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邻居太太们正在门口拜拜,突然鸣笛一声,她们瞪大眼睛看着开到隔壁宾馆的救护车,是市区的“T大医学院附设利生医院”专用救护车。
呸呸呸,大过年的,就有人“马上风”了?
太晦气了!
只见身穿雪白医师袍的可爱女医师,头上盘着规规矩矩的髻,脸上带着粗架的黑框眼镜,看起来却还像是高三女生一样的青春欲滴。她用着自以为成熟、事实上娇嫩的像是水蜜桃一样的声音向救护车司机道谢。
“老王,谢谢你送我一程。”
正在楼下拜拜的邻居太太们面不改色,只有刚搬来的张太太怯怯的问,“那个……那个……那个是……真的大夫吗?”她和老公看过日本A片,只知道有扮成护士的风尘女郎,倒没见过扮成医生的。
抬头看看“俪人宾馆”的招牌,她的脸苍白了。要不是有三十年房贷的压力,她实在想捏着老公喊搬家。
李太太拜了拜,叹了口气,“那当然是真的医生,还是T大教学医院的泌尿科大夫呢。”
泌尿科?张太太的脸更白了。泌尿科和爱情宾馆?!
几时爱情宾馆可以请到这样“清纯”、“高中女生样”的“泌尿科女大夫”出诊?
……她要搬家!她一定要搬家!
刚准备拔腿跑回去,没注意到灯号已经转红灯了。刚跑到斑马线,见一庞然大物,排山倒海而来……
盖一砂石车是也!
“妈啊!”她闭眼蹲下,所以没看到笨重的砂石车轻巧的绕过她,轮子发出吱吱的声音,笨重如象的大车,却灵巧的宛如猎豹般,安稳地停到爱情宾馆的门口。
发现自己小命还在,张太太发着抖,瘫在地上。砂石车的门开了……她为了可能的臭骂和虎背熊腰的司机簌簌发抖……
“没事吧?”清脆如富士苹果的甜声。就像是刚上高中的可爱女生,水汪汪的眼睛眨呀眨,“要小心呢!马路上车子多,而且闯红灯太不好了。”
看着这个带着鸭舌帽,脸孔甜得像蜜糖的小女孩,要不是她刚从驾驶座下来,她根本不相信驾驶这个庞然大物的,会是这样一个小女生!
等她走进爱情宾馆,李太太习以为常的摇摇头,每个新邻居认识了这家的女孩儿,都是差不多的表情。
“她她她……她……”张太太口齿不轻的结巴着,“她……高中女生可以开砂石车?哈哈……除夕到爱情宾馆?”这是什么年代?!开着砂石车援助交际?
“宾馆是她们家开的啦。”李太太老神在在,“老二嘛!她的年纪离高中女生有点远了。”她开始准备烧金纸,“唉,如果老二就吓到你……等等老三回……”听到远远的诵经声,她叹了口气,来不及说了。
张太太大张着嘴,看着缀满鲜花的灵车开过来,扩音器还放着做法事的诵经声,稳稳的停在他们前面。助手座下来了个“孝女”,穿了一身白纱,手底还拿着带叶的竹竿……
孝女白琴?!
她转过来的脸蛋小小的,天真的表情像是国中女生,哭红的鼻子看起来更楚楚可怜,她现在可是笑嘻嘻的打着招呼,“李妈妈,好久不见了……”看见陌生的张太太,眼睛一亮,“新邻居?太好了,我这个月的业务……”
看见张太太活像见了鬼,李太太好心的叹口气,“老三,今天是除夕哩。要拉生意改天如何?”
“对哦。”她推推盖住脸的孝女巾,“那改天再拜访啦!您……”她热切的小脸对着张太太……
“我姓张……,就……就住在隔壁……。”她全身僵硬的回答。
“张妈妈。”她的声音比几个姊姊都甜,活像是蜜滋滋的荔枝香,“过几天去拜访您呵……”
等她进去很久,张太太才大梦初醒,“我家没死人哪!”
