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谭隐之轻扯嘴角。“那傻瓜除了让我开心,她什么也没有,娶她没好处。当然,我会照顾她、对她好,就这样,我不会娶她。我跟王素云说好了,婚后各过各的,大家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我的生活不会受影响。”
“你跟那个女孩商量了吗?她怎么想?她可以认同你的做法吗?”
“我不需要她认同,这是我的事,她没权利干涉。”
谭婉玉听了心脏揪紧,双手开始汗湿。这孩子的心病比她想得还严重,他怎么变得这么冷血、这么势利、这么的寡情?!都是她害的,是她没给他一个正常的成长环境;是她识人不清,让他在愤世嫉俗的环境里长大。谭婉玉心痛,她有什么资格教训儿子?
“你回去吧,我累了。”谭婉玉撇过脸,背对他。
“妈。”
她心碎,颤声道:“我爱个冷血的家伙就够了,我不要再看见另一个!你回去……”
“你气我?”谭隐之绷紧下颚,目光冰冷。“你难道忘了我们受过多少侮辱?我没错!”
谭婉玉感慨地说:“你说那个傻瓜没用……她能让你开心,这还不够?太够了!除了追逐名利夺取权势,你的心没别的了吗?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谭隐之听不进去,硬声道:“我要让老家伙后悔,我要把他踩在脚底,等我跟王刚——”
“我不要听!”谭婉玉咆吼。“还不够吗?我们被他害得还不够?你连自己的婚姻都可以牺牲?赢了又怎样?能快乐多久?”
谭隐之缄默,他一意孤行。有时,望着晓蓉单纯的笑脸,他会有一刹恍惚,怀疑自己的方向。但心底总有个声音,不时告诉他,他还可以拥有更多,他还可以去到更远更高的地方,他不肯放弃。
“现在……”婉玉痛心。“我真怕那个傻女孩爱你,要是知道你是这种人,她会有多伤心?隐之……”谭婉玉翻过身来面对他。“你听妈说,不要连感情都牺牲,生命里没有爱太惨了……”
“是吗?爱?”谭隐之起身,眸似寒星。“看看爱把你害成什么样?我回去了,过阵子再来看你。”转身离开。
“隐之?隐之?!”眼睁睁看爱子离开,谭婉玉觉得她儿子好孤单、好可怜。
那抹挺拔的背影,紧跟着噬血的噩梦。过往的伤痛,如巨大梦魇一步步吞食他的心。她可以想象到隐之活得有多么辛苦、多么寂寞,偏偏她无力让他撇去阴霾,迎向阳光。
第七章
午后,阳光灿灿,“好家在”公司传出一阵暖昧呻吟——
“哦~~左边……喔~~右边……噫~~上边……嗯~~下面,下面下面,对对对,喔耶~~”黄总反身坐在椅子上,肥胖身躯扭来扭去,舒爽地呻吟着。
“奇怪?怎么没人接?”晓蓉左肩夹电话,右手抓枝搔背的木耙子,帮黄总扒痒。
嘟……嘟……嘟……她打的电话没人接,倒是享受她帮忙扒痒的人直呻吟。
“耶……耶……喔耶,好舒服~~天啊~~感恩……”
“怎么搞的?!”晓蓉摔上电话。
黄总回头哼一声。“你打给谁啊?是那位鼎鼎大名的信毅谭先生咩?”
呵呵呵,晓蓉笑了,忽地瞠目,用耙子敲黄总的背,喝道:“不是!讲话不要那么酸。”
“哼!”黄总转回脸去。“你给我小心点。”对于部属跟敌人交往的事,他还是根介意。
“哼什么哼!”晓蓉扔了木耙,表情凶狠,指关节掐得喀喀作响。她嚷:“开始喽~~”
黄总坐直,憋气,闭眼,一副赴死的表情。“臭丫头,来吧!”
