友在出门前,曾慎重地交代过,要他代为照顾这总是因为好管闲事而惹祸的妹子,那时他做下了承诺,这会儿可不想失职。
润元皱皱鼻子,不好反驳只好换个话题。“对了,伏宙哥哥呢?”
“他啊,才刚到就让几个女孩子困住了。”征宇撇撇嘴,一脸受不了的回答她。
“可恶,他说过要来陪我的,区区几个女孩子就让他忘了答应我的事,这怎么可以?不行不行,我要找他理论去……咦?”正打算有所行动,可书雅奇怪的举动让润元停下了寻人的念头。
圆滚滚的身子定在原地,润元一脸奇怪的看着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书雅,后者正以一种螃蟹似的方式,一小步一小步的住旁移去。
“雅格格,你在做什么?”刚刚一阵混乱,她压根儿就忘了这个脾气好到只能任人欺负的小姊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