李太太她们都叹了一口气。瞥见俪人宾馆走出个个头更小的小女生出来烧金纸,亲切的招呼,“老四呀,姊姊们都回来啦?”
“是呀。”软软的声音像软糖,看到下巴快掉下来的张太太,她亲切的笑笑,“张阿姨,拜拜呀?有空来我家玩,我算你八折。”
这个……这个小女生是宾馆家的女儿?她一直以为跟自己国小六年级的儿子一样大!
“下巴收起来吧。”李太太已经见怪不怪了,“张太太,那是宾馆家的老四。你该不会不知道吧?这家宾馆现在是她的。他们家老爸老妈车祸过世以后,她已经当了好些年的老板了。”
张太太翻了白眼,喃喃自语着,“我要搬家……我一定要搬家……”
唉……怎么新邻居的抗压力都这么低呢?李太太摇摇头,点起鞭炮。
啪啦啦啦……喜气洋洋的庆祝新年啦!
***
“火锅?又是火锅?”当医师的大姊推推眼镜,无可奈何的,“拜托,我们已经连续五年都吃火锅了。能不能换点别的?”嘴里发着牢骚,筷子还是没停。
“郑妈也回家过年了嘛。”老四委屈着,“我又不会煮饭!”
“啧,”老三抢走了所有的金针菇,“不会煮饭怎么嫁人?”
“那是我的金针菇!”老二的声音试着凶恶点,偏偏她家的女人声音再凶恶听起来都像撒娇,“家里谁会煮饭?你会?”
“我会煎荷包蛋。”老三不服气的说,“再说,谁能比我更会煮白饭?看!粒粒晶莹哩!”
其他姊妹望着添得宛如“供饭”还插着双筷子的碗默默不语。
老二打破沉默,叹道,“算了,百无禁忌,行车平安。”端起饭碗,拔出筷子。
“唉,当医生还有不看破生死的?”大姊也认命的吃起饭来,对着主位放着的两碗饭招呼着,“爸、妈,吃饭了。”她沉默了一会儿,“老三这碗饭,添得满适合你们吃的。”
“喂!你们是什么意思?”老三端详着自己添的饭,“这么标准的供饭不是谁都添得出来的唉!”
“是是是。”老四翻翻白眼,“爸妈一定高兴死了。”
我们早就死了!不肖女!
这群女儿的爸妈闷闷不乐的坐在主位上。不知道怎么搞的,这几个女儿都跟妻子有着相同娇柔稚嫩的容貌,心思不知道像谁,一个比一个古怪。
大女儿立志学医,本来嘛,女医生是多远大的志向!但是……但是……她什么科别不好挑,偏偏挑了个……挑了个……
“遍览群鸟小”的“泌尿科”!
二女儿从小就爱读闲书,不太适应教育制度。他们夫妻也不强求,毕竟有老大这个女秀才就够了,女孩子家,将来都要嫁人的,不喜欢念书也没关系,年少轻狂喜欢骑骑机车也不算什么……哪知道她爱车成癖,车越开越大,居然变成了砂石车司机!
但是比起三女儿,这两个女儿简直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了……
老三什么不好当,跑去考了“礼仪师”,整天跟死人鬼混!专长居然是“遗体妆”!
可恨车祸发生的太快,来不及交代遗言,要不然,他打算交代小女儿将宾馆卖了,好好找个人嫁了算了。要不做啥都好,就是不希望她“继承家业”,当起爱情宾馆的老板,而且就要开第二家分店了!
