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打开。她走进去,他按住电梯门。
“你放手。”她不看他,但能感觉到他热络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他们僵持在电梯两边,她等他松手,不看他也不说话。她脸上有谭隐之从未见过的固执,他视线往下移,她小小的双手紧握,他想拉住她的手,将她拖出电梯。
他不禁想到当初在豪门大厦,那时,她邀他吃宵夜,当她开口邀请,他毫不犹豫地将她从电梯拖出来。那时,他为她可爱的模样心动不已。
而现在,她脸上有着的,只是愤怒和绝望。
清晨的饭店好静,静到他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它在胸口震得厉害。他能听见自己紊乱的呼息,望着她冷漠的表情,他觉得冷,好像血液都冻住了。
不要走!他想抛弃自尊,他想哀求她,只要能说服她留下。但是,她冷酷的脸庞,让隐之明白到她有多坚持。
他好恨,那些世俗的看法难道比他们的爱重要?她凭什么要他让步?她为什么不想想他对她的付出?他放手了。
电梯门缓缓合起——他松手了!晓蓉胸口尖锐地痛起,她缓缓抬头,她嘴唇颤动,似有话要讲,但说不出来。
他后退一步,眼睁睁看她消失在电梯门后。
电梯将他深爱的女人带走了。
谭隐之背靠着墙低喘,他瞬间失去力量,胸膛剧烈起伏,很痛苦。像谁在胸口凿大洞,他失却力气,只好背抵着墙撑着,他身体的某部分,好像被掏空了。
这刹,在这灯下,无人的走廊像要吞噬他。
他想到过往,噩梦一个个迫得他无路可逃。他恨晓蓉不肯体谅他的难处,在耀眼的光芒后,在金钱和权势堆起的高处,他一直胆战心惊,他一直怕坠落。
那时她温柔地保证要永远陪他,最后,她做不到,他好恨!
※ ※ ※
谭隐之不让步,苏晓蓉不妥协。他坚持自己的理想,她谨守自己的原则。往后,失眠的夜,他再没枕边故事听。
她呢?分手后,晓蓉开始失眠。
可是日子还是要过,这世界从不为失恋的人停住,心碎了,还是要往下走。晴朗的午后,晓蓉好精神的声音回荡在公寓里,她向看房子的情侣解释屋况——
“这片墙要是刷黄色或白色,光线就不会这么暗。”她指天花板笑道:“这一片松了,不过我有认识的木工,假如你们买房子,我请他帮你们修理。”
黄先生问:“真的吗?不用钱吗?”
“不用、不用。”晓蓉挥挥手,走进主卧室。“这里呢,窗户小了点。”
陈小姐皱眉。“而且……”
“而且还安在角落,哈哈哈。”晓蓉笑着去推开窗户,跟他们招手。“你们来看看,闻得到桂花香喔!”
“是吗?”陈小姐过去,深吸口气。“没有啊……”
黄先生也来,深吸气。“没有啊~~”
他们瞪住晓蓉,晓蓉俯望楼下。“真的,这边开得到桂花香,只是……”她皱皱鼻子,很不好意思地对他们笑。“我上次来还闻得到,不过花谢了。”她指给他们看。“下面种很多桂花,会再开的。真的……大概再两个月就开了吧,上次我来好香呢!”说着说着,她忽然撇过脸去。
“怎么了?”黄先生纳闷。
陈小姐凑身问:“苏小姐?”
晓蓉背过身揉眼睛。“糟糕,沙子吹到眼里,我揉揉。”
“喔。”他们点头。
可是苏晓蓉伏着窗,揉了很久很久。
“好啦!”她转身,哗,他们惊退一步。
“苏小姐?你……”黄先生瞠目。
“呃,苏小姐,你没事吧?”陈小姐紧张。
“嘎?”晓蓉张着殷红的眼,她吸吸鼻子问:“怎么啦?”
