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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觉春心动  第3页    作者:雷恩娜(雷恩那)

  风琉瞧鬼怪似的盯着她,“荒谬!你凭什么指使我?!”这辈子,他是把命卖给啸虎堡了,除了堡主,谁也没资格对他下命令。这姑娘让江水灌昏头了吗?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不知恩图报无所谓,你倒得寸进尺指使起我来了!弄明白,若我不救你,你早尸沉江底了。”

  “谁要你下水救我?还不是你自愿的!”三娘杏眼圆瞪,理直气壮的,“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说过的话岂可违信?!”

  第二章

  然后,风琉忆起了那个赌约。

  而现在,三娘正身处于一个舒适得不得了,且干净得不得了的厢房。

  床上罩着鹅黄软褥,熏过花香的羽被,帷幔轻柔如蝉翼,雕花桌面置着灯火台子,火光燃着油照了满室明亮。三娘窝在澡盆中,让团团的温暖水气包围,及腰长发披散着,在水面上铺浮开来。

  一个玩笑戏谵的赌誓,加上两次巧合相遇,思及风琉初初顿觉的震愕模样,她心情实在很愉快--愉悦的是,纵使他心不甘情不愿,依旧信守赌约。她晓得,他尚未由震撼之中转回,等到他消化了眼前的状况,冷下脑袋,绝对会想办法来“解决”她。

  她顽皮地皱起小巧鼻头,想着心中风琉的印象。

  他这人实在有意思,表相斯文俊秀,个性却出了轨,常说不到三句话,愤世嫉俗的本态就表露出来。对人对事,他心底自有一套评定,价值以下的,就是瞧一眼也嫌烦;而一旦认定其意义,他能坚持的耐心和毅力则无人能及。

  好诡怪啊!她仿佛识他极深。自那首次相遇,意识中便不曾将他忘记,时时思量着,这般模样的人,该是如何的性子?她对他真的很好奇,很想探究,像是面临了一种不为人知又极其难缠的病症,她可以废寝忘食地与它周旋,渴望去征服。

  当然,她不是要征服他。她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三娘小鼻头皱了更紧,忽然整个人沉入大澡盆里,温热的水埋没了一头乌丝--想来想去,她找不到适当的说词。

  她吐出空气,气体在水中咕噜咕噜地往上冒。而她太过沉于思索了,一个不注意,水竟呛进鼻口,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才欲抬起头,屏风已被掀倒,就听见一句咆哮--

  “该死的!你疯了?”

  三娘根本来不及回答,身子即腾空让人捞了起来。算她手快,匆促间还记得扯来搁在澡盆边缘的绢巾,急急遮掩着赤裸。

  “这回又怎么了?!你忌水啊?洗个澡也会出事!”风琉一股火没地方发。

  “登徒子,放开我!你……你这没礼貌的家伙!”上一刻还觉得他有意思,现在三娘恨不得赏他几记巴掌。她又羞又怒,不敢挣扎胡乱扭动,怕那些不能让人乱碰的“地方”,会被他碰光了。

  这是第二回听到人家骂自己是登徒子,风琉心里那股火窜得更高。他怒哼了一声要回嘴,突然意识到手底如缎细腻的、属于女性的肤触,跟着闻到三娘身上飘散的独特药香,他心头一怔一震,像被滚烫的水烫着了手,反射地松开双臂,然后二娘便由他怀里掉落,咚的一声直接栽入澡盆之中,激起的水花还真不小呢。

  “该死的!你把我的衣服又弄湿了!”

