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驹扭过头,下巴依旧高昂,她维持最基本的“骨气”道:“现在,请放开我的马, 我要走了!”她掉转马头。
“你的马?”
冷沉的嗓音稳稳定住她的脚步,安小驹转过身,见到那位冷峻傲然的男子已策马上前
。
“当┅┅当然是我的马┅┅我套中它了!”她庆幸自己还能正常出声,事实上他一双漠 然的眸子早已盯着她浑身不自在。
不晓得为什么,她总觉得他只要再待上半个时辰,这片草原可能会因此而开始下雪结冰 ┅┅
这是种奇特的感觉!因为,基本上一个人的表情是不可能改变天气的,但 他确有一 张足以使草原结冰的脸孔。
咽了咽口水,她还算镇定地正面迎视着他。
“很显然地,我们比你早了一步。”
东方乔扯扯嘴角,冷傲地扬起手中握有的绳索,而依循那条绳索的“路线”望去,可以 很明显地看到他的绳圈确实比她早一步套中黑马。
“但是我先开始追的啊 ”她们不放弃争取自己的权利。
“事实胜于雄辩,追捕野马本来就是公平竞争,先套中的就是主人,这个道理你不会不 懂吧!”大胡子兄也上前说道。
“话是这样说没错 ”安小驹点点头,尽量挤出“和悦”的脸色回道。“只是我很好 奇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这匹马的?”
大胡子兄抓抓头,屈指算道:“大概三天前吧!你问这作啥?”
安小驹突然露出得意的笑容,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她骄傲地亮出三根手指,道:“我 三个月前就发现它了,足足比你们早了两个多月。”
“那又如何,我先抓到它 这是事实。”东方乔不带感情地丢下一句,随即拉 掉头 ,其它人见状也纷纷囚着黑马预备离去。
“等等,你们不能带走它!”安小驹急了,死命拉住手中的绳索 幸好她的绳圈还套 在马头上。“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抢走我的马。”她叫道。
“放手,你会受伤。”东方乔回过身,冷声命令。
那匹黑马因这突来的争执,再度焦躁地前后踢腿 。
“不放!”她用力摇头,同黑马一样做出顽强的抵抗。“别以为你们人多势众,就可以 欺负我一个柔弱女子。”
“嘿,我们哪有欺负你?!”大胡子兄不平道,况且她看来一点也不“柔弱”。
“放手!”东方乔再次沉声道,脸色比先前更为冰冷。
“不放!”尽管他有让草原结冰的本事,她也绝不会退让。
望着那匹黑马不断猛扯着连接在她手上的绳索,东方乔的眉头不由得微拧了下 再这 样下去,她会被拉下马背。
“如果我是你,我现在不会拉那么用力。”东方乔提醒道,同时自鞍袋抽出弓箭。
“我当然要用力。”她执拗道:想要她放手?门儿都没有!
“这是你说的,别怪我没提醒你。”
“什么意思┅┅啊!”
当安小驹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古怪,正想抬起头来时,突然咻地一声!她的绳子被一箭射 断,而她也因先前用力过猛,顿失重心,整个人往后跌去 。
※※※
“我真不敢相信,我们竟然摆脱不掉她!”
马长生朝着骑在他右前方的东方乔大喊,并摸着络腮胡,不断好奇地朝身后张望 他 们已经策马疾奔好一段路了,却还是见到那抹固执的身形如影随形地紧跟其后。
“她的骑术相当精湛,而且耐性惊人。”东方乔平心而论。
无论男女,只要身为大唐子民,会骑马并不稀奇,不过他倒是很少见到像她骑术这么精 良的;同时他也注意到她并不像其它一般女子骑的是温驯的小牝马,而是一匹雄性、高大的 烈马。
“真是,难得你刚好来北方找我,并答应出来帮我猎马,没想到就惹上这等麻烦事儿┅ ┅唉 她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啊?”马长生大叹一声,感觉自己好象真的在欺负“柔弱的 ”良家妇女。
“要她放弃很简单,把马让给她就行了。”东方乔一派淡然,反正他只答应帮忙抓到马 ,至于其它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了。
“不行!”马长生大叫道,吓得胡子全竖了起来。“我已经答应娘子,要把这匹马抓回 去送她的,如果她知道我把马送给一位娇俏小姐儿,她肯定会把我打死的┅┅不成、不成, 说什么都不能把马让给她。”
“你那么大的个儿,谁打得死你?!”东方乔似笑非笑道。
“我娘子就会!”马长生认真点头,他生平谁都不怕,就怕他家娘子不高兴。
“北方的女人果然比较悍。”
“怎么样?怕了吧!”马长生朗声大笑。“现在是不是开始觉得京城里的女孩子比较温 柔可人了?”
东方高耸耸肩,未置可否。
抚着大胡子,马长生继续说道:“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有女人敢对着你那张冰块 脸大吼大叫的┅┅”
“她是对‘我们’大吼大叫。”东方乔慢条斯理地纠正道,脑中不由地浮现安小驹刚才 据理力争的蛮样。
“说得也是,她一直骂我们仗势欺人什么的┅┅看来她真的气极了。”马长生搔着头, 见东方乔仍旧是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忍不住又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比较有兴趣 看你抓狂时的表情┅┅”
东方乔微睨他一眼,轻扯嘴角。“你什么时候开始和二哥‘狼狈为奸’了?”
“这叫‘有志一同’才对!就像你们四兄弟,不也同时为了一颗红蛋逃家?”