怪就怪吧。再怪也是自己的女儿。但是……眼见它们年纪一年年的大了,居然连男朋友也没有,更不要说结婚和外孙了……
我们是造了什么孽呀?老爸抱住头,沮丧得要死。
“老伴……”老妈有气无力的说,“看起来,我们还是无法安心去投胎了……”
“生了这种女儿……”老爸欲哭无泪,“到底上辈子我欠她们多少钱?让我死也死得不安心……”
“老爸老妈的照片怎么脏脏的?”老三奇怪的抬起头,她特殊的职业直觉提醒着她。“好象有水珠。”
“雾气啦。”老四不以为意,“来来,这是卖鸡的伯母特别为我留的喔!听说叫做什么……‘蓝胡子’……”
“‘蓝胡子’?”老二狐疑的看着小小圆圆的“丸子”,“名字怎么这么奇怪?”
老四耸耸肩,“我不知道。伯母说吃了会养颜美容。”
老大看了一眼,小心的把碗里的“丸子”丢回锅里。
“你干嘛、你干嘛?”老三看着她,突然戒慎恐惧起来,“姐,‘蓝胡子’到底是啥?”
她含糊的说了一句。
“什么?”
“鸡的……”
“到底是什么啦?”老二已经吃了好几个,唔,满好吃的。
“鸡的睾丸啦!”老大吼了起来。
老二噗的一声,把嘴里嚼到一半的“蓝胡子”喷了出来,老四敏捷的一跳,刚好喷了老三一身,老大被老四这一跳,吓得弄翻了桌子,一家子鸡飞狗跳。
看着女儿连“蓝胡子”都不认识,老爸老妈一起呻吟了一声。
“谁来娶走她们呀!我们想要投胎啦!”
第一章
该死!为什么抛锚在这种荒山野岭?庄殊为拿下金边眼镜,揉了揉鼻根,愁眉不展的看着扁下去的轮胎。车上的女孩沉着脸,“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已经迟到了!”语气里头有着浓重的不耐烦。
殊为转过头,尽量和颜悦色的回答,“轮胎爆胎了。”
这种情形大约屡见不鲜,那女孩忍无可忍的跳起来,“就告诉你赶紧换掉这部烂福特!坐在这种车子里面,真是太丢脸了……”
“你可以下车,用走的上阳明山。”他语气依旧平和,讽刺的味道却非常浓厚。他已经过了哄小女孩的年纪,再说,交往了六年多的李美兰,也离小女孩有段很遥远的岁月了。
“你说什么?!”她横眉竖眼的摔了车门出来,“你再说一次!谁准你用这种口吻和我说话的?”她开始高声漫骂,声音在渺无人迹的荒野分外嘹亮刺耳,他闭上嘴,在心里默念圣经,才能压抑将这女人弃尸荒野的冲动。
卷起袖子,千斤顶稍微一使力,居然哀叫着宣告阵亡。拿出手机,这种荒山正是通讯死角,连一格讯号也没有。
只有两个选择。用走的上山,一个小时候大约可以到宴会的别墅。或者下山,到山下搭计程车,大约半个小时就可以走到了。
耐着性子跟美兰解释,只换来她高分贝的怒吼:“你要我穿着高跟鞋走这么远的山路?!庄殊为,你是不是人?”
“要不然,你待在车子里,我到山下叫计程车来接你。”他理性的建议却引来更不理性的破口大骂,“将我一个人丢在荒郊野外,你是不是男人?!”越骂越气,“我真是瞎了眼才会跟你这种书呆子耗这么久!你们庄家的兄弟全当了总经理或是董事长的,只有你这个窝囊废躲在花莲那种鸟地方当个破教授!叫你想办法回台北,你居然说你喜欢花莲?!一点志气也没有!跟你耗了六年青春,我到底在耗什么?你给我说清楚呀!说呀!”