晓蓉吸口气,手指往他肩膀插去,吼:“肩井穴——”
“啊~~”黄总痛呼。
晓蓉发功,手往他脊椎一路戳下去。“风门、肺俞,心俞,志室——”
“啊~~啊~~啊~~”黄总飙汗。
接下来更猛,她双手架住老总两臂,膝盖顶住老总腰处,手往后扯,膝盖住前顶。“我顶!”
“……”这回黄总竟然没叫。
“我再顶~~”她更使劲。
“……”还是没反应。
再更用力,晓蓉大叫:“我顶顶顶——阿呃——”
有了,有反应了,一阵关节喀响,老总俯趴椅背,胖身子蠕动几下,一股热气从脚底冲上膝盖,膝盖冲上丹田,丹田冲上脖子,脖子冲上嘴,嘴巴打开——
“好~~爽~~啊~~”
他软倒,啜泣,飙泪。感动啊,疾病多年,打结的背脊,这会儿竟被她喀嗤喀嗤顶松了,他感动哽咽道:“太舒服了,蓉蓉……”
恶~~晓蓉打个冷颤,深吸口气——呼~~收工。
“看样子我没白学了。”她乐了,最近常到妈咪的菜市场,跟杀猪的郝伯伯学筋络按摩,郝伯伯有按摩执照哩!听说人会失眠是气血不顺,气淤体内,郝伯伯说只要学会舒筋活穴,保证病患按过后每晚跟周公相好,直睡到天明。
嗯,望着瘫在椅上昏昏欲睡的老总,实验效果卓越,很好,晚上可以大展神功了,呵呵呵,亲爱的隐之,你等着~~
“总经理?”晓蓉戳他肥背。
“嗯?”高潮刚过,头昏昏脑钝钝。
“最近有接到德一街王伯伯的电话吗?”
“王伯伯?”黄总思索。“哦~~是那个柴大作家要买的……”
“对啦对啦,就是那间的王伯伯啦,我最近打电话都没人接。”
“人家都说不卖了,可能故意不接你电话。最近不是有栋内湖的别墅,你让柴先生买那间啦!”
“不行,他买王伯伯的房子是有原因的。”晓蓉眯眯笑。哦,浪漫的柴先生,真羡慕那个被他喜欢的女人,隐之就不够浪漫,唉~~
“什么原因?”黄总好奇。
“你不懂啦!总经理,我给你按得舒不舒服?”晓蓉笑得谄媚。
“舒服、舒服。”
“去外面给人家按一次要八百元。”
“蓉蓉对我真好!”黄总一脸感动。
“桌上那盒茶叶给我。”
“嗄?!”有没有听错?他回头,看晓蓉抓着木耙。
她面无表情地道:“早上代书送你的茶叶给我,我想拜访王伯伯。”
哇靠!这丫头还真懂得敲杠。黄总瘪嘴。“不要。”
“不要?!”声音高八度。
“我要留着自己喝。”黄总坚持。
啪!木耙子重击桌面,晓蓉嚷:“我要跳槽到信毅!”
“蓉蓉~~”黄总站起,拢拢她的头发,拍拍她的肩膀,拉拉她衣领,肥脸笑得挤成一团,眼睛亮晶晶,口气软趴趴。“茶叶在桌上,顺便跟会计拿一百元去吃下午茶,早点拜访王伯伯,不要弄到太晚,女孩子出门要小心,骑车要戴安全帽,最好还戴口罩,擦点防晒油,不要晒伤皮肤,呵呵呵~~”
“谢啦,掰掰。”晓蓉乐得大笑,她拎了茶叶,挥挥手,拜访王伯伯去喽!
才走出大门,谭隐之电话立刻追来——
“你在哪?”
“我在公司,正要出去。”
“去哪?”
“去拜访客户,在公馆附近。你在干么?”
谭隐之独自一人,坐在医院大厅。“……我在忙公司的事。”
“哦。”晓蓉边讲电话,边牵着机车出来。“在忙啊?那你还打电话?”她甜滋滋地问:“你想我啊?”嘻皮笑脸的。
“早餐有没有吃?”他的嗓音温柔亲昵。
“有!”答得精力旺盛。
“午餐有没有吃?”
