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袋里面的内衣都是她在电视广告里面才看过的,每一件都很漂亮又性感,和她身上从菜市场买来这种肉色又没钢丝的传统款式完全不一样,虽然有点心动,却还是坚持维持长辈应有的矜持。都已经七老八十了,要是将这种内衣晒在阳台,保证被邻居指指点点,她可丢不起这个脸。
廖大川拿着袋子尴尬的呆立着,这是他第二次被“退货”,好笑的是退他货的人竟然是一对母女?!
“你说这些是你设计的?”潘月娥口气不是很好。
“是。”
“不是我要说,依洁条件不错,怎么会选上你?还有,你什么工作不好找,偏偏要做这个?我看你是心术下正,才会搞这些搬不上台面的娘娘腔玩意!我告诉你,我们那边有很多内衣贼,每次被抓到都被打得很惨,你应该赶快找份正当的工作才对。”
男人就该有份正正当当的职业,怎么可以做这种丢脸的工作?在她眼里,他的工作动机和内衣贼偷内衣的心态没什么两样,这样她哪能放心依洁和他交往?
“妈~~”袁依洁觉得老妈说得太夸张了。
“伯母,我想您可能误会了,嗯……”廖大川扒扒头发,努力思考要如何解释才能让伯母简单明了的了解他的职业。
“妈,你说得太严重了啦!你看外国不是有很多有名的服装设计师都是男生吗?只不过大川设计的是女性内衣而已。现在的女生都很注意内衣的外观和舒适性,也因为大家愈来愈讲究,所以才会需要像大川他们这样专业的设计师来设计出各种款式的内衣,好迎合大众的需求啊!”
这种“敏感”的解释还是由她来说会比较好,免得老妈一时承受不住一个男人和她讨论内衣的问题而昏倒。
“乱搞!不就是那个样吗?还要设计什么?我看是设计女人的荷包吧!”一个数十年来都穿同样阿嬷款式内衣的人,是无法理解为何需要内衣设计师的。
“伯母说的对极了,其实所有的行业都一样啊!都是在设计人的荷包,不然为什么电视,电脑、汽车,房子……等的东西会愈来愈薄、愈来愈轻、愈来愈方便?主要目的就是让大家心甘情愿掏钱出来买啊!”
好不容易看到潘月娥聚拢的眉头有些松缓,他赶紧再接再厉。
“女生内衣也是一样,现在的女人愈来愈爱自己,所以会替自己选择舒适又好穿的款式,而我们这些设计师就是要满足女人的不同需求,设计出她们想要的作品。其实不管哪一个行业,男设计师都占大多数的比例,所以请伯母放心,内衣设计是我的工作没错,不过我是用很神圣谨慎的心态来做这份工作,绝不能和你口中的下流内衣贼相提并论。”
打铁要趁热,袁依洁随后补充。“对啊!他们公司很有名喔,是国际名牌耶!随便一套内衣都要好几千块,一般人根本都买不起。”跟老人家讲道理,不如直接告诉她价钱,保证马上把礼物收下。
“啥呀?好几千块?!你有没有说错?”
一套衣服好几千块她都不能接受了,何况是穿在里面的内衣引真是浪费!
“是呀!我就跟你说他们是世界有名的,当然很贵。前一阵子巧馨哈他们的内衣哈得要死,就是买不下手,后来大川送她几套,她高兴得好几天睡不着觉,每次洗好时还故意挂在阳台最显眼的地方;还有的女生出门时故意穿细肩带的衣服,让内衣的标志露出来,巴不得让人家知道她穿的是大川他们公司的内衣呢!”她把一些真实的例子说给她听。
“啧啧啧,现在的女孩子怎么都这么不知羞耻?还到处跟人家讲、掀给人家看喔?”保守的潘月娥哪能接受。
“多的咧,有的人还直接穿内衣就出门啊!”袁依洁回应,确实有些女人会只加个透明罩衫就直接出门了。
潘月娥摇摇头,完全无法理解现在的年轻人到底在想什么?
“伯母,这个还是请您收下,可以让依洁帮你试穿看看,穿起来真的非常舒服。”廖大川再度将袋子递给她。
潘月娥胡乱收下,递交给袁依洁,然后撇撇嘴道:“再说啦!”她还是不习惯和男人讨论内衣。
她对廖大川的外貌、人品及家世都还算满意,独独对他的工作很有意见,难道他不能做点别的工作吗?这样以后她怎么跟人家介绍未来女婿的职业?
“你们还没用餐吧?要不要到‘荷竹园’吃饭?”廖大川问袁依洁。
“嗯。”她们确实还没吃中饭。
“吃外面喔?那不是要花很多钱?而且也不一定卫生,我看我随便煮个面就好了。”欧巴桑朴实的个性表露无遗。
“伯母坐车上来已经很累了,怎么能让伯母再进厨房忙碌?荷竹园是卖一些家常菜的餐厅,应该可以合伯母的口味,也让伯母试试看他们的菜道不道地。”
袁依洁听到老妈要在家里煮面也面有难色。“冰箱里没东西可以让你煮,还是出去吃吧!”
