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要有命成帝师。”段冲叹气,“徒儿要打天下,段剑门哪能不帮?但是光段剑门这小帮派,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现下丽京无主,璇儿,你还是先回丽京再说。打仗不成,护送圣驾不成问题。”
木兰放下心,看着莫言的地图,“这一乱,恐怕各州道各有图谋的也会起兵…国力恐怕只剩十之五六…”正议事,外面一片嚷叫,松涛闯了进来,“你们扣下东霖木兰做啥?”他气势汹汹。
“没人扣下我。”她轻叹,“岛主,请坐。”
他魁梧的身材坐在椅子上都嫌小,“看什么看?没看过海盗?”他一一打量,“喂,小鬼,别这么看东霖木兰。她嫁人了,就算要嫁第二次,嫁得也是我,你还得排我后面。”
东霖璇红了脸,中钰噗嗤一声,“好样儿,你知不知道这是你未来的皇帝?”
“我是土匪,没什么皇不皇帝的,”他一派轻松自在,“你们议你们的,我小心肝没事就好。”
不顾璇怒目,木兰犹看着地图,一一详述,“…原本还可指望莫言守边的旧部属,但是封雪江冬来封江,可以行马,北鹰都会在此时南下劫掠,这军马动不得…”
正愁着,松涛轻松的说,“土匪打海盗不更好?”
木兰心里一动,璇没好气的说,“你知道赤罕人是怎么样的?他们惯常烧杀掳掠…”
“着呀,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一半赤罕人血统。”松涛满脸不在乎,“反正他们都是要来抢的,顺便请他们抢抢西岛人有啥子不好?船上打不过,深入地上还打不过的话,东霖不亡就没道理了。陆地上还有比赤罕人更厉害的骑兵?你说个国家我听听。”
木兰怔然,和中钰两人相望,异口同声,“这是好办法!”
“给他封雪江南岸五里!”木兰摊开地图详看。
“反正本来就有长城的打算,冬来难守的封雪江给他算了!”中钰兴奋的凑过来,“也对,反正每年都要编列‘抢青损’,大大划算哪~”
“喂!长城起码要二十年欸!”莫言不赞成,“现下战乱,恐怕要三十年了!”
“三十年?若我们整治下来,哪需要三十年?”璇坐不住,踱来踱去,“莫忘我们治水已有功绩,去年今年大熟,就是证据!无须三十年!”
“土匪么…还是用土匪的方法有效。”松涛得意洋洋,不知道这些官家少爷少奶想些什么,这么简单的办法也想半天。
莫言翻翻白眼,“这群蛮子哪愿意让我们这样白用?一定要岁贡黄金的!”
“再怎么算,都比战乱划算。”中钰很严肃,“你知道西岛进战十日,损失多少?我算给你听…”
“好了好了,我的宰相娘子…”莫言举手投降,“你莫不是当少奶奶当烦了,还想回去当你的宰相吧?”
她愣了一下,低头不语。
“唉…我就知道…”莫言搔搔头,段冲还来火上加油,“我说么,东霖名相给你当媳妇太糟蹋了。”
“死老头,你就是要让我难堪就是了?”莫言气不打一处上来。
“怎么样?你当我儿子三十多年,还没打赢过我,来呀!”
不顾那对相残的父子,当下商议定了,径回丽京。
***
丽京正群龙无首,兴帝无后,新帝继位。
没人敢在这军临城下的时刻抢这皇帝位置,望见木兰宰相名将皆回归,绝望的丽京百官一片欢呼。
“他们不是说我狼子野心么?”木兰讥诮的的撇撇嘴角。
但是新帝将监国匕首还到木兰手里,她还是感慨了。这么多年,心心念念,就为了这把匕首代表的身分而努力,夙夜匪懈。
多少恩怨尽赴梦魂。只有这把匕首贴身放着,她才觉得自己活着有意义。剑麟…你为何不懂?
若不是深爱你,何以我愿意束缚自己的翅膀,在你羽翼下生活?你几时见过关在金丝笼里的凤凰?
“你穿盔甲好看多了。”松涛歪着头看,“呿,让你穿女装简直是糟蹋。”
木兰苦涩的笑了笑,一个粗鲁海盗懂,剑麟…你反而不懂。你只要一个完璧而乖顺的妻子,那就不需是我。
“岛主,”她安详的转身,“到这里就好了。这一路,累你相伴。”
“我不累。”他狡狯的眨眨眼,“我不趁你跟老公吵架搞定你,什么时候有机会?”
她苦笑的摇摇头,“我要北去北鹰求援。单于个性喜怒不定,若是我求兵不成…说不定反而被杀。你无须与我涉险…”
“少来,”他一口回绝,“我跟你跟定了。你又不熟路径,我可是熟的。你不让我跟让谁跟?好歹我在北鹰生活到十几岁。”
微微一笑,将满腹辛酸藏起。
“对了,”这粗鲁汉子很大方的把信给她,“你老公有信。要不要回?”