  “该死的!你别动不动就骂“该死的”可不可以?”三娘挣扎地冒出头,长发黏在两腮和胸前,掩盖了大部分的春光,独露小巧香肩。

  风琉还想出口反讥,视线一溜,话头便梗在喉间,两眼发直地紧盯住人家的巧肩和胸前的脂玉光华,脑海回想起方才那一抱。  “闭上眼,转过头去!非礼勿视你懂不懂啊?”三娘不由自主地往水面下缩了缩身子,语气虽是逞强,双颊却红如彩霞。

  一声娇笑适时打破两人之间的尴尬,三娘朝银铃笑源望去,那名女子艳若桃李,云髻上簪花斜戴,自有一股慵懒味道。三娘瞧着她,她也瞧着三娘,眨着一对带媚桃花眼。

  “石姑娘莫惊莫怒。刚刚原本要叩门请问的,可是厢房中忽传声响,风琉一时心急,怕姑娘发生危险,便莽撞地闯了进来。”

  女子莲步轻移,扯了扯风琉衣袖,戏谑着:“请您闭眼转身移驾他处,别杵在这儿可好?这里我来照料,你走吧你。”

  风琉快被惹毛了,两手撑着澡盆边缘,突然俯下身来,脸庞吓唬地直直逼近三娘。三娘轻呼一声,裸背紧靠着盆边,闭起眼头一偏,张口大叫。

  “别过来!”千万别过来,再过来就瞧得一清二楚了。

  “鬼才想过去!你淹死好了,看我下次救你不救!”

  风琉话说完,掉头便走了,忿忿的踩过倒在地上的屏风。那屏风受了他一脚,竟支离破碎了。

  听到甩门音响,三娘先睁开一只眼偷觑,见他离开,才吁了口气。

  “该起来了。你不觉得冷吗?”

  “啊--是--是有点冷。”三娘调回目光,重新锁定眼前这张美脸,心头没来由地酸了一下。“未请教姑娘姓名?”

  女子掩嘴又娇笑起来,桃眼梅腮,能轻易摄人心魄。

  “早不是姑娘了!我已嫁了人,目前是名寡妇。”她的嗓音十分柔和,如听一曲轻歌。“小女子窦嫣缳。”

  寡妇?三娘怔了怔,从未见过这般亮丽,又笑得这般无所谓的寡妇。

  “对不起,我不是要探你的隐私。窦……”怎么称呼好呢?总不能称呼她窦寡妇吧!

  “嫣缳。叫我嫣缳便可。”她取来一条干净的绢巾,替三娘将长发挽干。

  三娘不习惯让人侍浴,即使是麝香丫头,也不曾瞧过她裸裎的身躯。她脸蛋有些燥红,捉住窦嫣缳在她身上忙碌的玉手,“我自己来就好了。”

  她媚眸对着三娘笑,撤了手,只是递来干净熏香的衣裙。

  一会儿,三娘已着装完毕,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梳着及腰秀发,一边由铜镜里瞧着窦嫣缳。好几个疑问梗在胸口,她好想问清楚呵。

  “嫣缳,现在几时了?”

  “打更的敲过二更天了。”窦嫣缳斟着茶,小啜了一口。

  “这么晚……”三娘低低自语,继而问,“这儿可是间客栈?”

  风琉带她来时,两人衣衫湿透,又冷又狼狈。他领着她由后门进入,对这里似乎颇为熟悉。将她安置在这厢房里后,他便不见了踪影,过了一会儿,就见仆役丫鬟们送来澡盆、热水和干净衣衫。

  “对了一半儿。”窦嫣缳由镜中回望三娘,“这里是桃花酒馆,卖酒作营生,老板不是别人,就是我。”

  “你?桃花酒馆?”三娘梳发的动作微顿,心中觉得巧。她听过酒馆的名号,这家店自酿的“蜜裹桃酒”便是阿爹的最爱。

  她心思打着转,莫名的、不太舒服的感觉袭上心头。桃花酒馆、美丽温柔的窦嫣缳……风琉是常客吧,这么晚了,他丝毫下避嫌,还跟她在一起……

  咬咬唇,她问:“你和风琉是旧识?”忽觉得一颗心提到了喉咙。

  窦嫣缳弯了弯嘴角,坦然而言,“我们打小就认识了,关系非比寻常。”