除了她偶尔会煮红豆汤以外,她们根本不开伙,冰箱里除了饮料就剩水果了。
“这……好吧。”潘月娥只能勉为其难的答应。“女孩子怎么可以这么懒?不会煮饭会给人家笑的,我们以前……”
潘月娥边走边叨念,袁依洁只有点头的分,而廖大川也只能在一旁陪笑喽!
第七章
袁依洁与母亲同住的第五天,终于决定要开口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让她离家这么久,而且还是来到最令她感冒的台北?
一方面觉得老妈虽然还是会和她说说笑笑,或者一起出门逛大卖场,不过却能明显感觉她似乎心事重重;另一方面谢巧馨在老妈“不经意”随口叨念几次后,即带着简单的行李窝到朋友家去,这件事让她对巧馨有着满满的歉意。
在这栋大楼面临第三次法拍时,巧馨就要她爸爸出资将她们住的这间公寓买下,而且只是意思意思收她五千块的租金,让她的经济担子减轻不少。
虽然巧馨强调是她自己不能适应和长辈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是她知道老妈把巧馨当“女儿”般的叨念才是让她“出走”的原因。
为了不让巧馨继续流浪在外,所以她决定今天要向老妈问清楚。
“你怎么还穿这样?不用上班吗?”潘月娥一边煎蛋一边满睑惊奇地盯着还穿着家居服的袁依洁。
在她的观念里,上班族是不可以随便请假不上班,这样很容易被老板开除。
“轮休。”其实是请假,不过她懒得解释。
现在她只接凯瑟琳娜的试穿工作,另外在一家科技公司找了一个总机的工作,不过因为是一年一聘的约聘人员而非正式员工,所以也就没那么积极的非要拿全勤奖金,只是想先有个工作让自己忙碌再说。
“这么好?什么工作已经周休二日,平日还可以轮休?”潘月娥也不是个无知村妇。
“总机,公司很大,总机很多,平常因为要接电话几乎不能午休,所以公司用给假来补偿。”她坐到餐桌前,随口胡说一通。
“喔。”虽然她觉得没午休也没什么,不过既然公司有这种政策,那当然不休白不休喽!
“妈。”
“嗯?”潘月娥正拿起盐罐,将盐洒在锅内已经半熟的蛋黄上。
自从她来后,袁依洁就没吃过外食了,即使要和廖大川约会,也要先吃饱才能出去,不然就是和廖大川一起回家吃饭。
“你和爸怎么了?为什么你一个人到台北来?也不见你打电话回去,你们是不是吵架啦?”这是她这几天观察后的结论。
潘月娥沉默,只剩下锅内高温热油的滋滋声,以及满室的煎蛋气味。
袁依洁等了一会儿,见老妈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只好再开口。“如果你不想说的话,那我只好打电话问爸了,大哥好像也不知道你上来台北的原因吧?”
除了要解决父母之间的问题外,当然也要让巧馨早日回来,她们总不能一直这样乞丐赶庙公吧?!
潘月娥还是没开口,但是背对着她的肩膀却开始轻轻的颤动。
袁依洁起身绕过餐桌,来到潘月娥身边。“妈?”
如她所料,潘月娥已经泪流满面,想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她将瓦斯关掉,揽着老妈重新坐回餐桌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印象中,她好像没见过坚强的母亲掉过一滴眼泪。
“我想和你爸离婚。”
潘月娥这句话虽说得轻描淡写,却为袁依洁投下一颗史上无敌的震撼原子弹!她根本不敢相信从未外出工作过,大半辈子都以丈夫及小孩为重心的母亲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呀?!
“为什么?”她扬高语调,无法假装平静的样子。
“受不了了。”别看她平常唠叨到不行,谈自己的事却是简洁有力,惜言如金。
“受不了什么?爸吗?”她只好自己猜。
“嗯。”眼泪掉得更凶。
“为什么?我从没看你们吵过架,怎么突然就说出要离婚这种话?有考虑清楚吗?”说这话令她感到汗颜,一个从高中就离开家的人说没看过父母亲吵架不是废话吗?
“嗯,来这里前就想清楚了。离婚后我可以去电子工厂上班,阿珠说像我这样的年纪电子工厂还愿意收,一个月大概有两万块的基本底薪。”以前孩子小,所以为了小孩什么都吞忍下来,现在她想为自己而活。
“何必呢?年纪都这么大了,最需要的是老伴啊!”老伴、老伴,老了才需要伴呀!
