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风马堡”第三代堡主,除了擅长驭马术外,对于堡内其它大小事务,她根本是一 窍不通;平心而论,今天若非有这四位资深大老辅佐管事,“风马堡”恐怕很难维持既有的 养马霸主地位。
提到这四位大老,安小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打从心里对他们又敬又爱,因为自她有记忆 以来,四老便是除了爹爹之外,最最疼爱她的人了,就连她最引以为傲的骑射和捕马技巧, 也都是得自他们的真传 。
或许是因为大过“资深”,以致随着她爷爷和爹爹的去世,如今已无人知晓他们的来历 背景,众人仅知他们四人是亲兄弟,没有其它家人,并且早在五十年前“风马堡”创建之初 ,便已形影不离地跟随第一代堡主在此闯出名号,并忠心不贰地继续辅助着第二代堡主安定 全,和他唯一的独生女儿。
在安小驹眼中,四老几乎就等于整个“风马堡”。他们各有所长,并分管着“风马堡” 上上下下全部的事务 。
像大老金伯,排行最长,掌管堡内所有马匹的买卖交易清算和财务状况,行事沉稳严肃 ,说话也最有权威。
二老银伯,脾气暴躁,说话直来直往,但对马匹有独到的鉴识能力,专职于堡内马匹的 配种和血统改良。
三老铜伯,是四人当中最沉默寡言,同时也是最理智冷静的一位,长年来负责整个牧场 的管理和人员训练,当然也包括马匹的训练。
至于四老铁伯┅┅许是因为有三位能力过人的哥哥,堡内赛马之事始终无需他插手,所 以目前唯一的工作便是照料安小驹的生活作息,并按时做例行报告,同其它三位共同“监护 人”交代她的行踪和各项学习成果;也因此在金银铜铁四伯当中,就属老四铁伯和安小驹最 贴近 年纪一大把了不但成日忙着陪她到处飚马练射,还得随时在她的哀兵攻势下,帮她 于“报告”中说说好话。
但话又说回来,像今天这般,连铁伯都不知她行踪的情况倒是很少见,也莫怪刚才安小 驹一进门,铁伯就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冷热汗齐冒┅┅
“总之,半年来交易情况都不甚理想,因此下个月┅┅咳咳!”金伯故意咳了两声,提 醒已然“失神”的安小驹。
见安小驹仍未“回神”,铁伯也连忙轻声唤道:“小驹儿!”
“嗄?”安小驹浑身震了下,连忙“弹开”刚才“不小心”黏在一起的眼皮,强作清醒 状。
“不晓得你有什么想法?”金伯不动声色继续问道,反正这已不是她第一次听报告时打 瞌睡了。
“这┅┅想法?”安小驹偷瞄铁伯,见他食指朝下,嘴巴不断无声开合,她也努力读着 他的“暗示”。“下┅┅降┅┅”
这是什么意思?连她自己都不懂!不过从铁伯翻出的白眼看来,她显然是猜错了答案。
“下降?你也认为要降低马价?”听到她的说法,二老银伯突然弹出座位,大叫道。“ 咱们‘风马堡’好歹也是北方最大的私人马场,怎能因为‘天岳庄’那不懂马的臭小子随便 削价竞争,就跟着自贬身价?”
“但他们确实已造成影响。”始终沉默不语的老二铜伯也开了口。
“不成、不成,我坚决反对!”银伯更加激动道。“想把我培育出来的上等好马和”天 岳庄“养的软脚马同价竞争,不如一刀把我砍了。”
银伯满腮的白胡子只差没气得竖起,说什么他都要“维持身价”。
“我说二哥,年纪大了别那么会动怒,要威胁找别人去,别在这儿鬼吼鬼叫的,你想吓 死小驹儿啊?!”一见二哥又耐不住性子,开始吹胡子瞪眼的,铁伯直觉站出来替安小驹说 话。“况且咱们小驹儿难得做个决定,你就要拆她的台,未免也太不给她信心了吧!”
真是一语深中要害!
顿时,只见银伯脸色暴怒的肌肉抽动了两下,接着嘴角硬是不自然地朝上抿出一条还算 是半圆形的弧度 尽管身为管事的长辈,但安小驹好歹也是已逝堡主的宝贝独生女,尽管 平日教导严厉,但他们可都是打从心底真心疼爱她的,绝不忍心让她受到一丁点儿委屈。
“我的小驹儿,你不会当真吧?银伯养了一辈子的马,你真忍心任人糟蹋?”
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过重,银伯勉强收敛起脾气,改以哀兵政策。
安小驹怔住,无辜的长睫上下眨动,全没料到自己胡猜的一句话竟然引起银伯这么剧烈 的反应,而她甚至还没搞清楚事情的始末呢!
“你瞧,你把小驹儿吓坏了。”铁伯护主心切道,将安小驹呆愣的表情视为受到惊吓。 “如果你真反对,何不提个更好的方法?”
闻言,银伯顿了下,随即击掌大叫。“‘沙暴’啊!有它出马一定可以拉抬这次市场买 卖的声势,何必降价?”