  心拧了一下,好痛!三娘皱起秀眉,仍想维持平静的表情。

  “原来是青梅竹马。”她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长发。

  一阵淡淡花香袭来,窦嫣缳已来到她的身后,接手帮她整理。“才不是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呢!是很好很好,可以刎颈的朋友。”

  “嗯……”三娘静静坐着,瞧着那双巧手。男女之间,也有很好的纯友谊关系吗?她另嫁他人了,她对他无意,但说不定风琉是很……喜欢她的。

  碧三娘,你是怎么了?!你管他喜欢谁?你管不着他!三娘对着自己生气。

  “石姑娘,你心里不畅快吗?”窦嫣缳软声轻问。

  “哦,我--不是的。”

  “你别生风琉的气,他一向温文有礼有担当的,认识他这么久,我也是第  一次瞧他这般暴躁。”她以为三娘为了方才之事不痛快。

  “他温文有礼?”那只是外表!接着,三娘笑了笑,“或许吧!他的暴躁,只针对我。”

  ***

  事实证明,风琉的暴躁脾气,三娘没两下就能挑拨起来。

  清早,两人在大厅上用膳,空气里散着一股浓郁的酒香,连吃进嘴巴里的食物也觉得带了酒味。环顾了四周,酒馆的摆设很清雅,一面大墙上粉白的底,绘出一枝盛开的嫣红桃花,旁边题着诗一首:  桃花林中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好有意思!三娘欣赏地望着画,她难得离开碧烟渚,觉得什么都好有趣。

  可坐在对面的风琉,就没她那份雅兴了。早膳尚未结束,他已急急想把她  “处理”掉。

  “石姑娘家住何处?一夜未归,家人肯定担心至极,待会儿,风某护送姑娘回去吧。”他捺着性子,脸上毫无表情。

  “我说过我要回去吗?”三娘收回视线,正眼瞧着他,“我不回去,我要跟着你。”

  “不行!”他怒吼了声,双目如剑地瞪着三娘。

  “我没耳聋,你声量压低点可好?你不想一大早就把桃花酒馆的客人全吓跑了吧!”环看周遭,清早来酒馆用膳、打酒的人全停下动作,看向这边来了,连站在柜台忙着的窦嫣缳也用美眸瞄了一瞄。

  风琉忍下气,放在桌上的手掌握成拳再放松,如此来回了几次,他依旧瞪着三娘,重新声明,“我不能带你同行。”

  他怎么能让她跟在身边?当初若不是啸虎堡老堡主出手相救,他和嫣缳早夭折于贼徒刀下。他和嫣缳一身的血海深仇未报,风扬镖局十三条人命无法安息,不杀那名叛徒用他的血祭坟,他枉为风家子孙!

  三娘粉脸沉了下来。“你一定得带我走。别忘了那个赌誓,你做不到一言九鼎,那时便不该随口胡说。”

  他自掘陷阱,挣扎着无法脱身,“那时我不知道落水的是你。”

  “如果知道是我,你就不准备下水救人了?”

  “不无可能。”他回答得干脆,却气煞了三娘。

  三娘怒极反笑,清亮的眼瞳闪着光华,深深作了呼吸才缓缓地道:“这些事都不重要了。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信守赌誓,二是做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她的态度好认真好严肃,似乎风琉作下的决定将对她影响深刻。

  沉吟了片刻,风琉拧起两道浓眉,忍耐地说:“伤天害理、有违道义之事恕不奉陪,其余的要求,除了带你一道儿走以外,我任何事都肯为你做。”

  “任何事?包括生命?”

