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寻面朝墙壁闭上眼睛,假装入睡。
项子忌站在床边盯着她的背影,对于男女之间的情事,通常她很容易害羞,但有时她又十分大胆主动,更该死的是,她怎么会这么相信一个正常男人的自制力仅用一条棉被就可以阻挡与控制?她是在考验他的耐力吗?
听到身后有衣服窸窣的摩擦声,寻寻缓缓露出放心的微笑,她知道他到床上睡觉了。本来她还担心万一他执意和她保持距离,她要用什么方法让他上床睡觉,不过现在这一切都不是问题了,不是吗?
心情一松懈下来,她睡得比谁都快,没两下子,她就沉沉入睡了。
只可惜睡着后不久,她根本也下必担心什么保持距离的问题,因为她非但没和项子忌保持距离,反而还习惯性黏抱着他,吸取他身上传来的温暖,让他想脱身都难了。
项子忌长长叹了口气,紧拥住她,轻抚她的背。沉睡中的她,依旧是那么可爱迷人,他忍不住吻了一下她的头顶,她的头发散发出特有的香味,令他着迷,而她柔软的娇躯更是令他心猿意马。
在他意识到自己的欲望后,他强迫自己和她保持距离,但她反而更偎向他。她以为他是圣人,还是死人?没一点感觉吗?项子忌又在心底重重叹了一口气。
一个人在经历过重大的生离死别之后,能够享受片刻的拥有,已经是最弥足珍贵的事了。他关心她,但却难以承受她的关心,他该留下来吗?留在这陌生的千年之后?
他在乎她,也已对她付出了情感,在他那么努力武装自己之后,却仍被她的真情至性退去了冷漠的外衣,在他对地展现些许关心的同时,他总是会陷在难以厘清的矛盾当中,老天!他到底该怎么做?
寻寻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动了动,紧紧环抱住他的腰,对他的信赖和依赖展露无疑。
当晚,他搂着她久久无法成眠……
* * *
“坐好!坐好!”
一个稚气未脱的八岁女孩正以命令的口吻嚷道,只见茶店里正在喝茶的几位小哥纷纷像做错事般地正襟危坐,女孩一个转身,脸色一变,就对一位比较上年纪的大伯,甜甜地笑道:“马大伯,您的脚……”
“哦!对不起,对不起。”喝茶的老伯立刻像前面几个年轻人一样,连忙放下抬在椅子上的脚。
女孩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忙去。
“小牙越来越像她娘了。”客人们一致赞同老伯的话,来秋娘店里的客人,对小牙都是疼爱有加,而且对小牙的“调教”都甘之如饴。
项子忌和邵寻寻从后房出来时,秋娘正忙着店前的生意,女孩一个眼尖跑到他们身旁,高兴地说道:“你们醒啦?我叫小牙,我的床很舒服吧!娘说我从四岁起就不尿床了,所以你们不必担心我的床不干净。”
好个会说话的俏娃儿!五官和秋娘一个模样,清丽可人!
“我们睡得好--极了。”项子忌疼爱地摸着小牙的头,虽然他一夜无眠。
秋娘走向他们。“你们要走了吗?要不要吃个饭再走?”
“不了!我们赶路!”寻寻连忙拒绝,虽然她的肚子已经背叛了她,叫得老大声。
“没关系,别跟我客气,哦!对了!”秋娘像想起什么似的,连忙从抽屉里拿出几两银子。“今早,客栈的掌柜像见鬼似地匆匆忙忙赶来我这儿,要我把这几两银子还给你们,还有连你们的马,都一起奉还了呢!”
“那个吃钱不眨眼的掌柜?”有一个客人怪叫道。
“他怎么可能会做这么宅心仁厚的事呀?”
“是呀!他吃进去的钱,是绝不可能再吐出来的。”
客人一片附议声,公认那掌柜是个嗜钱如命的小器鬼。
“原来,你们就是昨天晚上砸了客栈的那两个人呀?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呀!”马大伯发出赞赏之音。在这个小镇里,消息一向传得很快,有什么风吹草动,全镇的人一定马上知道得一清二楚。
“听说他们两个武功盖世,把对方打得从楼梯上滚下去,还发出难听的尖叫,在场的人全听见了。”
寻寻羞愧得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事情怎么会传成这样?厉害的其实只有项子忌一人,而且从楼梯上尖叫着滚下去的人是她,另三个人是直接飞下去的。
“我还听说他们用一个馒头就把三个武林高手给打败了。”
她简直快彻底崩溃,人言果然可畏!这些人实在厉害,没亲眼见到的事,也能这么绘声绘影,说的像真的一样,寻寻已经羞得不敢抬头了。
客人们立即展开一阵热烈的讨论,大家纷纷贡献自己所听闻的,完全忘了两位“主角”的存在。
“你成了”馒头英雄”了。”项子忌大笑。
“我才不是!”寻寻胀红了脸,转而问秋娘:“那个掌柜有没有说他为什么把钱还给我们?”