“有!”她报告。“国民便当,还有一颗茶叶蛋。”将包包背好,坐上机车。
“有没有戴安全帽?”他问不休,她沉默了。他又问:“有没有啊?”
“隐之……”她声音沙哑。
“怎么了?”
“我好感动!”晓蓉揉揉眼睛。“你特地打电话关心我吗?你对我真好……我觉得我好幸福喔~~”好甜蜜,好感动。
“……”那端沉默了。
怎么不说话了?“喂?喂?!喂喂喂!”晓蓉哇哇叫。
“我挂了。”他关掉手机,顾不得一头雾水的苏晓蓉。
谭隐之回公司和经理开会,会议中场的休息时间,秘书送来几款喜帖。
“按照您的指示,厂商先派几款给您挑选。”
谭隐之随便拿了一张给她。
“是。”秘书取走喜帖,谭隐之觉得那艳红的喜帖好刺眼。
他起身走出会议室,步往走道尽头,走道上覆着深蓝地毯,他抬眼望,一盏一盏单调的白色日灯,清清冷冷的,他又低头,沉思一会儿,迈步至走道底,推开逃生门,在楼梯间拿出手机,打开,拨给苏晓蓉。
“喂……”晓蓉有气无力的。
“怎么了?”谭隐之紧张。
“没事。”
罕见的虚弱口气,害他担心。“晓蓉?怎么啦?”
“你不是在忙吗?”
“没关系,你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在医院。”
他猛地吸口气。“你怎么了?晓蓉?”
“不是我,我没事……”她声音沙哑,像快哭出来。“是王伯伯,他快死了,他的儿子还在吵架,真可恶……”她气得声音颤抖。
从电话里,隐约听到模糊的争执声。他叱道:“晓蓉,那不关你的事,你别管!”
“可是——喂!你们干什么?”
谭隐之察觉晓蓉撇下电话,不知和谁争执起来。他听得见咒骂声,伴随着断续的咆哮传来。
“晓蓉?”该死!“晓蓉?!”
“不说了,晚点打给你——”
“苏晓蓉——”谭隐之怒咆。“你马上离开那里,听到没?!”
嘟、嘟、嘟……断线,他再打,响了很久。
“喂?!”她接了,同时还跟别人嚷:“别碰他,可恶,你们不要吵了!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放开他——”
她听来像似跟人在拉扯。谭隐之咆哮:“你在哪?你过来!”
“我晚点找你。”晓蓉关机。
嘟、嘟、嘟……又断线,谭隐之重拨,电话转到语音信箱。Shit!他紧握手机,疾步回会议室。
经理向他报告月售屋成绩,秘书上呈持批文件,推广组播放新拍摄的售屋广告……
谭隐之无法专心,他一直在想她,一直担心着她——她没事吧?
他快气死了,她真不听话……
※ ※ ※
谭隐之没法安心处理公事,他提早离开公司,回饭店后,看完财经新闻,上网站查美国盘走势,看着股价起伏,揣测明日台股走势,可是——他无法静心判断。
从没这样过,就算是当年筹组公司时,他也未曾如此惶恐。一颗心悬着,满脑子直往坏处想。
那些人争执什么?她会不会有危险?