  “嗯。包括生命。”他回答得毫不迟疑。

  他是不是又陷入了一个无可逃脱的井中,让眼前的女子用言语圈套了起来?  他是怎么了?竟然草率行事,将生死交由她支使?他的命是啸虎堡的,是留着报血海深仇的,如今让她搅和了进来,是对还是错?  “风某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他沉声说。

  “是不是还不知道呢。”秀丽的面容和缓下来,她双目中掠过不知名的东西,湿润了视线;她急急地端起桌上的清粥啜了小口掩饰着,“希望公子守得住承诺。请放心,我绝不要公子做坏事,要公子自残。你的命,我会好好保管着。”

  “我自己会离开,不麻烦你了。”若他坚决不愿带她同行,她也不想勉强。

  换来他一句“以命相许”,她心里感动,已经够了。

  风琉听不出她是怒是喜,放下手中碗筷,口气和神情郑重,“同我一起,难免会遇上刀光血影,届时,恐怕无法保你安全无虞。我有我的难言之隐,待解决了是非恩怨,风某再来拜访姑娘,到了那时,若姑娘要我一条贱命,那又何妨。”他说得十分平静,眼瞳深邃如渊,双颊略微凹陷。不发怒时,他看起来深静沉默。

  心里某根弦轻轻颤动,三娘找不到任何话可说。十九年的岁月里,她从未有过心律不整的现象,难道才假装体弱,就真正生起病来了吗?  两人之间默然了一会儿,才听风琉启口,“我送你回去……你身染病疾,气虚体弱,绝不能让你独自离开。”

  三娘轻应一声,有些心不在焉。酒馆里人来人往地嘈杂着,那些声浪自顾飘荡,落不进他们两人所成的一方天地,而一股奇异的暗流就在他们之间流窜……仿佛感觉到了,风琉猛然甩了甩头,以口就碗喝下一大口粥,也不觉得烫舌。

  “快吃吧!喝了冷粥会闹胃疼的。”他交代着,低头又囫囵用膳。

  他简直是莫名其妙!她不跟来,他该觉得松了口气才是,为何却感到心头甸甸的压着?若答应她的要求,他会让她卷入自己的战争中,会害死她的。

  心乱如麻就是这种感觉吗?他从未有过。

  低低诅咒了一句,他试着把那种感觉抛到脑后,远远的,别来烦他。

  “三娘子,三娘子!真是你啊!”门外头酒旗随风飘扬,一名身长瘦高、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快步入内,直直朝三娘过来。

  三娘一愣,抬头瞧清来人,“啊,是冯神医。”

  “什么神医不神医的,在玉面华--”

  “好久不见,近来可好?”三娘急急打断冯神医的话。她觑了风琉一眼,发现他正拿着一对深究的眼瞧着她。

  三娘心里暗暗叫苦,没料到会遇上熟人。这冯先生医术颇佳,是回春堂的主治大夫,平生钻研医理不遗余力,曾几次上碧烟渚求教拜访,自是认得她。

  “好好,还不错。”他捻着胡子,欣喜地说:“我远远就瞧见姑娘,只是不确定,走近一看,还真是你。你整日埋首药堆之中,没想到你会出来镇上啊!”

  “哦,我也是偷溜出来的,待会儿便回去了。”

  她得很小心很小心地应付,千万不能露出马脚。如果现在让风琉知道了真相,他肯定要翻桌子骂人了。她不要那个样子,她不能跟着他,总希望分开时能维持和平的感觉,她不要他对她生气。

  “上回我同你说的气放血法”,姑娘认为如何?还有我自己开出的补中益气汤和定喘散,药方子如何?有没有用啊?”冯先生所说的,全是日前他自研出来的医法;他曾拿至碧烟渚切磋,当时三娘找出几处用药霸道的地方,觉得药方温和些会更好。如今他巧遇三娘,当然急急又追问起来。

  “有用……有用……”三娘紧紧张张地回答。风琉几乎是全神贯注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呵!她咬了咬牙,决定用言语误导,“冯大夫,那放血的法子我试了几回,的确能有效解除心悸的毛病,可是没办法根治……还有您开出来的定喘散,平喘清热,降气止咳,是很好很好的药方,您真是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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