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那个美丽的歌声提醒他,他也曾飞腾于天空,受万物爱戴崇敬。
她怎么了?为什么不再唱歌?你不再唱歌,我也快忘记温暖的回忆…
歌姬…
贪恋着她身上温柔的波动,他没有吃掉奄奄一息的娇小女孩,反而帮她疗伤。肮脏的爪子轻划过,所有的伤口都愈合。按着昏迷的她,开始阅读她的心…
然后叫醒她。
“你是歌姬的女儿。你叫极翠吧。”他的脸,有一丝微笑。
极翠张开眼睛,淡淡的光亮中,她发现遍地都是干枯的骸骨,她一惊,冲进了他的怀里。
“不要怕,那些都已经死了。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的人。”他好看的嘴唇扭曲了一下,“不管是天人、人类,还是魔人,都是一样的。”
极翠这才仔细打量眼前的“人”。
他几乎有两个人那么高,却被黄金打造的镣铐勒住颈子,系在他头上的石壁里,肮脏的脸却有着完美的五官,妖美俊逸宛如谪仙。额上像是镶嵌着呈花瓣状的宝石,仔细看才发现,那是三对眼睛,墨绿的眼睛。
手和脚都长着长长的爪子,盘膝坐着,蜿蜒着如豹般的尾巴。身体健壮优美,却传出阵阵的臭味。是尸臭…他身上有许多伤疤,都有蛆在啃食。
她害怕的瑟缩了一下。想起传说…“你是关在禁地的妖魔?”
他望着没有马上逃开的小女孩,“对。”
极翠渴望的摸摸他的脸,“你…你是我的父亲吗?”
这双柔软的小手…温暖的气不停的袭来,好久没有这么温暖的感觉…
“不,我不是。”他的声音温和。
“但是他们都说…”她急着说,却被他温柔的打断,“语言和真实不是相等的。”
她最后一点希望也被打灭。从小,她渴望见到自己的父亲,就算是妖魔也无所谓。他或许是可怕的妖魔…但是,他却待自己这么温柔。
但他不是父亲。
想想生死未卜的母亲,极翠泪如雨下。“…他们说,你吃所有掉进来的生物。”
“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吃。”他讥讽的弯了弯嘴角。
她垂下头哭泣,妖魔温柔的帮她拭泪。
“你吃了我吧。”她抬头,绝望的,“妈咪一定死了。亚里斯王也要杀我…”她越哭越厉害,“与其被他们杀死,不如让你吃饱…”
她紧闭双眼,却觉得被妖魔拥进怀里。“…别说这种话。”枯涸已久的心湖,却因为这样的孩子的眼泪,有了一点点的润泽。
“歌姬…你的母亲还没死。”他碧绿的眼睛闪动着,“亚里斯王爱她,却也恨她--不如说恨他自己。”他将极翠推开些,“回去吧。她还需要你。”
极翠摇摇头。“…我不能回去。”
沉默了一会儿,“你的母亲…曾经让我很喜悦。”他温柔的摸摸极翠的头,“她虽然是被送来献祭的,对我这罪人,还是温柔备至。我很怀念她的歌声…那歌声…身心的伤口都为之愈合…”
“你喜欢吗?唱歌可以让你的伤口痊愈吗?”她很认真的问,“我不像妈咪会唱圣歌…”有点难过,“我只会唱很普通的…”
“你愿意为我唱吗?”他微笑,极翠却看着动人心魄的笑楞了一会儿。
“…如果你想听。”她有点害羞的笑了笑。
“我想听,很想听。”他闭上眼睛,额头上的眼眸却还张着。
“春天的独角兽,望着山下的明眸灿笑的少女…
喔,姑娘呀…你那纤细的腰枝比初萌的杨柳还柔软,你的微笑动荡
我心魂…
我陷入恋情…在你小鹿般的敏捷轻盈…
春去冬来,你离去我的身边,我的心碎裂如霜雪。
但是来年,来年又有黄金发丝的姑娘,同样有着杨柳腰和微笑…
