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你比无痕还不如。香思讥笑他,惹来荆掠一阵哇哇呼嚷。
冬季山上寒意彻骨,她笑着不禁又打了个哆嗦。
忽然无痕将她整个人抱至腿上,安在自己怀中。
“你?”香思脸一红,看见他一贯冶淡的表情,但是那关切的自然动作,已经令她暖进心坎底,忽然对面又是一阵呼嚷--
“吃掉你了吧!哈哈!”趁她分心,荆掠使了一招险棋,吞掉她三颗子。
无痕摸着她的后脑,大掌摩挲她柔软乌丝。香思正要落棋,分了心贪看他一眼,看见他竟无比温柔地冲着她微笑。
“无痕?”他的笑使她恍惚。
对面又是一声暍采。“又吃掉你啦,哈哈……”
香思愕然,回过神看荆掠老顽童般抓着棋子哈哈大笑。“这叫什么?”他摸着下巴认真思索起来。
“这叫‘英雌难过俊男关’,哈哈……无痕,义父这招果然有效吧?”
香思眼一睁,明白过来,仰首瞪住那对深邃的眼睛,瞋怒道:“几时你也变得这么狡猾?”香思拧了把横在她腰上手臂。“性子冷就算了,这般狡猾就变阴险了!”嘴里骂着,却也忍不住被他们父子俩的诡计逗笑了。
对着江湖人人惧怕丑陋极了的恶人,偎着外貌冷俊神色冷漠的荆无痕,蔚香思却如鱼得水般悠然自在,轻松快意。
果真是她性属水?所以对这旁人眼中的寒恁地感到亲切自在,她活得比在龙虎门时好。冬季了,但她眼角眉桧仿佛还透着春的明媚,这里没有樊烈炙热的凶猛的感情。
荆无痕伸手轻轻按住她眼角扬起的笑,香思占有地往后一倒,瘫进那片宽阔胸膛,像是跌进一片无边暖洋。她俏皮地微笑着上望他正俯视的眼,四目相触,流盼间情意缓缓传递。
他黑眸深不见底,瞳眸中只有她美丽的脸。她眼含笑盈盈似水,汪汪地恍似要融掉他。
情潮汹涌,-切尽在不言中。
香思并不知道,身后这个看似冷淡的荆无痕,早把那寒魄琴抛落崖下,随着那本谱子一并抛落云深处。
那时他站在悬崖睥睨地冷望珍琴葬送云海。“我心已动……”他再不能平心静气的使琴,香思已经扰乱了他的心海,“让过去随琴尘封。”封住关于香恩的一切历史,封住任何悲剧的可能。
此刻他占有地环抱伊人在怀,胸腔溢满对她的爱。这是荆无痕第一次和人有了如此亲密的感觉,他抱着香思,紧紧地,恍似要将她的柔软馨香揉进骨子里。
他的爱……无痕闻着她发梢传来的香味,听着她清脆干净的声线正和他义父滔滔不绝笑着弈棋。
这一个冬季,香思伴着他。他幸福得感到自己变得异常脆弱,第一次他会怕,抱着这珍藏的小东西,深怕一个不小心就会丢失。第一次他懂得害怕失去是怎样惶恐的情绪。
他的香思,他的女人!他占有的收拢双臂使劲地环紧她。原来一旦得到了幸福,就注定要开始害怕,惶恐着战战兢兢地深怕失去。荆无痕冷硬的心肠终于也开始像凡人般变得敏感而脆弱。
“你别抱那么紧,我不能呼吸了……”香思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她安下一颗棋子,不动声色却恍似了然一切地说道……“你松松手,我在这里,我哪儿都不去。”她头也没抬,一句话轻易安抚了他不安骚动的心房。
是这样善解人意美丽的可人儿,难怪荆无痕爱她爱到心疼了。
樊烈不吃不暍一直守在墓前,他这样枯坐了一天一夜,那浸入骨髓的痛,那蚀心的痛!他睁着殷红的眸子瞪着墓冢,干枯的声音自那苦涩的嘴逸出。
“吾爱……”他霍地站起,黑眸一睁,背上焚宵剑铿地出鞘。“我怎能让你独眠于此?!”他握住利剑、猛地一挥劈开墓冢。“就算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吾也要将你带回厮守!”他疯狂咆哮,掘开坟墓……
是日--
夜幕低垂,香思按着约定的日期和师父在龙虎门外一处隐匿的林子里见面。
昏暗的林子里,只有些微穿透树棺的月光烙印地上。香思美丽绝色的脸庞,散发着恋爱中女子该有的光彩,一见到慈父般的师父,她立即奔上前抱住他老人家。
“师父……”香思闭上眼、喉咙一阵酸楚,思念和内疚感同时掐住了她的心房。“思儿让您担心了。”
萧凡疼爱地拍拍她?膀,轻轻推开她,慈爱的眼睛打量香思面容。“你气色红润,双目有神,看来--”他一颗心放下……“你在嵩山过得很好。”
“师父……您好么?大师兄有没有为难你?”
