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樱,”石爸爸看她拣盘子碎片也发愣,有点急,“你要不要紧?”
“对不起。我没关系。”她默默的收拾好,抹好流理台,“我还欠他一个对不起。”匆忙穿了凉鞋,就跑了出去。
“小樱啊……”石爸爸被搞糊涂了,正要叫住她,石妈妈按着他的手,“好啦,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事情。不要问啦。十五了,月亮圆着哩。”老夫妻一起在庭院里纳凉望月色。
年轻人的事情……他有点挫折的叹口气。“老伴,要不要吃橘子?”
***
匆匆跑上小山坡,发现殊为站在庭院里,正开颜想叫住他,发现美兰跟他站在一起,双手拉住他,楚楚温柔的对他讲话,然后冲进他的怀里,容颜经月照,更显得艳丽不可方物。
她真漂亮。若樱想转身就走,却觉得腿酸酸的,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心里也觉得酸酸的。
那才叫做成熟美丽的女人呢。哪像我……任何男人都抵抗不了这样的尤物吧?殊为很快就会屈服,然后回到她的怀抱。我……我在想什么?
她一生爱车,总喜欢卷起袖子修车改车。摊开一双小手,上面有着数不清的小茧小疤。性子又磊落,喜欢她的男人都把她当小妹妹一样宠溺人心。但是,活到二十六岁,无垢的心还没真正为谁心动过。
我,动心了吧?
沮丧的把整个人缩得像个虾米一样,下巴搁在膝头上。为什么呢?我以为我会对伯伯那型的粗犷豪迈男子动心,为什么是个跑车开五十的乌龟教书先生呢?
而且他还有个超美艳“前”女友!
振作了一下,正想溜走,听到清脆的一个巴掌声,屏息等美兰跑下山坡,她才悄悄的探头出去。
月色明亮,他脸颊上清晰的巴掌印这么清楚。
“小樱?”想缩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她讪讪的走出来,“呃……我是来还书的……”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大骂自己是笨蛋。
他捂着脸,“书呢?”
“……在家里。”尴尬了一会儿,“我回去拿好了……”
“不用了!”哼,想趁机逃回家去?“……要不要借其他的书?”
“……也好。”顺便帮他冰敷一下。
进了屋子,她忙着翻冰箱找冰块和毛巾,“这样会比较快消。”她把包好的冰块一送,困窘的踢踢地毯,“还有……我下午莫名其妙的发脾气,对不起。”
那样也叫发脾气呀?“没关系。”他深思了一会儿,“小樱,你为什么开砂石车?”
“我一直喜欢车。”说到车,她嫩嫩的小脸眉开眼笑,“本来骑机车,后来年纪够了就去考小客车驾照,越玩越过瘾,就考了大客车,后来又考了砂石车。刚好我世伯在开砂石场,我也觉得开砂石车不错……所以就去了。”
因为兴趣?什么身世堪怜,年幼扛起的家庭重担的想象全化为乌有。
他拍着自己的额头,忍不住笑了出来。本来嘛,这些都是自己的想象,没有半点是她说的,自己不查证,硬要卡这些浪漫的幻想,怪谁?
不过……就算她二十六岁,又是恐怖的飞车手……还是这么可爱,这么善良。
手底的冰块虽然沁凉,心里却发热着。
“还很痛吗?”若樱有些紧张的扶着他的脸,“我看看好了,有什么话不好好讲,要这样打人呢?”她娇脆的声音,还是这么甜哪……
他挪开冰块,火热的印子已经褪些了,若樱小心的摸摸掌印,“好可怜……”却没注意自己的脸和他离得太近了些。
等她发现的时候,觉得自己脑后有只大手压着,殊为的唇已经贴上去了。
只觉得脑门轰然一声,她整个人都红透了,这这这……这就是接吻吗?
殊为啜吻着她的嘴,他的舌……舌头……天啊……几乎整个人都跟他相贴紧,脑子里昏昏沉沉的,等放开她,似笑非笑的望着她的时候,她的眼睛和嘴都张着。
“接吻也不知道要闭眼睛吗?”轻轻摸着她柔细的脸蛋,真像水梨,好想啃一口,“感觉如何?”
“湿湿的……有点恶心……有口水……”她捂着自己的嘴,这个经验太新颖了。
殊为颓然的扶着她的肩膀,专注的看着她,“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她的大脑好象还没有归位,思考转动有点困难。
“……你盗用姊姊的身分证和驾照多少年?你到底几岁?”
“……那是我!那是我!我二十六岁了呀!我是大人了!大人了!”
如果是大人,为什么接吻像是十六岁的国中女生呢?谁来告诉我一下?
第四章
一大早,若樱就在二楼的阳台发呆,瞥见峻坚打着呵欠踱入公用浴室,垂头想了一会儿,她也闷闷的靠在门口看他刷牙。
“峻坚。”她绞着手指头,困扰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唔?干什么?”满嘴的牙膏泡沫,含糊不清的回答。
“男生……男生在什么情形下,会吻一个女生?”她的脸颊一阵阵的发烧。
“你问这干什么?”他吐掉满口的泡泡,含了一口水漱口,“有人吻你?”不可能吧?让老爸知道,恐怕会出人命,台北的伯伯会飞车下来鞭尸。
“……嗯。”她继续绞着手指。
“……我把漱口水吞下去了!”他按着自己喉咙,转头万分惊吓的看着她,一把把她拖进浴室,紧张的探头出去,“我老爸知不知道?我妈呢?到底是谁呀?坐过你的车没有?”