“没有。”秋娘摇头。
“奇怪了,他怎么知道我们住这里?”寻寻十分疑惑,真的很奇怪!
项子忌也觉得此事确有蹊跷。
寻寻决定暂时抛开这个问题,反正钱有了,马也回来了,他们应该快快到达洛阳,以免又横生枝节。“我看,我们还是先赶路好了,秋娘,从这里到洛阳大约还要多久?”
“很近了,骑马不用半天的时间。”
“那么,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回程必定再来登门道谢。”项子忌拱手称谢。
与秋娘母女简单话别后,带着秋娘送的几个馒头和一整店客人英雄式的“欢送”,他们终于又踏上了前往洛阳的旅程。
在此顺带一提的是,那个越传越夸张的“馒头英雄故事”,到他们要出发为止的最新发展是--他们两人成了准备到洛阳缉拿掘墓大盗的神秘英雄。
人的嘴呀!啧啧!离谱吧!
第八章
洛阳大街。
第一次出远门来到洛阳,寻寻心里虽然欣喜,但不免也有些失望。“洛阳和长安也没什么两样嘛!”
倒是项子忌,从进洛阳城之后,他的态度一直很奇怪,老绷着一张脸,她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事惹他生气了?也没有呀!寻寻自问自答不下百次,还是不知道他哪里不对劲。
当他们牵着马,正要转过街角时,项子忌突然拉过她的身子,闪进一条巷子,并以身体挡住她。
“怎么了?”寻寻好奇地想在他腋下钻出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洛阳……这地方,还是大唐的领土范围吗?”他严肃地问。
“当然是呀!有什么不对吗?”看他皱眉,她忍不住又伸手去抚他的眉心。
“有胡人潜入了。”他拉下她的手,她的动作会让他分心。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探出头向大街看了一眼,如果是胡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别看。”他专制地扳回地不安的小头。“很危险!”
寻寻实在是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她第一次看见项子忌这样神经兮兮的。
不过也难怪,以他“秦人”的眼光,看见胡人在大街上自由走动确实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毕竟,秦始皇不但曾经派蒙恬大将军去讨伐匈奴,还建了长城将这些蛮夷挡在汉土之外;想进城来?不要说门,连洞都没有!
但在唐代可就大不相同了!唐代是中国有史以来,胡风最盛的时代,上自皇室贵族,下至贩夫走足,无论是食、衣、住、行,甚至一般的休闲娱乐,全都深受影响,可说是呈现汉胡一家亲的欢乐景象。
“你笑什么?”他觉得受辱了。
“你别紧张嘛!你这样子,别人反而不会去看那些胡人,而来注意你了!”寻寻拉他走上大街,一面向他解释,迎面正好走来两个胡人。“除了洛阳,长安城也到处可见胡人呀!只是你没逛过长安城,无缘遇见罢了!”
“项某才不愿和胡人有缘!”他对那两个与他擦肩而过的胡人露出十分警戒的眼神,语气可坚持了。
“你对胡人也有偏见。”她指出另一个明显的事实。
“那些胡人除了掠夺之外,还是掠夺,只会扰民而已。”
寻寻安抚性地拉着他的手,知道自己必须扮演开导他的角色,她要帮助他适应整个世界的改变,调整价值观的标准。
“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魏晋南北朝?”她问,见他点头,她才继续说下去:“那才真是一个乱七八槽的年代,胡人与胡人、胡人与汉人、汉人与汉人,大家打来打去,各立政权,那才真叫扰民。我很庆幸我们都没活在那个年代,你一定很难相信,大唐的国威使得远近诸邦每年都来我朝进贡呢!”
听她的分析,项子忌不免感叹,当年始皇自封始皇帝,要将秦王朝从他开始,一世、二世……永传后世,但秦朝国祚却短得可怜,千年后的唐代又是如此不可思议的王朝,不但国家强盛,人民生活富足,而且懂得享受,这些对那些生活在秦的人们,都是不敢想也不敢求的事。
世上有幸可跨千年,亲眼见此景象的,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我很幸运。”他轻轻拍她的肩,一语双关。
两人正沉浸在一股难言的温情之中,冷不防一声恶心的怪叫在他们正前方响起。“寻妹?果真是你?哎呀!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
干么呀!唱大戏啊!还押韵哩!寻寻先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才鼓起勇气瞧向她记忆中最可怕的“梦魇”。
原来是周家那邪里邪气的宝贝独生子,周天宇!