我又陷入火热的恋爱,喔~姑娘…
我为你献唱,独角兽的歌声轻扬,在祝福的森林里…”
她很认真的唱,声音青涩生嫩,却拥有着感动人心的荡然。真是太好了…跟歌姬的歌是一样的…
他的伤口痊愈,所有虚幻的蛆都消失无影。
“你看,你和你的母亲都有相同的天赋。”他张开眼睛,微笑着,“所以,我答谢你一样礼物…”
他额头正中间的眼睛也睁开,托在花瓣似的三对眼眸中,像是浑圆的翡翠。
在这个惨淡的黑暗地洞,遍布着尸骨的肮脏所在,她却觉得,这个妖魔很美。
“啊!”她尖叫出来,妖魔却毫不在意的将正中间的眼睛挖了出来,“你在干什么?”她觉得好痛好痛,“你…”
“你相信我吗?”他不去管额头的血流如注,微笑的问她。
极翠楞楞的点头。他拉过极翠的手背,在当中割开一条细缝,“不要动。一下子就好了…会有点痛…”他将翡翠似的眼眸安进极翠的手背。微微一闪,像是一颗翡翠首饰。
“很痛吗?”看她不言不语,“等一下就…”
她看着手背,摇摇头,“你…你不痛吗?呜…”又哭了起来。
“你真是个好孩子。”他温柔的拥拥她,“去吧。你已经拥有我一部份的力量。好好运用,没有人动得了你。快去吧。”轻轻的推推她。
她走了两步,又依恋的回头,“…我会回来的。”
妖魔笑了笑,“我会把你的话当愿望,而不是誓言。”
“我会回来!等妈咪平安,我就会回来!”她叫着,又为了自己的激动难为情,“…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望着她担忧温柔的眼睛,向来心高气傲的他,却破例的说了自己的名字:
“重华。我叫重华。”
***
她是第二个从禁地平安归来的人。
当她突然出现在歌殿的大门前,守卫一阵骚动。他们已经听说了王子们的遭遇,还有些王子因为惊吓过度,已经卧床不起了。
但是王命难违,只好鼓起勇气拔出剑。
“闪开。”她视若无睹的上了阶梯,“不要挡在我面前。”
冲上来的守卫像是被看不见的墙弹了回去,反而误伤了自己人。她轻松的推开沉重的门扉,看到凌乱的殿堂和毁坏的织布机,惶恐塞满了她的心胸。
“妈咪?”她在广大的歌殿里寻找呼唤,终于在寝宫找到了歌姬。她身上都是血,虚弱的躺在床上,看见她,眼中满是欣喜,想要伸手拥住她,极翠痛苦的发现,母亲还是失去了右手。
“妈咪?很痛吧…我没有保护你…妈咪,你还有哪里会痛…”
歌姬只是摇头,不停的落泪,却没有说话。
“妈咪?你怎么不说话?”极翠害怕起来,“说话呀,妈咪?”
“她没了舌头,你叫她怎么说话?”冷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猛回头,亚里斯王满脸阴霾的望着她,“你居然还没死?”
妈咪…你…她发出痛苦的呐喊,翡翠眼一闪,她手里出现火焰般的长剑,正要冲过去,歌姬扯住她的袖子,哀求的看着她。
“妈咪,让我杀了他!他把你害成这样…”她哭嚷了起来,“我不会饶他的!”
极翠。
母亲的声音在她心里回响着。
不要…不要为了这个男人,犯下弑父的罪名…神不会宽恕你的。歌姬哭着,嘴角又流出血来。
火焰的剑消失。趁着她悲伤的时候,亚里斯王举起剑,却在少女的肩上看到妖魔的幻影。
“怎么样?亚里斯王?连我保护下的人你都敢碰?”妖魔魅惑俊秀的脸狰狞的笑,“这个女孩已经得到了我的眼睛…”
亚里斯王捂着左眼,杀猪似的大叫了起来。
“哼,这么多年,凶眼还有效力?也好。你不要忘记,你也不过得了我一点眼力,就让你歼灭了一整个王国。现在极翠得到了我一个眼睛…你觉得呢?”