“‘沙暴’?”这下安小驹有反应了。
银伯用力点头,得意道:“以它具波斯马和吐谷浑马的优良血统,大家肯定抢破头。”
“可是 它是目前我们的‘镇堡之宝’耶!”毕竟“沙暴”出生时,她也叁与了接生 工作,心中自然十分不舍。
“像这种品种的良马,我三两下就可以再培养一大批,不必担心啦!”银伯拍胸脯保证 道,大言不惭的模样实在让其它三位兄弟看不下去。
“是谁刚才还在嚷嚷着良马难寻?”
“而且抱怨近来都没培育出‘代表作’┅┅”
“还说对不起已逝的堡主┅┅”
金铜铁伯一人一句,表情皆是不以为然。
“你们有完没完啊?!”银伯咕哝抗议,一屁股坐回原位,鼻孔还拚命喷气 真是的 ,这群兄弟没事就爱掀他的底,也不晓得在可爱的堡主面前给他留张老脸。
“金伯、铜伯、铁伯,你们别欺负银伯嘛!”安小驹不忍心看到二老银伯被其它人“围 攻”,起身走向他,并反过来安慰道。“我也不是坚持不卖”沙暴“,只是如你所说要继续 培养良马┅┅但如果我们将‘沙暴’卖了,哪来更好的马配种呢?”
当然啦,如果今天她能顺利捕到那匹黑马,这个问题或许就能解决了,安小驹思忖着, 它可是难得一见的良驹呢!
她敢肯定它比“沙暴”更具潜力。
“小驹儿所言也有道理。”铜伯抚着下巴道,若以长远的角度来看,这确实也是个问题 。
“难不成我们要沦落到去捕野生马的地步?”银伯深受打击道,近二十年来,“风马堡 ”根本已不需去捕猎突厥马,就能自己混配出优良的马匹,他可不希望走回头路。
“捕野生马也没什么不好嘛!”安小驹接话道,眼底倏地闪现熠熠光采。“你们还记不记得我提过的那匹黑色野马?”
闻言,四人同时静默望着她,心里自然明白她的想法。
“你┅┅该不会是想去捕那匹马吧?”银伯一张“恶脸”转为惊愕。
“或许┅┅她已经付诸行动了?”向来锐利冷静的铜伯一语道出事实,这已足以说明她 为何会在回堡时一副疲惫样。
“真的?你真的去捕马了?”四老铁伯则紧张兮兮地问道,这么重要的事她竟然不先通 知他。
安小驹有些心虚地经咬下唇,犹疑半晌,才缓缓点头。
“你疯啦?!不是叫你千万别去捕那匹马的吗?”
此时,银伯突然爆出一声怒吼,安小驹反射性直返到铁伯身后,以寻求庇护。
“可┅┅可是,那匹马┅┅真的┅┅很不错啊!”她嗫嚅道,不明白银伯何以生那么大的气。
“不错归不错,但就是不能抓它回来。”
“讲话不好好讲,做啥用吼的?!”金伯狠狠瞪了银伯一眼,警告他不准再用嗓门吓人 。
“为┅┅为什么不能抓它回来?”安小驹十分不解,她看看金伯,又瞧瞧铜伯,最后视 线落在铁伯身上。
铁伯拍拍她的头,像哄小孩般轻声解释。“你没听外面的人说过吗?那匹马┅┅不太吉 利┅┅”
“不吉利?”她睁大眼。“为什么┅┅不吉利?”
“那匹马踩死过很多人。”
“我想┅┅是那些人捕马技术太差了吧!”
“听说它带煞气,会给人招徕不幸,连突厥人都不敢抓它。”
“也许┅┅这是其它想抓它的人故意放出的风声呢?”安小驹摆明了不相信这种谣传,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
“总而言之,那匹马是不能够属于任何人的,你也别花心思再去抓它了。”银伯仍然大声回道,决定结束这个话题,天知道这匹马如果“道行够深”,也许只是谈论都会招来不幸 。
“都告诉过你别对着小驹儿大吼大叫的”六道白眼再度射向脾气暴躁的老“唉,反正现在就算找想抓它,也没机会了┅┅”
想起半路被“劫”走的黑马,安小驹不禁有些垂头丧气;她重重叹口气,眼光哀怨地看 着四位老人,说道:“因为它已经被人抓走了。”
第二章
在北方,若提到最具规模的家族事业,除了“风马堡”的三代养马之外,最著名的莫过 于人人竖大拇指称赞以信誉保证的 “震远镖局”。
关于“震远镖局”的崛起,在北方人心中,其传奇性和“风马堡”不相上下,尤其自第 二代继承人马长生接掌事业十年以来,凭藉着豪爽重义气的作风,迅速将镖局从早期全国的 八个据点,拓展到现今约二十四个;不但享誉全国的商业家族“东方世家”和他们有密切约 合作关系,就连“风马堡”运往各地交易买卖和每年呈责大唐天子的良马也皆委请保镖。
名气之大、人员遍布之广,甚至远及西域诸国。
也难怪有时连官府都会借用他们绵密的人脉网来打探消息,而依据马长生的个性,只要 接到类似的请求协助,十之八九都会尽己之力给予帮忙┅┅
但,盯着眼前刚收到的一封信函,马长生发现自己面临了“难以抉择”的窘况 。
“送这封信来的人呢?”马长生对着负责带信函进门的老仆问道。
“刚离开。”
抚着下颚的胡子,马长生随即又问:“东方兄弟呢?”