谭隐之关掉电脑,揣测所有可能的情况——处理房产买卖,偶尔会遇上业主的家庭纠纷,极可能是产权方面出了问题,或是兄弟阋墙,或儿子争夺家产,有时甚至会因此闹出命案……
一想及此,谭隐之感觉额头冷汗涔涔,他死盯着桌面,眼里明显流露出恐惧和担心。
她不该卷入纠纷里,万一……谭隐之太明白一个人为了夺取想要的东西时,会发狂到怎样可怕的地步。
他又想到下午电话里,她背后那些争执声,她跟人拉扯时的叫骂声——他抬头注视桌上的电子钟,十点了,她还没消息,电话也打不通。
谭隐之惶恐,寒意从脊椎尾端一直爬升到脖子上,他坐在桌前,动也不动,担心得快疯狂。
就在他担心得快要发狂时,有人敲门,他去开门,门推开,一看见来人,他的心脏冻住了。
他担心一整晚的人儿出现了。
“混蛋!你在干么?!”他气得想掐死她,结果却是将她扯入怀里。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人家吵架你杵在那儿干么?”他甩上门劈头就骂,粗嗄的嗓音透露出他的忧虑。
晓蓉在沙发坐下,打一进来就一脸恍惚,她从包包拿出文件,放到桌上,抬头,望住面前的谭隐之,她泪眼迷蒙,声音哽咽。“王伯伯死了……”
谭隐之取来文件展开一看,是一份遗嘱影本,业主写明房屋交由仲介员苏晓蓉出售,因为儿女不孝,售屋所得将全数捐赠与老人安养中心,上边盖有律师印,是一份有效契约。
谭隐之明白道:“他的儿女不能接受吧?”他俯视晓蓉,她垂下双肩,脸色苍白,看起来异常无助。他低道:“看来屋主临终只信任你。”
“嗯……好惨。”她疲乏地吁口气,眼泪又掉下来了。
“笨蛋,你有多少眼泪?每个人你都要哭吗?我不是说了,不关你的事,有什么好伤心的?你跟他又不熟……”他心疼她的眼泪,又忍不住气她。她个儿这样小,感情怎么这样丰富?
晓蓉哭得抽抽噎噎,泪痕斑斑。“我知道,可是……我一想到他生病,病了快一星期都没人发现,我一想到伯伯晚上一个人,又病又寂寞地躺在老房子里,没个人照顾他,我就觉得很难过,他真的好可怜……”
她愤慨道:“他都要死了,他儿子们还打起来,嚷着要他改遗嘱……好惨,好惨啊!”好了,这会儿她哭得更凶了。
他忍不住责备。“不要这么感情用事,你这样做事,很累的。”
她抽了面纸用力扬鼻子。“你没看到,他真的好惨啊,我到他家时,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唉,这傻瓜。谭隐之在她旁边坐下,他抱住她的腰,拉她靠在他身上,他的下巴靠着她的头,柔声低哄:“好了,别哭了。”他哄着她,像哄个小孩。他听见自己温柔的嗓音,暗自诧异,自己也有这么温情的时候。
不管他怎么哄,她还是很沮丧,对于下午发生的事无法释怀。她在他怀里一直抱怨那些可恶的人,低诉她见到的不平事。她无法理解世上怎会有这种人,那是她单纯的脑袋无法理解的现象。
因为他的小傻瓜一直好沮丧,因为不管他怎么说,她还是好伤心,最后,谭隐之起身把灯按熄,将她抱到床上搂着哄。
月光流进套房,他们躺在淡蓝色床单上,亲密地抱着彼此。
谭隐之忽然有种错觉,觉得这床像是一艘小船,这夜像汪汪的海洋,星星就在天边闪烁,而她像一束暖暖的光,仿佛只要靠近,他就不冷。他听见自己心跳得那么响,它从没震得这么厉害。
这小傻瓜一哭,他就好似耳鸣,她伤心的呜咽会害他心涩。他吻她的发梢,又吻她泪湿的脸。那股想保护她的冲动,强烈得好似要吞噬了他。他以为自己够坚强,今晚却为她心惊胆战,怕她出事,怕得快发狂!
他不敢相信自己会慌成这样……是爱情俘虏了他吗?
他抱着晓蓉,觉得迷惘。这是一张床还是一张网?这是一艘摆荡的小船,还是一汪无底深潭?
黑暗中,隐之想起母亲的话,他觉得自己好坏,她偏偏那么乖。他心惊胆战,又心神荡漾。他一下子心花怒放,转瞬又心乱如麻。他该放手,手却抱得更紧。他该离开,身体却挨得更近。他矛盾,他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