亚里斯王觉得左眼快要掉出来,火热的疼痛一直穿到脑海里。他踉踉跄跄的后退,暴吼着,几乎是狂奔的回到他安全的宫殿。
歌姬看着幻影,“啊…”伸手想要碰碰重华,却只碰到极翠手上的翡翠眼。
“歌姬…”幻影慢慢的淡薄,渐渐的消失了踪影。
极翠茫然的抱住无声流泪的母亲,寂静无人的歌殿,只有她自己的啜泣声,久久不绝。
第二天,亚里斯王下了一道禁令。严禁王宫内任何人靠近歌殿,也不许任何人跟歌姬母女说话。极翠要求任何饮食生活用品,一切照办。
只是不准交谈,违令者斩。
亚里斯王宫继妖魔的地洞后,又多了一个禁地。
没有园丁修剪花木,歌殿庭前的花园荒芜,渐渐让森林侵袭,歌殿就这样掩没在森林里头。
***
是誓言,不是愿望。
她带来了一口袋的食物和火光,骑着扫把,缓缓的降落在阴森森的地洞。
正被饥火折磨的重华,一爪抓开布袋,拖出香喷喷的烤鸡就咬,满手污秽的油腻,他吞噬食物像是野兽。
“…不要看着我吃东西!”他闷吼,恼怒自己兽化的模样让她看见。
他会自惭形秽。
“好。”极翠转过身,拎起当作交通工具的扫把,“趁你用餐的时候,我把洞窟打扫一下吧!”
她把火把安在墙上,开始把枯骨扫成一堆。刚开始的确有点害怕,不过,重华说得对。这些人都已经死了,死去的人很温柔,不像活着的人那么可怕。
忙进忙出好一会儿,才把洞窟里的尸骨清理了一部份,挥挥汗。“你吃饱了?”她轻快的跑过来,拿出水袋,“我刚要的新鲜葡萄汁,很好喝喔。我喝过了,没有问题,来。”
就着她的手,他啜饮了几口,真是芳香…多少年没有喝到?他已经记不起来。
“…不用对我这么好。”他有点不自在,“我不过给了你一只没有什么用的眼睛…”
“对!眼睛…”她举起手,“我要怎么还你?”看着他额上的血洞,心里很不舍。
“…你留着吧。”重华微笑,“你还需要用这眼睛保护歌姬。”沉默了一下,“你怎么不待在歌姬那儿?她受伤了?还好吗?”
“…妈咪睡着了。”她勉强振作起来,“幸好有你的眼睛喔。妈妈的伤口都痊愈了。”只是失去的舌头和手再也不会回来,“…白天我陪妈咪,晚上我来陪你呀。”她粲然的一笑,“我只剩你们两个亲人了,一定要好好照顾才行。”依着重华,她满足的叹口气。
亲人?“极翠,我不是你的父亲。”重华摸摸她的头,看着自己污秽的爪子和她的娇小,突然很厌恶自己。
“我知道呀。”她很遗憾,“但是,我喜欢重华。”一把抱住他粗壮的胳臂,“我嫁给重华当新娘子!等我长大,我们结婚!这样就是亲人了…”
“极翠!”他有点啼笑皆非。
“就这么决定了。”她拍拍手,拿起手绢擦擦重华油腻的脸庞,“我会对你好,很好很好。”窝进他的怀里,“让我陪你,好不好?”