老仆手指屋顶,面不改色地答道:“我想┅┅东方公子是在┅┅‘欣赏风景’吧?”
“他可有和送信来的人打照面?”
“应该没有。”
马长生满意地点着头。“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待老仆告退之后,他将信函收进怀里,正打算埋首规划新的护镖路线时,一名年仅十来 岁的小厮匆匆忙忙奔进房里。
“怎么,火烧屁股啦?干啥跑这么快。”马长生道,仍专注于自己的工作。
“大门口┅┅有人找您┅┅”小厮气喘吁吁地说道。“是┅┅是┅┅风马堡的人┅┅”
“风马堡?”动作略顿了下,马长生这才抬起头来。
“风马堡”会上“震远镖局”找他的向来只有一人,那就是“风马堡”的第一管事金伯 ,可是前两天他和他老人家才刚谈妥一批即将运往江南的马匹护送交易,怎么今天┅┅
“有没有说什么事?”
“说是┅┅来和您谈一桩买卖的。”小厮据实转达。
卷起地图,马长生大手一挥,道:“你先请他老人家去厅里坐着,我一会儿就过去。”
“是。”小厮依言告退,可才走到门边即想起什么似她突然停下脚步,犹豫地回过身。 “呃┅┅”
“还有什么事吗?”
“这个┅┅确实是有一位老人家没错,但┅┅找你的是一位姑娘。”
“姑娘?你刚才不是说是风马堡的人吗?”马长生不解道,一时之间无法将女子和风马 堡画上等号。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这样说的没错啊┅┅”小厮也有些不确定了起来。
思索了下,马长生迅速恢复豪爽好客的本性,说道:“无妨,你还是先请他们到大厅去 吧!”
既来之,则“见”之!反正又不会少一块肉,都说了 是来谈买卖的嘛!
※※※
“你确定我说的那个大胡子真住在这里吗?”
在被人请进大厅的同时,安小驹神色警戒地低问着身旁的铁伯。
“应该不会错!”铁伯面露十足把握。“依你描述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我虽然没印象这 一带有这号人物,但如果说是那个大胡子,我猜最有可能就是‘震远镖局’的人了!”
“真的吗?”她只知道“震远镖局”和“风马堡”素有生意往来,但却对镖局的人一无 所知。
“难道你不相信铁伯啊!”语气摆明了倚老卖老。
安小驹连忙摇头。“我当然相信铁伯,只是┅┅呃,万一猜错了呢?”
除了“风马堡”以外,她认识的人向来不多,尽管铁伯的阅历十分丰富,但万一他来个 “老脑昏花”找错了地方、误认了人,岂不是糗大了!
“猜错 大不了打个招呼,拍拍屁股就走人嘛!没什么大不了的。”铁伯饮着茶,气 定神闲。
“嗄?”不会吧!那多丢人啊?!
安小驹的眼皮不自觉地微微抽动,虽然她常常不顾他人眼光做自己想做的事,但 她 已经开始有种不大妙的感觉。
“瞧瞧你,这是什么表情?”铁伯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说道。“咱们小驹儿的脸皮什 么时候变得这么薄了?”
“我脸皮才不薄哩,我┅┅我是怕丢了‘风马堡’的脸┅┅”安小驹习惯性扬高下巴, 不承认自己心中确实闪过一抹“遁逃”的想法,毕竟他们已经报出名号了,倘若真摸错了门 ,可是会让“风马堡”的形象严重扫地。
“是嘛,咱们小驹儿的脸皮‘一点’都不薄,厚得很 比马皮还厚。”铁伯故意逗道 ,脸上的皱纹因笑而聚集。
“不跟你说了,每次铜伯不在,就换你寻人家开心。”她抗议地嘟起嘴。
铁伯摊掌耸肩,一副投降的模样说道:“好嘛,算铁伯说错话了,应该说这件事和‘脸 皮’厚度没啥关系,倒是和‘头皮’的硬度有关才对┅┅”
明知道铁伯高昂的语调是故意吊她胃口,可安小驹还是禁不住好奇心,调回狐疑的目光 问道:“什么意思?”
铁伯老脸一凛,突然正经八百地说道:“意思就是 就算待会儿真认错了人,大不了 就‘硬着头皮’假装是来打招呼的,反正咱们也是‘震远’的老主顾了,顺便还可以让他们 瞧瞧‘风马堡堡主’是何等的可爱┅┅”
“嘘!”安小驹情急之下,一把 住铁伯的嘴。“这种事有什么好嚷嚷的?”
她可不想打着“风马堡”堡主的头衔到处“招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