说什么?我也很怀疑耗这么多年是在耗什么。抬头望着浓重的乌云,他索性往车子一靠,等美兰骂累再说。
不让她骂到高兴是不会停止的。
除了等待来车救援,大概也没其他方法了……
等了十几分钟,只有几辆砂石车开过去,正绝望的时候,一辆疾驶的砂石车发出尖锐的煞车声,停在他们前面好几公尺,雨已经开始下了,他警觉起来,不知道走下来的是什么样的人……
“怎么了?”声音像是清脆的富士苹果,甜甜的,还有种爽脆的俐落感,“发生车祸了么?”她瞄了一眼仍然慷慨激昂的美兰。
殊为倒是难得的惊异起来。眼前这个小女生恐怕还在上高中吧?粉嫩的脸颊柔软的像是花瓣,绑着两根粗粗的办子,清秀粉丽,粗呢布外套衬着还有梨窝的秀白小手,有种不协调的楚楚温柔。
大概是跟着爸爸跑车的小女孩吧?他望了一眼砂石车,雨丝渐渐的粗了,山里又起雾,他看不清楚驾驶座的人。
“爆胎了。”他指指扁下去的轮胎,“小妹妹,你们有千斤顶吗?方不方便借我用一下?”苦笑着拿起颓然的千斤顶,“连这玩意儿都坏了。”
“当然有啊……”她的声音悦耳,听得人心底一阵骚动,“我这就去拿呵……”
看她这样弱不禁风,跑起来却很矫健,沉重的千千顶扛在肩膀上,行若无事的跑回来。
他赶紧跑过去接,美兰又尖叫,“殊为!好脏啊!你的白衬衫都弄脏了,等等怎么参加宴会?”
他翻翻白眼,笨手笨脚的操作千斤顶。小女生看不过去,“我来吧……”这样娇嫩的声音让人无法抵抗,“帮我拿备胎过来好吗?”她转头对着嘴巴没停过的美兰,“姊姊,请你安静一下,这样尖叫,不伤喉咙吗?”
“你……”正生气的美兰想把怒火转向小女生,她无辜的眨眨眼睛,“你若生气吓到我,恐怕没人可以换轮胎喔……姊姊就得在山里过夜哩……嘘……”她一面说,一面敏捷的支起千斤顶,将漏气的轮胎换下来,“山里有熊呢,你这么大声,我可以上车跑掉,你们恐怕跑不过熊喔……”
美兰惊恐的捂住嘴,殊为把轮胎拿过来,唇角有着忍不住的笑意。小女生三两下就把轮胎装好。“好了。这个备胎旧了喔,暂时撑一下,哥哥,要记得去换新胎呵……”声音又娇又嫩,却和美兰的甜腻一点都不相同。
“我知道了。谢谢、谢谢……”他感激的跟她握握手,递出名片,“我是庄殊为。小妹妹你的名字呢?”
“我叫水若樱……”娇娇的声音令人舒服极了,“庄哥哥,我先去开车,你跟着我试试看好不好?”
只见她往砂石车跑去,殊为微微一笑,看见美兰还是满面惊恐的捂着嘴,“上车吧。不上车还等熊来吗?”
美兰慌忙上车,狠狠的瞪他一眼。
发动老福特,车子平稳的前行,见他跟近,砂石车也稳稳的开动,他开快点,想向驾驶道谢,结果看到小女生高坐在驾驶座上,居高临下的巧笑倩兮,伸出嫩白的手,跟他翘了翘大拇指,猛然加速,庞然笨重的砂石车居然如炮弹般飞驰而去,灵活的在山区转弯而过。
临去前,他瞧见了车后漆着“比象猛运载公司”。
殊为的眼睛都直了,“比象猛?”
远远的还听到她声势浩大的喇叭声……的确比象猛。
***
稳稳的将车开到宴会的地点,他们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他也让美兰疲劳轰炸了一路,所有的耐性几乎都完蛋了。
“你看你!害我的妆也糊掉了……衣服也不成样子……你还不下车干嘛?”她端坐在助手座,“连帮我开车门都不会吗?”
他打开中控锁,“下车。”
美兰不可思议的看着向来好脾气的殊为,他仍然心平气和,“下车,要不然,我要把车开走了。”
她忿忿的下车,“我要跟妈说,说你这样对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