潘月娥吸吸鼻子,抬手抹掉眼泪,无预警地掀开长袖上衣。
袁依洁被眼前母亲身上大大小小的瘀青伤痕给吓傻了,久久说不出话来,即使意识到该开口说些什么,却只是吐出艰涩的三个宇——
“多久了?”眼中盈着满满的心疼与懊悔。
电视新闻天天报导的家暴案就在他们家上演,她却迟钝地什么都不知道,有时还嫌弃老妈太老土,总爱将自己包得紧紧的,好像被人看到胳臂会少块肉一样……原来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不记得了,大概是在你三岁时,你爸遭朋友出卖,平白无故多出几百万债务那时候吧?”
贫贱夫妻百事哀!自从多出那些债务以后,庞大的经济压力让他们夫妻俩喘不过气,偏偏她又没读什么书,只能专心在家里带两个孩子,顶多偶尔接些家庭手工回家做,经济的重担全压在老公身上,久了,他也受不了,需要“舒压”,而她就是他发泄的对象。
即使孩子都大了,家里的经济状况早已改善,但他却已经养成没事就动手的习惯,只要想到就对她毒打一番,毫无理由,也下需要理由,只要他想到。
看着老妈布满伤痕的身躯,袁依洁心痛得说不出话。
要制造出这些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痕,需要多久的时间啊!
“哥知道吗?”吸吸泛酸的鼻子。
潘月娥摇头。“我没让你们知道,就是希望你们专心读书,尤其是你,妈一直希望你多读点书,以后才不会像我这样苦命,幸好你跟你哥都很争气,都有不错的工作,交的朋友也很好,就是那个大川的职业不好,有空叫他换一个吧!”只有在谈到儿女时她才有当母亲的骄傲。
“先说你和爸的事。”袁依洁根本没心思想其他的事,现在只想搞清楚父母间的问题,然后再考虑是不是要杀回南部找爸爸算帐。
“唉~~这没什么好说的,你也别急着怪你爸,一切都是环境造成的,你爸他也是因为生活压力大才会这样……”潘月娥大概描述了一下她和丈夫之间微妙的感情变化。
“……你们现在都大了,也都各自独立了,所以我才考虑和你爸离婚,想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虽然年纪一大把才学人家出来独立很可笑,但我还是想试试。”
袁依洁并不想泼老妈冷水,却有自己的看法。“你不觉得很不值得吗?”
“嗯?”
“为丈夫、为孩子卒苦了大半辈子,却要在儿女独立而该享福的时候放弃一切,岂不便宜了爸和我们?!你应该留在这个家,大方的‘索取’你应得的一切,你所曾经付出的都要在这个时候一并讨回才对!”
“但是……”但是她已经受够随时处于暴力阴影与皮肉之苦下的日子。
袁依洁当然知道老妈担心的是什么。
“你先安心在这里住下,过两天我会回去和爸说清楚,先看看他的表现,到时候你如果还是坚持要离婚,我就不再有意见。”只好委屈巧馨再“流浪”几天了。
“不必……唉……”本来她想否决袁依洁的建议,不过在他们面前,他一直保持着慈父的形象,恐怕他们一时也无法接受他会打人的事实吧?
袁依洁顺手抽了张面纸递给她,并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别想那么多了。”
“都二十几年了,早不想啦!”接过面纸随意擦拭眼角。“对了,怎么这两天都没见到巧馨?”
“嗯……她出差去了,要一段时间才会回来。”原谅我吧!巧馨。
“喔,我看她平常都散散的,没想到这么厉害,公司还派她出差?!你和她住一起要常常提醒她,女孩子家裙子不要穿这么短,动作稍微大一点的话很容易就被人家看到,这样不好。”
前两天她见到谢巧馨穿着只盖到屁股的裙子就要出门,忍不住好心地“提醒”她两句,希望她有听进去,出差时不要再穿那么短的裙子了。
“唔!”
她得打个电话给巧馨,请她再委屈几天,继续住朋友家一下,不然的话,她也愿意出钱请她暂住在普通饭店。
回到房间后,她先打了通电话给廖大川,她急需听到他的声音好让情绪安定下来。
老爸对老妈的暴力行为让她从震惊变为失望,她需要一个出口宣泄这些不安的情绪,而廖大川是目前唯一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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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依洁和廖大川约出来见面,既然两人要交往就该坦诚,所以她告诉他过两天自己打算要回台南找爸爸谈谈,当然也描述了父母亲目前的状况,此外也不忘通知哥哥一起回家找老爸讲清楚。
“我也要跟。”廖大川大掌紧扣着袁依洁的小手坐在公园的石椅上,他想跟她一起回南部。
自从潘月娥上来和依洁同住后,他已经忘了和她手牵手的滋味,过着像个苦行僧一样的生活,好不容易有在外和她独处的机会,说什么也要紧紧牵个够。
“不要,我自己下去就好,而且我不放心我妈一个人留在台北;你也知道,巧馨怕我妈怕得要命,所以我只能拜托你了。”她也不想和他分开,但是她更担心让老妈一个人独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