周天宇的爷爷和邵农平是认识五十多年的朋友,虽谈不上有多好的交情,但却也“关系密切”,因为当年他们是一同盗墓起家的,所以,真正知道邵家来历的,只有周家的人而己。
她在心里苦叹,第一次跷家,好事没怎么碰着,倒楣事倒是一连串,她还真是没有做“坏事”的命。
“你是谁呀?凭什么和我的寻妹走在一起?”周天宇一手各揽一名女子,不怀好意地问道。
“在下项子忌,这位是……”项子忌“很君子”地先报上大名,心里头颇不是滋味,兀自猜测他和寻寻的关系,为什么他的态度这么狂傲?左一句寻妹、右一句寻妹的,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我是寻妹未来的夫婿。”周天宇很不要脸地说。
“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谁答应嫁给你啦?不要说我反对,我们家上至列祖列宗,下到我爷爷、阿爹,全都反对!”寻寻吼道,气得不想再理他。
“连我家土里的蚯蚓都反对!”她再补充一句。
周天宇立即放开两旁的女子,连忙道:“寻妹,你别生气嘛!我知道我不好,不该在外头拈花惹草,你就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你没听人家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隔壁见不着”吗?我们真是天生的有缘,你说是不是?”
天!她快吐了!从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从小,周天宇就喜欢学大哥郡巡一样,饮酒吟诗,但每次从他口中出来的简直教人不敢恭维,学不来大哥的风流倜傥也就算了,反倒变成了轻浮下流!
“很遗憾!我们正是“无缘隔壁见不着”。
寻寻当着周天宇的面,亲昵地在项子忌脸上轻啄一下。她和项子忌才是真正的有缘千“年”来相会,她幸福地想。
“你……我要去告诉伯父伯母。”周天宇尖声怪叫,简直不像一个男人。“走!你现在和我回长安!”
他伸手要拉她,被项子忌一把抓住手腕。“不准碰她!”他占有欲十足地把她揽在身侧。
“你……难道不怕我告诉伯父伯母?”又来了!换个词儿吧!
寻寻耸耸肩表示无所谓,反正阿爹阿娘迟早会知道的,他去讲正好,省得她开口。
“哎呀!周公子,你干么气成这样呢?别理她不就成了?”他身旁的女人开口说话了,再不出声,别人还当是木头杵在那里。
“是嘛是嘛!我们走了。”那两个女人合力黏上周天宇。
经过她身旁时,周天宇在她耳撂下一句:“别忘了掘墓的事,小心我将你们邵家见不得人的过去给抖出来。”
见到寻寻惨白的脸色,周天宇满意地狂笑离开,由于太嚣张的缘故,很容易遭天谴!他才走没几步,不知打哪儿飞来的一块石子,直直地打在他腿上,疼得他当场跪地不起。
他的威胁,子忌也听到了,他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你……生气啦?”寻寻悄悄探问,连她都不敢轻捋虎须。
“你以为你刚才在做什么?”他沈声问道。
“我刚才?”她刚才做了好多事,他指的是哪一件?
“你怎么可以当着周天宇的面做出这种举动?”
她还以为他是在生周天宇的气呢!可是她亲的是他,又不是周天宇,怎么他反而生气了呢?也许他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分享和她的亲密吧!
“只是亲亲脸颊,不会怎样的,我以前也是这样亲我大哥的呀!”
“什么?”他怒吼一声,几乎引来全街人的注意。“你亲谁?”
“你可不可以小声一点?这里人很多耶!”这可怪了,她敢当众亲他,却不敢在街上讨论这事儿,她到底是开放,还是保守?
他真想当街扭下她的脖子,就算对方是她的哥哥,也不可以做出这么腧越规炬的事来,难道她真不明白?
项子忌二话不说抱她上马,自己也跃上马背,命令似地说了一句:“以后不可以随便乱亲别人。”
“我才没有乱亲别人,况且大哥也不是别人。”他生气的样子好好玩。
“寻寻。”
“好--我不乱亲别人,大哥也不亲。”她环上他的脖子。
他没再说话,还是明显的不高兴。
寻寻又撒娇了一句:“我只亲你一个。”
项子忌仍然皱着眉,这下寻寻实在是搞糊涂了,这样说也不行?他到底是怎 了?难怪每次她亲大哥时,大哥总是说他将来总有一天会被未来的夫婿给打死,现在,她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男人的怒气有时是很可怕的,而且莫名奇妙。
* * *
转眼间,来洛阳已七天了,身上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他们绝望地相信洛阳城方圆五里内,没有虞贞的墓!
不得已,他们将寻找范围向洛阳城外围扩展。
“我想,我知道虞贞的墓在哪里了。”项子忌眺望远方的一座山陵肯定道。 “我认得这里,虽然建筑景物不同,但山川日月是不变的,错不了,虞贞一定是回我们老家去定居了。”
他仰望辽阔的天地,心中平添几许苍凉,日出日落古今皆同,封墓之景恍如昨日,实已千载,一觉醒来,他竟只能和唯一的妹妹在墓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