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有空记你们名字?!”石中钰一拍案,“十九就是十九!叫阿大不拘什么茶送过来,看严点!别让什么阿猫阿狗的又摸进来…”
“宰相大人,你说得好容易?!天天打发这些三脚猫就累死我了,怎么最近这么多人来踩点子…”
“看严点!”她气呼呼的拿袖子扇风,“连宰相府都得当心说话了!妈的,天天有大群大群的探子来偷听,要不是十九还有点用,真是叫人不用活了…木兰怎么样?”她神情焦急,“为什么不准百官探视?我的妈,刑部大牢也没这么看守严,我走近三丈外就被赶,到底是养病还是坐牢?”
“坐牢。”剑麟也不跟她客气,“我们算是被软禁了。”
“木兰搞啥?”石中钰抱怨起来,“伤个风伤了一个冬天?听说连站都站不起来?看了医生了没?到底那群太医是催命的还是看病的?”
“太医有我医术好吗?”自从成了木兰的侍读,他钻研医术已有小成,有时太医还得跟他请教。
“那你还把她医得站不起来?”石中钰瞪他,“够了没?我快被累死了!皇上什么奏折都不看,通通推来这边,喝酒抱女人倒是很有兴致,他喝他的酒,为什么百官要陪宴,我还得指定出席?天老爷,居然叫我爱卿!?真是鸡皮疙瘩掉满地…赶紧把木兰医好,多少帮帮我吧~我的白头发越长越多,真是…啊~”她尖叫着把笔摔到墙上去。
剑麟笑了起来,怀念起以前围着议事的时候。“宁耐点。这几年兴帝还需要你助力,你和莫言都是无碍的…”
“过几年呢?”石中钰不耐烦,“这老小子和我杠上了。不看奏折,花钱如流水,还硬要把什么太上教尊为国教。够了没啊?国教?还跟我吵封港锁国的事情…我气得不得了,居然百官没半个挺我欸!算了算了,到这种地步,我想辞官都辞不成…”她抱着脑袋苦恼,“不知道几时有祸事,只期望别满门抄斩就行了…”
“不让你辞官吗?”剑麟倒有点讶异,兴帝几乎什么事情都跟太上教人商量,百官一人不信,一言不靠,当初也因为如此,觉得石中钰和段莫言急流勇退,还能全身。不让段莫言辞官还能理解,兴帝为什么不让石中钰辞官?
“不但不准我辞官,也不让我跟莫言成亲。连莫言要回京议事都不准。”石中钰苦恼不已。她已经好久没看到段莫言了。
上回段莫言还是偷偷来看她的,路途遥远,二十天的路程呢!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十天就到了,全身大汗淋漓,握着她的手笑。
“阿钰。”脸上还挂着雪。“没别的登徒子来跳你窗户吧?”
“除了你这笨蛋,”给他肩窝一拳,“谁敢跳宰相窗户?”
想到这里,她眼眶都红了。
“你凡事小心。”无可安慰,他很知道天涯相远的滋味,“现在只能待时。兴帝心胸狭窄,你也不要硬犯书呆子脾气。真的不行…”他沉默了一会儿,“大伙儿走吧。”
“走去哪?”石中钰虽然向往,望望身家,“不成的。”
“所以说,等到真的不行的时候。”他安慰石中钰,“羽林卫追击海寇,成绩如何?”
“成绩斐然。”她终于开颜,“若不是…”虽然十九戒备着,她还是压低声音,“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早掀了他们老巢。沿海守备一再说是西岛纵容海贼出入领海,据李队长回报,似乎不是如此…”她附耳低语了一番。
“赵州二王爷?!”剑麟不敢相信。
“嘘…”石中钰嘘了半天,“小声点!这些皇亲贵族各有图谋,连外戚都互相连纵,”她无力的撑着头,“国事糜烂自此…”长叹一声,“我突然觉得新帝的确是个好皇帝。”
“我不想听他的名字。”剑麟脸色一沉。
石中钰严肃的看了他一会儿,“这会儿皇上都赐婚给你们了,你也是木兰堂堂正正的额驸,居然还吃一个死人的醋?”
他烦躁起来,“你别管。”
“我才不想管!”她气呼呼的大喊,“阿大!死哪去了?茶呢?!”倒霉的管家捧着刁嘴的主子要的茶,苦着脸过来。是谁要他尊茶经煮茶的?
喝了茶还不消气,她指着剑麟的鼻子大骂,“幸好追我的是段莫言不是你这只猪!”
“段莫言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心里的苦?!”他也大声起来。
“你知道段莫言怎么求亲的?”她冷哼一声,“他说我嫁八百次他也娶我!女人要的是什么?也不过就是这样。你会因为木兰断手断脚不要她?但是你就介意她是不是完璧!臭男人!”