“他看见你的墓,心都碎了,那痴儿恐怕还在墓前凭吊。”
香思垂下眼,抿起唇。也许她对樊烈是太残忍,但她不后悔,为了与挚爱厮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一定会伤害樊烈,死亡是最温柔的方武,起码不用闹到彼此难堪。
“师父知道你有苦衷,但是……思儿,这样会不会对他太残酷?”
“如果我告诉他真相,那才是真的残酷。”香思抬起脸,聪慧的眸子仿佛能洞悉一切。
“我的心已经给了另-个男人。”
“你信中提的荆无痕……他……”萧凡眼中有一抹难言的顾虑。“他真的比你大师兄好么?有像樊烈那么样的呵护你么?你和他一起……快乐么?”
“师父--”香思直视萧凡的眼睛,脸上有着固执的表情。“您还记得么?小时候咱们一班师徒出游,途中我眼尖发现一只彩色孔雀,当时,指着它羽毛大呼漂亮。”香思瞳眸一暗。“那天晚上,大师兄送给我一件礼物-一支支被拔下的孔雀羽毛!我那时望着樊烈,他眼中充满期待,他等着我赞赏;可是我只是直直瞪着他,惊讶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告诉我,只要我喜欢的,他就是粉身碎骨也会把它抢来给我……”香思声音哽咽了起来。“那天晚上我一直没法子睡,一直想着那只失去美丽羽毛的孔雀,因为我一句喜欢,它失去可以保暖的羽毛。大师兄把它的羽毛一根根扯下来,它还能活着么?就算苟活也生不如死,当时你们都笑我,说大师兄多疼我,但师父,”香思眼中盈泪。“只有天知道,才十岁的我,第一次意识到什么是恐惧。师父,我讨厌樊烈;他越爱我,我越害怕。”
萧凡望着徒儿眼中凝聚的泪光,霎时明白在香思平静的面容底下,藏着怎样凶猛的阴影。他震惊的听香思说--
“对我喜欢的东西他不择手段,那么,对他自己喜欢的东西又会如何?!”一句话道破了香思长久以来的恐惺。
萧凡雳惊地凝视爱徒那太过灵慧的眼睛。是啊,香思一向太聪明,聪明得意识到隐藏的危机,懂得害怕和恐惧。原来在龙虎门,她一直活得战战兢兢,他竟一直没发现,香思美丽的外表下藏着怎样煎熬的心情。
“师父,我舍不得您和牙儿,但是--”香思毅然决然道。“我发现了一只更美丽的孔雀,我……要保护他,我要随他隐匿,恕我不能理会樊烈的情绪,对他我没有愧疚。”香思勉强地挤出笑容,苦涩道。“但是师父,徒儿只放不下您和牙儿,待樊烈接受了我的死亡,一切便回归平静。徒儿答应您,一定会找机会常常回来看您,好么?”