“你问那么多干嘛啦!”若樱把他的手一甩,“我不知道找谁商量,只好问问你呵……”她甜脆的声音有点哭声,“你好讨厌……到底是怎样啦!”
“你别哭好不好?”他搔了搔头,“通常对女生有好感才会吻她的啦,没事吻个赖蛤蟆干嘛?又不会变公主。”
红着眼睛的若樱被他逗得破颜一笑,“你真是……嘴巴好坏!”
峻坚三两下漱好口,马虎的擦擦脸,“你勒?你对那个人有什么看法?不喜欢还让他吻?”小樱的身手,是伯伯亲自调教的哩。寻常男人恐怕也没办法得逞。
她红了脸,“喜、喜欢啊……”
过滤名单了半天,他也只想到最可能也最不可能的人,“那个姓庄的?”
若樱轻得几乎看不见的点了点头。
“我要杀了那个王八蛋!”峻坚暴吼起来,“骗了美兰还不够,连你这个发育不全的小鬼也不放过?”不管身上只穿了汗衫短裤,他气势汹汹的冲出去,留小樱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发育不全?”她的脸慢慢红了,气红了。也跟着冲出去,“峻坚!你给我说清楚,谁发育不全?我哪里发育不全!”
等气喘吁吁的冲上小山坡,峻坚已经咬牙切齿的和殊为对峙。虽然突然被拉住衣领很莫名其妙,殊为还是神情愉悦的跟喘个不停的小樱打招呼,“嗨,这么早?礼拜天不多睡会儿?”
“你别给我打马虎眼!”峻坚的声音在他耳畔像打雷,“你是人不是啊?才刚抛弃了美兰,连这个幼儿体型的小鬼你也不放过?!我告诉你,这个小鬼头还没恋爱过唉!你怎么忍心伤害这种幼稚班的小女生啊!”
“幼儿体型?”殊为打量了一下若樱,阳光似的一笑,“你没提起我还没发现,真有几分像。”趁他发愣的时候,泰然自若的拿回自己的衣领,“不过,小樱也二十六了,早就长大。对不对,小樱?”
“对……对呀。”她忙不迭的点头,点完以后才觉得不对,“什么幼儿体型,人家……人家……人家只是没那么丰满嘛!你们两个讨厌鬼!”她娇着声音大声抗议,偏偏再怎么凶狠,看起来还是像撒娇。
两个男人一起看着她嚷着的苹果小脸,圆润健康的肌肤裹在纤细的骨架上,怎么看,都像是可口的少女。刚刚从幼儿长大成少女,还没脱去幼儿的稚气,柔嫩的身段还带着娇憨。
“天使的脸孔,还有着天使的身材。”峻坚语重心长的说,殊为同意的拍拍他的肩膀。
啊啊啊!这两个臭男生!
“……峻坚!跟我回家啦!”她突然想起来对峙的缘故,“不要胡说八道了!”万一他真的兴师问罪……啊啊!好丢脸……
“对哦,”峻坚突然想起自己冲上来的理由,他又一把拖住殊为的领子,“说!你为什么玩弄小樱?”
“玩弄?如果你指得是吻她,我没有玩弄她的意思。”即使被抓着领子,他仍然泰然自若,“我是真心的想要和她交往。”他对若樱挥挥手,咧着嘴,“本来今天想直接告诉你的,只是……你这个‘哥哥’这样抓着领子逼问……你不会介意吧?我没先告诉你。”
两个已经石化在当地的人张着嘴,好半天若樱才大梦初醒,“不……不会。”她连耳朵都粉红成透明的了。
“那么你的答案呢?”殊为完全没把拉着自己领子的峻坚放在心里,“当然,我有点孟浪……但是,我真心的想跟你交往。”
她像机器人似的点头,“好啊。”脑子还在嗡嗡叫里浑沌着。
“太好了。”粲然一笑,朝阳将殊为的头发照得发亮。
不对不对,什么太好了!“喂!姓庄的!你有没有想清楚?”峻坚放开他的领子,反过来搭着殊为的肩膀,“你坐过她的车没有?”
“昨天坐过了。”他的脸孔苍白了一下,“以后……我不会自己去找这种机会。”
“那美兰怎么办?!”想到那个大美人的眼泪,他对这个陈世美就是没办法有好感。
“我跟她分手了。”殊为非常坚定,“脚踏两条船不是我的风格。不能相处就要好好的放手,不能将两个人都拖在泥淖里。”
峻坚狠狠地瞪着他,自己心里对这个泰然自若的书生,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好感和敌意。
“小樱,回家去。”峻坚头也不回。
“好。”她还没从“交往”这件事情清醒过来,傻愣愣的走了几步,“峻坚?”