“你眼睛发炎喔,很红。”
“没事,没事!就沙吹到眼睛嘛,有什么事。”晓蓉嘀咕着走出卧室。
他们去看厨房,晓蓉笑嘻嘻介绍。“来喔来喔,看看小人国用的厨房。”她跨入小厨房,他们随后抱怨。
“真小。”
“真是给小人国用的。”陈小姐抱怨。
“哈哈哈哈,房子小才那么便宜啊!”晓蓉朝他们笑。“还是,想看看别问?”
“有比这间便宜的吗?”黄先生问。
“没有喽,这间最便宜。”晓蓉微笑。
“可是房子好小。”陈小姐抱怨。“而且好旧喔!”
“房子小没关系啊,感情好,甜蜜蜜的,住哪都快乐。”晓蓉保持笑容。
“我们下个月要结婚。”黄先生拉住陈小姐的手,两人互望一眼,情深深哩!
“真的?”晓蓉笑眯眯。“恭喜恭喜。”
“有什么好恭喜的?!”陈小姐掐黄先生手臂嗔道。“跟他耗了十年才娶我,坏死了。”
黄先生跟女友打情骂俏。“有什么关系啦,这不是要娶了,百年好合嘛,我们还有九十年。”他搂住女友嘻皮笑脸的。
“嗟~~就会说好听话。”陈小姐笑得好甜蜜。
晓蓉忽又背过身去,拚命揉眼睛。
呃——黄先生陈小姐手牵手望着苏晓蓉。
“怎么了?”
“苏小姐?”
“沙子,沙子……”这次揉了足足五分钟那么久,转过来时,喝!黄先生惊恐,陈小姐错愕。
晓蓉眼睛肿得像刚被谁打过,这次连鼻子都红了。咦?沙子吹进眼睛会这么严重吗?
“对不起!”晓蓉尴尬,笑道:“我去厕所,你们慢慢看。”
“喔。”他们看晓蓉急急跑进厕所。砰!关上门。苏小姐今天怪怪的喔……
晓蓉一进厕所,就把水龙头扭开,水声哗哗,这才敢放声哭。她双手抓着洗手台,哭弯了身子。
看别人那么幸福,她忍不住伤心,这世界还是一样啊,不过是少了他而已,过去她不也一个人过得很好吗?
但是……晓蓉跪倒在地,手撑在地上,虚弱地站不起来。她好难过啊,她哭得胸腔剧痛。
隐之……你不会舍不得我吗?
她想躲起来不见人,失恋让她变得太敏感。不论看见什么小事都会受到刺激,都会想到那个人。她怪自己多愁善感,想装作若无其事却装不来。现在,她振作精神对着客户微笑时,她觉得自己好虚伪,她其实只想哭。
她的情绪太激动,不敢出去面对客户。她心里哀叹——
隐之啊隐之,要是看见我这么伤心,你会心疼吗?你还舍得吗?你会内疚吗?还是决定要那样做吗?
※ ※ ※
“……合并案后续问题,委托王律师及洪尽投顾处理。”在听过主管报告后,谭隐之总结。“没问题的话,散会。”
会场静了几秒,谭隐之点头。“散会。”
人员散去,隐之搭电梯下楼。走向停车场,坐入车里,发动引擎,他掏出手机,检视来电讯息,没看到熟悉的号码,他点燃香烟驱车离开大楼。
这几天忙着接洽合并案细节,草拟合并案合约,他真的很佩服自己,在苏晓蓉离开后,他还是不受影响地进行着他的工作。
早上他摊开报纸,社会版有一名男子为情自杀,他嗤的冷笑,他很不屑,不明白这些人,怎么会为感情因素就懦弱的选择自杀。在他眼中看来,这行为愚蠢至极,于是他一再反覆告诉自己,他谭隐之不一样,他谭隐之绝不受谁影响。
苏晓蓉不愿配合他,那是她的损失,他对她够好了,是她想要更多,她贪的也只是名分,她才不是真的爱他。
然而尽管他不断在心中抹煞苏晓蓉的重要、抗拒她的影响,然每每午夜梦回,失眠躺在床上,他还是会恍惚地好像听见电话响。
今日他提早下班,忽然忍不住想看看她,当然,他告诉自己,这不是因为他想念她,或舍不得她,只是好奇,想看看晓蓉跟他分手后过得怎样,于是他驱车前往晓蓉的房屋公司。
等了一个小时后,他看见她了。
她走出公司,背着包包,失魂落魄地走过他车前。几乎是在看到苏晓蓉的同时,他就崩溃了!