他还能说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也是樊烈那死心眼的性子造成的,能怪香思无情么?或者残忍的人不是香思而是樊烈,他那窒息的爱折磨了香思许多年。
萧凡叹息。“但是,师父听牙儿说,那个荆无痕有个义父,全身长瘤……”他欲言又止。“香思,他们的来历你清楚么?”
“我爱他那就够了,他的来历我不需要清楚。”
“香思……你那本谱子,其实……”萧凡一脸担忧:“关于你的身世,为师……为师……”
“师父,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说她爱上的有可能是个杀父弑母的仇家?望着香思明澄的眼睛,他苦涩得不知从何说起。天下间绝无如此巧合的事,她爱的男子姓荆,同样有一把琴,还有一个长瘤的义父,种种线索将残酷的事实拼凑起来。萧凡张着嘴,犹豫着、煎熬着,半晌只是说出一句:“那本谱子他们看过了么?”
“瞧过了。”香思咬了咬唇办,眼神闪烁,忽道:“可惜他也不会弹,那谱子看来是没用了。”香思下意识的回避掉这个问题。她敏感的嗅到了那本谱子背后隐藏的危机,那极可能是一个可怕的黑色之谜。凭着保护这份情感的直觉,她聪明的技巧的敷衍过去,有些事情并不需要追根究柢。
“他们看过了……”萧凡思索着,下了决定,对她温柔道:“徒儿,你去吧,好好抓住你的幸福,师父支持你。只要你平安快乐,那就是给师父最大的礼物。”
“师父……”永远这么慈祥这么宠她。香思似个孩子心酸地张臂抱住萧凡,脸庞埋进师父温暖的胸膛,泪涌出眼眶,她哭了起来。
萧凡疼爱地拍抚她抽搐的肩膀,“好了好了,哭什么?师父不是都依你了么?别哭了,怎么像个孩子?真是--”他呵呵笑了,眼眶也跟着热了起来。这一别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他可爱的小香思已经长大,已经懂得了爱,懂得争取自己的幸福。
隐处,一双充血的瞳眸,将一切看进眼底,那疯狂的瞳阵颤出毁灭的光彩。
所有的人都背叛他!樊烈痛心的闭上眼睛。原来如此,原来她这样践踏他的感情!为了另一个男人,她让他在一个可笑的空墓前哀哀痛哭。
我讨厌樊烈,我讨厌他!
香思的话如一柄尖刃无情地将他撕裂,狈狠将他开膛剖腹。
多么可笑啊--樊烈虚弱的扶住一旁大树,稳住那因大受打击摇摇欲坠疲惫至极的身躯。香思你好狠,你好狠--先前那些因她死亡而伤心堕进泥里的泪,仿佛都在嘲笑他的愚昧。
你这样和师父连手伤我,你好狠!
第六章
先是红色的火焰率先划开黑色寂夜,然后是巨大疾踏而来的马蹄声,惊醒了床上的一对璧人。
屋外樊烈狂啸:“那魔头就在这里!”
“保护我义父。”荆无痕抛下一句,掀被倏地破门而出,如一道银色疾光,转眼间挡在千军万马之前。
他的出现引起一阵骚动。
“银色头发?”
“是妖物?!”
无数骏马,杀戮的气息,围笼着荆无痕冶魅孤影。
荆无痕冷绝的脸庞被来人火把燃亮,对眼前危机他视若无睹,伸手缓缓顺过一丝银发。
寒意刺骨的声音一出,周遭喧哗戛然而止。“再进一步,就是自找死路。”他垂着眼,谁也不层一顾。
带头的樊烈,狂妄驾着黑马于前,殷红的眼睛怒视立抄马前的男子。揽着辔绳,樊烈黑眸疯狂地燃着护火。“你就是荆无痕?”他从齿缝中进出一句。
“是。”
香思爱的就是他!“妖物!”背上焚宵剑铿然出鞘,奔上夜空,樊烈咆哮。“他就是那魔头之子,各位,你们的祖师爷全死于魔头手中,现下,就让我樊烈为大家先击出这一剑!”