她淡然,“要。”
拿过了信,连封都不拆,嘶的一声成两半,“就这样回给他。”
真是狠。松涛伸伸舌头。不过,若我老婆回了这种信给我,看我不千里跑来打她屁股,然后跪地求饶,跟自己老婆耍什么骨气?
这官家少爷硬是有骨气。
他耸耸肩。
第十章
一路餐风宿露,终于纵马到封雪江国界。只见一片雪茫茫,马蹄在雪地里杂乱的留下蹄印。
“有人。”松涛止住她,纵目极望,她什么也没看到。
“一个女人。”松涛皱起眉,“一个女人在这国界干嘛?”这里已经是赤罕人的势力范围了,莫说赤罕人,若他单身在此,也会起邪念。
等看清了来人面目,木兰惊噫一声,声音发抖,“岛主,你在此暂候。”
“喂!怎么的?虽然是个女人,赤罕女人也不是惹得的!”松涛挡着她的去路。
“你…”见她眼中滚着泪,“这人,我是相识的。让我过去…”
松涛默默的让开,还是离了几步戒备着。好奇的张望过来的女人,见她穿着赤罕人的衣服,容貌甚美,却冷得像冰。
“奇怪,这赤罕女人怎么跟小心肝的相貌有些像?”他暗暗嘀咕着。
***
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木兰居然说动北鹰出兵,旁人再三询问,她和松涛总三缄其口,只说途中偶遇北鹰阏氏,经过一番长谈,终于得到北鹰的出兵,虽然条件异样的严苛。
只有中钰见她独望月夜,又听探子回报阏氏容貌年纪,不禁叹息。这阏氏,分明是公主昭君。姊妹异国而处,各有立场,相逢定是难堪,也不再逼问木兰细节。
焦土政策加上北鹰骑兵,木兰诱敌深入的计策大获全胜。她却没有挟胜追击,反而与西岛订定和平协议,开国复港。
毕竟北鹰骑兵在东霖宛如祸苗,能及早结束战争才是最重要的。
她不再回凰岛,守在东霖。松涛原本不愿回虎岛,木兰对他说,“陪我是很无聊的。你不能关在笼子里,就像我无法回去一样。我不忍心如此。”
松涛深情的望着她很久,“若是你要我来,你知道要怎样找我。”
她点头,轻轻拥抱这位千里追寻的有情人,“木兰欠你太多。”
隔着军甲,实在不舒服,他轻叹,“以身相许如何?”
“我已身许东霖。”她苦涩的微笑,“东霖皇室会负我,天下男子会负我,东霖…东霖不会负我。”
“我也不会。”松涛皱起浓眉。
“我相信你此时的确这么想。”她温驯的说,“有话…请转告…唐剑麟。”她知道剑麟就算不在身边,也尽力为她谋事。赵州节度使第一个表态支持新帝,其它节度使纷纷来归,应是他奔走之功。
然而,又如何?
松涛静静的等她说话。
“告诉唐剑麟。夫妻情份虽绝,朋友之义犹在。请他早日娶妻,唐家不能无后。”她落寞的笑笑,“就这样。”
“就这样?”松涛笑笑,“妈的你们这些官家少爷少奶特别多心思。我也懒得对你们说这些屁。说是说的。听不听我不管。”
***
对着剑麟说了口信,“还有,”松涛觉得不太过瘾,“她说已身许东霖。天下男子都会负她,东霖不会。”
他全身一震,“我负她?”
“我不懂你们这些官家少爷少奶。烦死人了。爱就爱,不爱就不爱。”他咧嘴大笑,“我若爱她贼死,管她妈是妓女公主。谁跟我抢人,我跟谁拼命。她愿跟我,偷不偷汉有什么打紧的?我会让她连偷汉子的心思体力都没有。直娘贼!东霖木兰穿军装真是 *** 好看透了!穿女装简直糟蹋她!”
他潇洒的挥挥手,回虎岛去了。
剑麟默默的坐在内堂。房间还维持木兰在的模样。她在这里的时候,从来没有展颜开怀,他偷偷去探她的时候,远远的,着军甲的她,却和莫言携手大笑。
他做了什么?以为将世间所有美好放在她手心,就是爱;以为万般宠溺她,就是爱;以为一切荣耀归诸于她,就是爱。
以为不让她受任何风霜雨露,就是爱。
真的是这样吗?
“东霖木兰穿军装真是她妈的好看透了!穿女装简直糟蹋她!”松涛的话在脑海里回旋。
他站起来,匆匆策马到港口,他急促的对李承序说,“备船!我要到东霖去。凰岛拜托你了。”
李队长意味深长的对他笑,“也该是时候了。”他下令备船,转头对他说,“把我们的公主带回来。”
***
他以为见到新帝,一定会一刀结果了他。
但是他仍然恭敬的执了君臣之礼,恍惚的抬头看着龙座上的少年皇帝。
才两三年光阴…这少年皇帝已经白了鬓发,忧心若此。
他…这个忧心日夜的少年皇帝就是他的心魔?他突然不懂起来。
“剑卿平身。”新帝冷冰冰的声音,“你可是前来寻找皇姊?”