他一时语塞,抱住头。
“…若不是万般珍爱…”他苦恼的说,“我又何必介意?我在努力…我很努力…”
这男人的脑子大概是石头刻的。骂完了心胸舒畅,石中钰大力的拍拍他的肩膀,“好啦,知道啦,你那石头脑没救了。喝茶啦喝茶啦…拿两斤春茶回去,告诉木兰,赶紧好起来。等我辞官辞成了,咱们边关探莫言去。都成夫妻了,时间会解决一切啦…”
她扇扇袖子,想着边关的风,微微的笑了起来。
第六章
这狗皇帝还要她等多久?石中钰一面忍着气,一面还得装出一派温文儒雅跟百官周旋。
不管在木兰等人面前怎样撒泼,她对百官还是小心翼翼。官场无情,谁都能抓点因由给她好看。这些年她这摽梅女子能安坐宰相之位,也不是没点手段的。
应酬得心头火直上,脸上还是笑咪咪的,只差没在心底把皇帝十八代祖宗全骂遍。正骂到开国皇帝,要正午了,兴帝才接见了她。
踏入御书房,她几乎马上转身跑出来。兴帝衣衫不整的抱着宫女,手还放肆的探进宫女的前襟。
妈的!我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啊!谁尊重我一下行不行?段莫言那么天不怕地不怕,也只敢逗逗她,不敢对她动手动脚!
“钰卿。”兴帝懒洋洋的,对她的尴尬和视而不见显得很有兴味。他的容貌较之新帝更为俊朗飘逸,身量宏伟,充满成熟男子的魅力。任是谁见了他,都会心悦诚服,果是帝王之姿。但是石中钰却对他眼中那种邪魅厌恶到了极点,连低沉悦耳的声音都会让她毛骨悚然。
“参见圣上。”她决定当作没看到,“圣上宣微臣见驾,不知何故?”
“无故不能宣你来?爱卿?嗯?”他手下用力点,宫女发出辗转娇吟。
没听到,没看到,我什么都不知道…“皇上,微臣惶恐。”她盈盈拜下,心里开始骂他的子子孙孙。
“朕看你是很惶恐。”他松开了宫女,挥挥手,“平身,爱卿。”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穿着官服的丽人。第一天在金殿看见她就注意上了。这就是名满天下的良相石中钰?只见她风姿绰约,一张素颜脂粉未施,莹白得似珍珠般。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带着冠帽,露出一截雪白的粉颈,更显诱人。
时今女子惯常袒胸露背,看得多了,不禁有些生厌。饶是这样脂粉未施,丽质天生,裹得一丝不透,反而让人对官服底下的娇躯起了莫大的兴趣。
金殿之菊?他第一回听到这样的绰号,觉得好笑。现在倒觉得她的确淡雅如菊。
“爱卿,我已经让宫女走了,你还这么惶恐?”他趋前要帮她擦汗,石中钰倒退一步,已经自己擦拭了。“不敢有劳皇上。”
他笑了笑,几乎是恶意的,“爱卿,何以三番两次,定要辞官?”
“启禀皇上,微臣已过摽梅,订亲已久。所谓男有分,女有归。也当是于归之期。且天下太平,能人才士辈出,微臣上承皇恩,不敢以草芥之才有误,忝为宰相极臣,心甚惶恐…”如果你让我辞官,看要多少好听话,说给你听便是。
“好了好了,别掉文了。”他微笑止住石中钰,“简单说,你想嫁人了?”
“皇上圣明。”
“要嫁可以…”他沉吟一下,“要辞官也行。只是朕看宰相当久了,恐怕不知男女之事,这样能嫁么?”
关你屁事?石中钰在心里大骂,“微臣谢圣上关心。”脸上还是一派恭谨。
“既然你都谢了,朕说不得也得‘关心’一下…”他一把拽住石中钰的手。
“皇上请自重。”她吓白了脸,咬牙想挣脱。
“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他淫邪的笑笑,“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圣贤书是这样解的?石中钰气得发昏,“你以为我是木兰那笨蛋?!”她用力一甩,转身要出去,兴帝一把抱住她,一面吻她脖子,一面将手扯着她前襟。
孰可忍孰不可忍?!她一个拐子让兴帝闷哼一声,转身敏捷的照他鼻子打了一拳鼻血长流,顺脚给了一个窝心腿。
“老娘不发威,你当我病猫?”反正抄家灭族定了,干脆多踹两脚,“狗皇帝,张开你的狗眼给我看清楚,老娘替东霖卖命,不是给你当婊子的!要婊子窑子逛去!不是当你家宰相就还得兼官妓,妈的!”她狼狈的要出去,兴帝抽出匕首,“慢着!”
打不过女人就出家伙?!石中钰更火了,跟他厮缠了一下,刚夺下他的匕首,兴帝大喊,“弑君!石中钰弑君!快拿下她!”