“我跟教书先生还有几件事情要‘沟通’。”他粗鲁的搭上殊为的肩膀,“等一下就回去吃饭。你先回去吧。”
她有些警觉的停下脚步。在男人堆里混大,她实在不明白男人的‘沟通’。
“小樱,等你吃过饭我去找你。”殊为给她一个安心的笑。“我还有话想跟你说。”
脸孔飞红,她逃也似的跑下山坡。
看着若樱离开视线,峻坚折折骨节,发出咖啦咖啦的声音,“小樱跟我的姊妹没两样,你最好给我一个我能接受的‘交代’。”
殊为坦然的笑笑,暗暗也舒了口气,幸好,这个“哥哥”不是情敌,“当然。”
***
“沟通”得还真激烈啊。小樱一面吃早饭,一面偷偷瞄着满脸是伤,行若无事大口吃饭的峻坚。
“你那张鬼脸是怎么回事?”石爸爸皱眉,“一大早就跟人打架?”奇怪,这小子不是国中以后就不再带伤了?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没事。”他满不在乎的又添了一碗饭,“从山坡上跌下来,撞到石头。”
“那石头还真硬啊。”石爸爸没好气的。
“很有骨气的石头。”转眼又扒完一碗饭,“不过石头也不大好受就是了。”咕嘟嘟灌了一碗汤,“我吃饱了。”他对若樱眨眨眼,“那石头勉强合格。”
我的天啊……她在心里呻吟一声,等看到殊为的时候,更大声的呻吟一声。
“嗨。”他没戴金边眼镜,看起来更年轻些,但是脸上的伤和峻坚不相上下。
“这是哪门子的沟通嘛!”若樱觉得非常受不了。
“要得到你‘哥哥’的认可,这是必要的吧?”他牵着脚踏车,“我们去走走,好吗?”考虑了好一会儿,为了不想被若樱吓出心脏病,也不想让企盼的村民等着看他们的爱情剧,骑脚踏车大约是比较好的选择。
若樱看看自己的牛仔裤,“呃……我要换件衣服……”
“不用了。”他上了铁马,“这样我方便载你。”
抱着他的腰,若樱粉红着脸庞,觉得微风轻轻的吹拂着脸孔,美丽的春天清晨,满眼嫩翠粉绿,他们沿着环山的小路,穿梭过田野,最后到了溪畔。
春天水仍寒,广大的溪畔没有人烟,落花生在沙滩透出翠苗摇曳着,他牵着若樱的手,缓缓的滑下溪边,水流宛如透明碧玉,欢欣鼓舞的朝东奔去。
“水晶石。”他捡起一块半透明的石头,“以前更多呢。台风以后,到处都是。”他拍拍若樱,“那边还有野生的芭乐丛,要不要看看?”
走了好一会儿,适合出游的春季,阳光和煦,舒缓的纤云飞过一净如洗的长空。她远望,觉得心思飞腾,好象也跟春光融在一起,那样自由,那样欢欣。
“真的是野生的吗?”若樱瞪着圆滚滚有拳头大的芭乐。
“当然是。”他摘了几个黄澄澄的芭乐,“偶尔有人吃了芭乐把籽丢着,它就在河滩自生自长了。”他的笑容带着感动的欢喜,“这东部,恐怕是台湾最后的净土了。所有的种子不用刻意,就能够长出自己的生命。来,我们去洗洗。”
若樱从小在台北长大,从来没有吃过当场从枝头采下来的芭乐。她试着啃了一口清甜无比,芳香更胜任何超市的水果,“好好吃!”
“很棒吧?”他打开带来的野餐,“来,吃午餐。这么远,你一定饿了。”
看着一大团的白饭,她傻眼了。“……这是什么?”
“糯米饭。”他用湿巾帮她把小小的手擦干净,不禁发笑,这么小的手……到底是怎么抓住方向盘的?“像这样,抓一小团,握实,就可以吃了。”
白糯米饭好吃吗?原以为会淡然无味的饭,放到嘴里,却有甘香洋溢,“好吃!唔……好好吃!”
“这叫做‘咪咪’。我跟阿美族学的。用木桶蒸糯米饭,当然也可以配菜……”他打开小罐子,“这也是我自己做的,剥皮辣椒。试试,一起吃吃看。”
看她吃得连话都来不及回,殊为怜爱的帮她擦擦脸上的饭粒。昨晚想了一夜,他已然明白自己的心意。
不是同情,不是怜惜。而是深刻的……喜欢上她的“真”。没有虚伪,没有矫饰,只是坦坦荡荡的生活着,每天都像是初生的第一天,那样兴味盎然。
就算握上方向盘判若两人……虽然吓得要死,他连那个发狠的小樱都喜欢——只是不会再坐上她开的车。
“小樱,我喜欢这片干净的土地。”他深深吸了一口干净到肺都有点疼痛的空气,“当兵的时候来到东部,我就让花莲迷住了……回到台北以后,一直念念不忘。之后,东大成立,我比谁都高兴,毅然的从T大离开,来到这里。我喜欢这片乡土的真……所以,我不会回台北定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