他有些犹疑的合拢自己的手臂,轻轻拥住这个太用力就会捏碎的小女孩。
“将来你长大了…就会遇到命定的人。”他的语气很温柔,“你要陪我,我很高兴。不过,新娘子…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在你遇到那个人之前,你就先把心放在我这里吧。”他温柔的拥紧一些,“我们一起等。一起等你那个命定的人。”
“会有那个人吗?”她满脸的困惑。
“会的。”他不想再提这个话题,一想到她终会长大,不禁有些怅然,“再唱一次‘独角兽的森林’给我听吧。”
极翠一笑,开始哼起歌来,一直到她慢慢闭上眼睛,沉睡了,还含含糊糊的哼着。
调整一下坐姿,让她睡舒服些,重华叹了口气。
第二章
极翠花了几天把洞窟打扫好,重华发现自己越来越期待极翠的到来,期待的不是她的食物或歌声,而是她那小脸上盈盈的笑。
她像只忙碌的松鼠,不断的把东西搬进黑暗的洞窟。怕他太暗心情不好,花了很大的力气弄了好几个油缸,点着芳香的酥合油。还设法弄了个小小的灶,可以烧热水帮他洗澡。
“不用这样。”虽然翡翠眼让她不用太费力,但是操控魔法对于她这样的小女孩,还是非常耗神的,“我给你翡翠眼不是为了…”
“是我喜欢的!”她孩子气的叫,“我知道你很爱干净。只是没办法洗澡呀…”她试过要弄断黄金镣铐,结果被震昏过去,额头还包着纱布。“我不累的,一点都不!”
小心的等水凉了些,她细心的帮他擦拭身体。“我自己来。”他叹了口气,“把水桶挪过来点。”
看她盯着自己笑咪咪的,拿她无可奈何,“小姐,我要净身。你盯着我干什么?你不知道不能盯着男人的身体看吗?”
“我是你新娘子!”极翠抗议着,她极爱看重华的一举一动。
“转过头去。”不容质疑。
“欸…”她还想抗议。
“转过头去!”极翠不甘不愿的转头,重华又说,“把你额头的伤治一治。”
“………我帮你换水!”不顾他是不是裸体,她又提了桶热水来换。
不知道换了多少桶水,才让他千年的污秽洗涤干净。
看着累坏的极翠,他轻唤,“过来。”
虽然这么累,她还是很开心的窝进他的怀里,累得一动也不动。“你没有力气治自己的伤了?”他的语气谴责,却含着浓浓的溺爱,“告诉你不要太劳神的使用法力…”极翠伏在他怀里睡熟了。
这个小小的女孩…我该拿你怎么办?他轻轻的替她治伤,却有点惶惑。
“哎呀呀…被监禁的天人,还能够有这么好的待遇呀?”温柔却恶意的声音激荡,展着雪白翅膀,他像是一抹月光降临在黑暗的洞窟,所有的黑暗都遁逃。
重华眯细了眼睛,额头上的天眼全睁得大亮。“加百列,有什么事情?”他保护似的抱紧熟睡的极翠。
“十年又到了,不是吗?”他好整以暇的笑笑,“上神要我来问你,你可悔改了?”
重华冷冷的看他,看着这个备受人类崇拜爱戴的神祇。“我没什么好悔改的。”
“啧啧,千年来,你的回答还真的不变哪。夜神.重华。”加百列望望他怀里的极翠,轻轻吹声口哨,“就算被贬化为妖魔,还是有女人为你痴狂,真是不容易。”
“她只是个小孩。”更凌厉的逼视着加百列。
“短命的人类在我们眼中都是小孩吧?为你做这么多…她很有心。”
加百列眨眨眼。
“这一切都和她无关。”重华厉声,“明天我就不会让她再来,我不准你对她…”
“发这么大的火干嘛?”加百列整整翅膀,“放心,我不会告诉上神,也不打算对她做任何事--污秽卑贱的人类不值得。”
“你打什么鬼主意?”重华的眼神阴暗。
“好好享受现在的幸福吧。”加百列雍容的脸庞出现了狰狞的恶意,“那么…等这个卑贱的人类厌弃了你的时候,你会比之前的日子痛苦万分的怀念这短短的幸福。越幸福,越痛苦…”他纵声大笑,宛如夜枭,“十年后,我会来欣赏你的痛苦。光想到就令人兴奋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