奔上夜空的焚宵剑,如鲜红的一簇火焰,慑人的杀气劈开天上流云,带着凶猛之势,猝然击向荆无痕。
铿然一声巨响,火花进射,一柄月般晶莹利剑飞来击开焚宵剑,剑尖没入泥地,矗然立于无痕面前。那剑身颤着白色光晕,皎洁如月却透着冰寒杀气。
那寒水般柔韧之势,轻易地便格开了焚宵剑,将剑击回樊烈手上。
“谁都不许动他!”香恩扶着荆掠立在无痕身役。她左手扶着荆掠,右手抓着剑鞘,冷眸凝睇眼前众人。
“各位,江湖杀戮无止尽--”她冷静清晰地道。“在我身旁的只是一个手无寸铁远避江湖的老人,你们千军万马,就为了杀这样一个病弱的老人么?我蔚香思在此恳请诸位莫再咄咄逼人。”
“哈哈哈哈哈……”樊烈疯狂的笑声震撼众人。他心痛欲狂,俯视蔚香思美丽绝色的脸庞。“潋水剑终于出鞘,为的就是保护这十恶不赦的魔头么?为的是和焚宵剑对峙么?”他咬牙,眼瞳进射厉芒,凶猛得恍似要吞噬一切。
“我们咄咄逼入?”他举剑指向她身旁的荆掠。“他双手沾满血腥,他杀人无数。荆掠,如今你老了就利用我师妹保护你么?哼!当年你那把刀是怎样威风,剖开多少颗活生生的心脏……”
“他已经封刀。”香思对上樊烈噬人的目光。“他日夜饱受病痛折磨,他已经受了报应。”香思嗓音变得柔软似水。“师兄,念在咱们同门,请你撤回人马,香思求你。”她诚恳地哀求他。
瞧她目光变得何等温柔?为了这个荆无痕,她情愿出口相求!樊烈满腔怒火烧得更炙。“念在我们同门,香思,你造的空墓,我可以不追究;你过来,今天,我要替天行道!”
香思唇-抿,忿然甩开剑鞘。
樊烈眼中一凛,她的意思是--“你?!”
“一个得不到爱的人……”香思咬牙,她发上系着的红绳断裂,美丽乌丝猝然散开。“果然是最疯狂的野兽。”她指尖往前一伸,潋水剑发出清脆声响回到她手上,香思斜眼凝视剑上寒光。“今天--”她举剑指向樊烈。“就让我杀了这头猛兽!”
一句话轻易劈开樊烈的心,扯裂他五脏六腑。“香思……”凝视那冰冷绝情的容颜,樊烈心力交瘁呕出一口鲜血。“呵……我是野兽……我是野兽!蔚香思--”他豁出去了,他狂吼,咆出血淋淋的真相。“你誓死保护一个杀了你父母的魔头,你连禽兽都不如!”
漫天漫地的恨啊,如箭直直刺进香思白纸一张的心坎,硬生生地掀开她不敢面对的残酷真相。
“不--”潋水剑击出冶焰划伤了樊烈的肩头。她也疯狂了,为什么樊烈要来撕裂她小心翼翼保护的幸福?连师父都帮着她,为什么他偏要来毁灭这一切?为什么!
众人惊骇的见樊烈肩上渗出鲜血,他没躲,他无视于香思悲痛的咆哮,兀自残忍地说下去,在香思淌血的心口撒盐。“你不是孤儿,你有父有母,当年你父亲‘别毅’造了一把克制恶人的相思琴,却因而枉送了性命,杀了他们的就是现下你左手扶着的荆掠--你还不为他们复仇?你还不快杀了他?!”
香思闭目,心被真相狠狠地揪拧,她苍白得几乎要倒下。“你为什么要说……为什么……”寒意沁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