来不及分辩,石中钰已经被打入大牢。
***
听闻这个消息,木兰捧着茶的手一松,琉璃盏碎了一地。
“什么?”她面白如纸。
“石中钰…因为谋逆,已经押入宫中大牢。…”详述完经过,剑麟咬牙,忿忿的一拍案。
她默默的坐了一会儿,惨白的脸蛋有着阵阵侵袭的红晕,嘴唇像是滴得出血。
“我的战甲呢?”终于开口,她站起来,不见丝毫懈怠的病态。
“木兰!”
“还有我的刀。备马!”
暌违了一个冬天,她瘦了许多。战甲需要束紧一些,披上披风,她又是那个千军万马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剑麟,你留下。”她没有回头。
“不。”剑麟断然拒绝。
“是。”她决然的转过身,“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加急文书给莫言和李队长,准备应变。如果…如果我也陷身在魑魅群…”她指指皇宫的方向,“你和莫言商量个办法救我们。”
“你去也没用的!”剑麟急了,“何苦投身虎窟?”
“我能放下石中钰吗?”她怒气勃发,“我已经救不到璇了…难道要看她死在我面前连试也不试?此身无须殉国,你该让我做当作之事!”
听她提起新帝,心里微微刺痛,“…我留下。”
瞅着他半晌,木兰投进他的怀里,用力抱住他,像是要留下他的气息。瞬间松手,大踏步的走出去。
守公主府的守卫客气却不留情的拦住她,“公主,您病体未愈,还请回吧。”
骑在马上的木兰冷冷的在他们身上转了转,“滚开。”
守卫仍固执的欲拉她的马缰,只觉银影一闪,手背火辣辣的一道,已经见血。
她收鞭按刀,“本宫乃中兴东霖,浴血护国,先帝御赐监国公主,羽林卫凰翼将军木兰。乃东霖开国以来嫡传长公主。本宫何罪?谁敢拦本宫!”她冷噫一声,守卫尽变颜退却,有人退得太急,反而跌了过去。
冷冷的扫了胆寒的守卫,她纵马疾行,直驱皇宫。
“长公主木兰,求见圣上。”她站在宫门朗声。虽然只有孤身一人,却让守卫吓得跌跌撞撞,连忙通报进去。
“皇上今天身体不适…”内侍出来吞吞吐吐的传达旨意,木兰并不多言,策马进宫门,守卫面面相觑,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敢围着假意呐喊,却没有半个上前。
一路喧嚣到紫微殿,她纵内力,朗朗的说,“长公主凰翼将军,求见圣上!”
木兰向来韬光隐晦,从不卖弄武功。这声隐含着内力的求见,声音不甚大,半个宫廷都听见了,紫微殿的灰尘簌簌而落。
殿门呀然的开了,内侍恭谨的出来,“宣长公主木兰晋见。”
沉重的军靴落在光洁的石头地板上,发出清冷而坚定的声音,兴帝躺在若隐若现的床帐之后,时有呻吟,或有娇声,朦胧可见男女纠缠。
如此不适?!她嘴角有个轻蔑的笑。
“微臣木兰,参见圣上。”对站在帐前带着兜帽的太上教徒正眼也不看一眼。
那教徒正是刚被封为国师的清玄长老。他轻咳一声,“公主,您策马入宫,于礼不合。”
“微臣木兰,参见圣上。”仍是牢盯着帐内的皇帝。
国师略感不悦,“公主,您带刀入殿,太不应该,照律…”
“微臣木兰,”她冷冰冰的朝国师脸上转了一圈,国师只觉得冷汗全渗了出来,底下的话吞吐而讷讷。“参见圣上。”语气里饱含的怒气,终于让兴帝不敢忽视。
“皇姊,你就这样闯进来?怎么不先回答国师的问题?”兴帝语气虽厌烦,却有掩不住的恐惧。
“回圣上,先帝御赐微臣阶前走马,御前带刀,并无不合礼处。”
“现下朕是一国之主!令你去刀剑!”兴帝大叫。
木兰解下佩刀,往地上一扔,“回圣上,刀剑已去。敢问圣上,石宰相因何下狱?”
“谋逆!意图弑君!”兴帝忿忿,“她居然伤朕!”
“敢问凶器为何?”木兰昂首。
“就是那把该死的监国匕首!”
她深吸一口气,“敢问石宰相怎会知道监国匕首何在?监国匕首已由微臣缴回,应由圣上收藏,何以石宰相知晓监国匕首藏处,还能以此弑君?”
“你这是质问朕?!”兴帝猛然掀开宫帐,怒气汹汹。
“是非取直。是,微臣是质问圣上!”木兰犀利的目光笔直的望向他,兴帝不自然的转过头。
“圣上,”她语气已然和缓,“石宰相性情刚烈,原本就不是八面玲珑之人。然国不可一日无君,东霖也不可一日无石宰相。石宰相威名已播海外,堪称南风良相无双。今之下狱,久平之东霖又起波涛,岂是百姓之福,圣上之福?圣上,您初临帝位,骤杀功臣,或真有罪,也待刑部定夺,怎可私禁于皇宫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