“是。”他焦急的望望左右,“木兰不在这里么?”
“皇姊已经不在东霖了。”少年皇帝带愁的一笑。
“不可能!”他霍然站起来,“她心心念念东霖王朝,怎可能不在此护国?!”
“你说得很对。”新帝心平气和的,“但是,天下初平,开国复港,奖励商行。她自愿领军保护商船去了南洋,这也是为了东霖。”
“你为什么不留下她?!”剑麟怒气勃发,“你就这样让她去经受艰苦风霜!?”
“你以为我没提议过吗?”新帝也大怒,“若是她愿意,我愿虚悬三宫六院,只纳她一个皇后!你觉得她甘愿被困在这个金碧辉煌的东霖王宫吗?!”
她…她不愿意困在东霖王宫?但是,但是…但是她却愿意困在我那小小的竹笼子,收敛羽翼。
怔怔的望着发怒的新帝…眼界突然模糊了。就算和眼前这个少年皇帝有旧情又怎么样?她最后愿意困守的地方是我的臂弯。
为什么我要愚蠢到这种地步?为什么要她伤心远离我才知道她的心意?虚悬三宫六院哪…木兰。你将会是烁古震今唯一一个独后,你生下的任何子嗣都不再有你最厌恶的帝王之争…你…为什么不愿意?如果你心里有过这个少年皇帝?
我爱你。他还记得她穿着一身嫩绿,娇羞的向他说的话,现在却轰然像是春雷一般。
“臣告退。”他茫茫的走出宫阙,新帝没有拦他。
走出紫微殿,他愣愣的望着一园春意盎然。寒冬已去,春回大地。他的春天…却悄悄的离开了他。
“额驸…”一个柔弱的女声唤住他,眨眨眼,回神过来,发现这个宫女有些面善。
“额驸。之前奴婢在公主府当过差。”她紧张的跪下。
“哦?”还有些愣愣的。
“公主曾经要奴婢烧掉…一件单衣。奴婢不敢违旨…却也不敢遵旨…”她掏出一块破旧的宫绢,上面有着已经变成黑褐色的血迹,“所以…烧掉了单衣,却先剪下这块…这块布。”
他瞪着这块布和血迹,“这是…这…”
宫女鼓起勇气,“这是,这是公主的初红。是跟额驸…”
剑麟脑门轰然一声。我为了…为了这种莫须有的罪状,无意恨她这些年?
“她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他喃喃着,“为什么?”
“奴婢大胆。”宫女膝行又拜,“额驸一再见疑公主,想公主是…是…”
“这么明显吗?”他紧紧纂住那块布,“连不相干的外人都看得出来?”那木兰呢?她岂不是心伤终日?
“为什么…既然她知道我这样龌龊,为什么还甘愿跟随我?”他大恸怒吼。
“女子…女子为了情郎…”宫女想起过往曾有的情爱,那遥远的岁月哪…“是什么都愿意受的。”她低头哭了起来。
直到他说出断情之话以前,她都是忍受的。
“我做了什么?苍天啊…我做了什么?”他再也忍受不了,仓皇逃出东霖皇宫。
***
星夜如斯,一如初履凰岛。木兰站在甲板上,抬头看着满天星辰。彼时剑麟怕她受寒,将她裹得只有一张脸露在披风外,抱着她,躺在小山冈的草地望着星辰。
春兰葳蕤,静静的夜里吐露芬芳。
凰岛岁月苦乐参半。但是能和剑麟靠得那么近,心里闷着的苦,也不算什么了。
现在天涯相远,亦是苦乐参半。只是苦…恐怕多一些。
所慰者,相离数千里,渐渐忘却他的不好,只记得他百般温柔娇宠。记得剑麟尚有一个温柔娴雅名满丽京的表妹。那样佳丽,才配他的娇宠。
我?她对着自己凄凉却骄傲的笑笑。我是遨游天际的凤凰,无法被拘在笼子里。这五湖四海才是我的天地…
虽然也眷恋过一个温暖的臂弯。
终是梦一场。她坐下来,继续翘首望月。
“有海盗!有海盗!”望楼声嘶力竭的大叫,“海盗!海盗!”
她悚然一惊,所有温柔遐想皆尽消失,她拔出弯刀,“备炮!瞄准!”
正要冲向炮台,突觉脑后声响,弯刀敏捷的扫过去,来人与她交手,越斗越惊,这蒙面人识得她的每招每式,百招过去,她居然落败?!
弯刀落地,她既疑竟无来援,又恐海盗劫船,正要射出暗器,已经被蒙面人点中穴道,一把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