才多久不见?她瘦一大圈,瘦得仿佛风一吹就倒,她往常走路总爱蹦蹦跳跳,现在看来死气沉沉,有气无力,像随时会晕倒。她根本没在看路,有几辆摩托车从她身旁呼啸过,她也不知道要闪。
他受不了了,谭隐之发动车子加远离开,他开了几分钟,将车子停路旁,他不断地咒骂自己,下车点燃香烟,烦躁地来回踱步,与她的回忆,瞬间袭上心头。
那个爱笑的女孩,到哪里去了?那蹦蹦跳跳一刻都闲不住的女孩,又消失到哪了?那撒娇时软绵绵的嗓音,他的耳朵听不到了。他刚才看见的真是他认识的苏晓蓉?谭隐之无法忽视那急遽消瘦凹陷的脸庞,还有她恍惚的眼,他刚刚似看见一缕幽魂飘过眼前,谭隐之背靠着车身,将香烟抛落地上踩熄。
他先前憎恨她不肯妥协,但现在,他憎恨自己。
她为什么不肯谅解?她如果愿意让步,他们不必分手,他们还是甜甜蜜蜜一起,他真不懂,她为什么宁愿让自己受苦?
这个晚上,因为看见苏晓蓉憔悴的模样,他逼自己吞了两颗安眠药入睡,恍惚中,他作噩梦,梦见苏晓蓉在他面前割脉自杀,他惊醒,吓出一身冷汗,立刻拨电话给苏晓蓉,电话响了很久,就在他担心得快要崩溃时,那头有人接起——
“喂……”
谭隐之认出她的声音,慌得立刻挂断。没事,这只是噩梦,她不会这么傻,她是个乐观开朗的女孩,她可以忘记他的。
他躺回床上,内疚像一只小虫一口一口啃着他的心,又像一根针,不时戳刺他,他煎熬着,终于天亮,才坠入黑暗的梦。
第十章
她家有“尸体”!
苏瑷神经紧张,“尸体”常出现在最不可思议的地方,把她吓得半死。
最先她是在洗衣服,洗着洗着,弯身要拿水桶时——
“啊~~”她骇得差点断气。“你?你怎么在这里?!”
苏晓蓉窝在洗衣机旁,她抬头瞟妈咪一眼,神情恍惚地说:“我在想事情……”
苏瑷抓抓头发,问:“那你要不要出来想?窝在那里不好吧?”不出声窝在这里会吓死人的。
“你别管我。”晓蓉双手环膝,脸埋向膝盖。
“女儿啊,这个厚……”苏瑷只好蹲下来,搓着手笑眯眯地说。“你是不是——”
“不要问。”晓蓉立刻打断她的话。
“没、没问,妈只是了解一下,你跟那个谭先生,是不是——”苏瑷显得小心翼翼。
“都说不要问了。”晓蓉不爽了喔。
“嗟~~”算了!苏瑷跑去晾衣服,心底嘀咕,这丫头怪怪的喔。
岂止怪?简直变态了。
隔天一早,苏瑷去刷牙,推开厕所门。“啊~~”这次她吓得差点跌倒。“你……你在干么?”
苏晓蓉穿着睡衣,坐马桶上发呆,表情呆滞,眼色空洞。
苏瑷怯怯地伸出食指戳戳女儿肩膀。
“喂?”
“唔……”又是恍惚的口气。
苏瑷好卑微,轻轻问:“在这坐多久了?嗄?”
“嗐~~”晓蓉手撑着脸叹气。
苏瑷蹲下来,瞪着女儿。“喂,说,到底坐多久了?”
“不知道。”
“女儿,我的乖女儿,你可不可以告诉妈咪,你不上厕所,坐这里干么?”
“想事情。”
“想什么事呀?”苏瑷笑眯眯,口气好好。
晓蓉望住母亲。“不要问。”又是这句。
苏瑷脸一沈。“不要问、不要问!一副中邪的样子,还叫妈不要问?你反常了你!”苏瑷挤牙膏刷牙,含糊道:“是什么问题,让你想这么久,哽?说出来妈帮你想啊!”
晓蓉看母亲一眼,站起来,像缕幽魂飘出浴室。
“完了完了……”苏瑷望着女儿憔悴的背影,担忧极了。“八成中邪了。”
晚上,苏瑷从市场回来,放热水准备洗澡,她打开衣柜——“哇靠!”差点就魂飞魄散。“太过分了你!”
衣柜里,晓蓉抱膝坐着,又是一脸呆滞。
苏瑷抓狂了。“你给我出来!”硬是要将晓蓉拖出衣柜。
“我要想事情!”晓蓉抓着衣杆。
“出来~~”苏瑷力大无穷。
晓蓉哗地放声痛哭。“哇~~我要想事情,我不要出去,你别拉我,哇~~”哭得惊天动地。
“你出来想!”苏瑷将她硬拖出来,才几天,她的心肝瘦得剩把骨头,脸都凹进去了。再不管,要闹人命了。“说!到底什么事?让你想那么久?”
“……”晓蓉啜泣,又是那一句:“不要问。”
“你不说是不是?”苏瑷拿电话。“我找谭先生问——”
“妈!”晓蓉拉住母亲。
“你快说!”苏瑷逼问。
晓蓉抓了面纸擤鼻涕。“妈……你觉得隐之人怎样?”她哭得眼睛都肿了。
“唔,话少了一点,但是,挺负责的样子。”
“妈,你觉得他爱我吗?”晓蓉抽抽噎噎,揉着痛痛的眼睛。
苏瑷瞠目。“这要问你吧?不过呢……我看他对你挺好的。你不是说这房子的陈设,都按你当初跟他说的样子咩?他那么细心,把你的想法都记住了,那他应该是爱你的吧?”
晓蓉望着母亲,突然问起。“妈,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吗?”她忽提起爱的真谛。
苏瑷瞪她一眼。“怎么问得没头没脑的?嗯……应该是这样。”
“爱是不计较付出?”晓蓉又问。
“嗯,是吧。”主是这样教的。
“妈咪,你也这样认为吗?”
“是啊~~”问完没啊?“喂,你问了半天,妈还是不懂,你到底在烦恼什么?你快说啊!”
“妈,谭隐之要结婚。”
苏瑷捧住脑袋尖叫。“可是他还没跟我提亲啊?”
晓蓉呜咽,低头小声道:“新娘不是我。”
“嗄?!”苏瑷惊骇。
晓蓉抬头,语气肯定。“他要娶的不是我……”泪又滚下脸庞,她用手背拭去,觉得自己好惨。
“你说什么?”苏瑷大受打击。“可是……等等——你是他女朋友啊,他不娶你?他娶谁?”
苏晓蓉将事情经过说给母亲听。“……所以他爱我,但他不娶我。所以假如我想跟他一起,就没有名分。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不过隐之爱的是我……所以……”
“王八蛋!”难得苏瑷骂粗话,晓蓉反过来安慰母亲。
“妈,你先别气,这是椿商业联姻,婚姻不过是法律上名义,重要的是两人相爱吧?”她明明是说给母亲听,却像是在说服自己。
“胡扯!那你们要是有小孩呢?”
“可以不生小孩啊~~”
“你白痴!”苏瑷震怒,揪住晓蓉肩膀咆哮。“我是这样教你的吗?你这么没志气?嗄?你听听你刚才说的话,能听吗?嗄?”她快气死了。“这个谭隐之太瞧不起人了,妈明天就去找房子,我们不希罕住他的地方,你不准再跟他来往,太过分了!岂有此理,他把我女儿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