马长生取笑道,虽然东方乔没多说什么,但依据他和东方家熟稔的程度,不用想也知道 他们这次集体离家肯定和东方老爷长期逼婚脱不了干系。“或者,你们是不想吃到今年东方 老爷的寿桃?”
“你的消息倒挺灵通的嘛!”
“那当然,‘震远镖局’可不是浪得虚名┅┅”马长生洋洋得意。“见不多、识不广, 是无法有今天这种局面的。”
“我以为你们只负责保镖,原来还兼包打听。”东方乔调侃道。
“嘿嘿,我交友广阔嘛!什么没有,就是‘眼线’特别多。”马长生笑道,骄傲得像只 开屏的孔雀。
东方世家历来经营南北货生意,常年有大量货品在各地流通运送,皆是委托“震远镖局 ”全权包办押贷,两家自上一代开始就颇有交情,其中又以东方老三“傲鹰”和“震远”第 二代继承人马长生相识最深,甚至还成为莫逆之交。
在众人眼中,东方乔冷静孤傲、习惯独来独往,马长生豪迈粗犷、喜欢呼朋引伴,两人 的个性完全南辕北辙,根本就是八辈子不可能凑在一起的人。
可就在东方乔十四岁那年,在一次随同父亲到北方洽商生意期间,认识了年长三岁的马 长生,同时也开启了两人交友史上一个“突变的异变”┅┅至于他们熟稔的经过,恐怕连其 他东方三兄弟也未必清楚。
“不过我说东方老弟啊,娶个媳妇儿回家其实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嘛!瞧你们兄弟一个 个都避之唯恐不及┅┅”骋驰了一段路之后,马长生忍不住开口说道。
“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似乎不具什么说服力。”东方乔的唇色逸出难得一见的浅笑道 。“是谁刚刚还嚷嚷着怕回去会被娘子打死的?”
“哎哟,这根本是两码子事 ”马长生搔搔鬓毛,粗犷豪迈的脸上竟然出现一丝腼腆 的神情。“反正能够分发红蛋给亲朋好友的那种感受,真的、真的很难用笔墨来形容┅┅等 你以后娶了媳妇儿,自然就能领略到个中滋味┅┅”
“我相信。”
“这就对了。”马长生欣慰道,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就被“感化”了。
东方乔摇摇头,仍然气定神闲地说道:“我是相信 就你这样从不沾笔墨的人而言, 那种感觉恐怕真的很难形容┅┅”
“你这小子!”马长生翻了翻白眼,啐道。“老是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了让人真想 揍你一拳。”
“这招你已经试过了,吃力又不讨好,不是吗?”冷峻的脸上终于漾出笑容。
“就是这样我才更想打你。”马长生粗声咕哝着,他虽然长得比东方高高壮魁梧许多, 可每次对他动武都没讨到过半点便宜。
这已经是呕在他心中多年的“遗恨”了!
保持飞快的速度,两人又驰骋了一段路,接着他们很无奈地发现安小驹仍然如顽固的骡 子般穷追不舍,丝毫未见疲态。
“看来她会一路追着我们回镖局。”东方乔探头回视着。
“我想她是真的跟你卯上了。”马长生拱着浓眉,口气“悲凉”。
“跟我?”东方乔挑高眉,颇不以为然地道。“我以为她应该是冲着你打算用来‘哄娘 子开心’的那匹马才对吧!”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没错,但是你刚才一箭射断了她的绳子,难道你没瞧见它的脸因此 都绿了吗?”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东方乔说道,刚才他如果不立刻弄断她的绳子,她可能早就被 拉下马背,死在乱蹄之下了,哪还有命在这里同他们飚马?
“所以你也真是可怜,都已经被逼离开长安了,没想到现在还沦落到被女人追的地步┅ ┅唉!”
“她是追‘我们’。”东方乔再度提醒,不容许他的朋友老是“恶意遗忘”这项“事实 ”。
“既然如此,‘我们’就有责任把她给摆脱掉,对不对?”马长生抓抓胡子,突然眉开 眼笑了起来。“我有个不错的主意,想不想听听?”
“不想。”东方乔断然回拒。
早料到他会有此反应,马长生仍然不以为意,继续贼笑道:“我想我们还是在这里‘分 道扬镳’吧!”
刻意不等东方乔表达意见,他兀自吩咐下去,其它人在听令之后即刻分成五组人马,各 别朝不同的方向散开奔驰。
“这匹马交给你,我们负责引开那小姐儿,记得一定要把它安全带回镖局哦!”语毕, 马长生拉转 绳,朝另一个方向而去,将最烫手的山芋丢给了东方乔。
负责引开?!最重要的黑马在他手上,她会放过他而去追其它人才有鬼了!
这摆明了就是要做“负责脱身”嘛!
东方乔聚拢眉峰,回头瞧了瞧越来越逼近的安小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到底交了什么样 “够义气”的朋友,竟然会如此“器重”他!
也罢!反正他也已经许久没有在这么广大的草原上畅快的骑马了,就当作是竞速练马吧 !顺便┅┅也可测测这难缠的小蛮女到底有多少能耐?!
唇角一扬,东方乔毫不犹豫地侧踢马腹,加快速度扬尘而去 。
※※※
生平第一次,安小驹尝到了“马前失蹄”的滋味。
她无法置信自己竟会追丢了人!
这对从小就在北方草原长大的安小驹而言,无疑是一项攸关名誉自尊的重大侮辱。
身为驰名整个北方的“风马堡”第三代堡主,她向来对自身的骑术有绝对的把握,别说 是女人了,就连男人,她都未曾碰过能在这方面超越她的真正对手┅┅
但今天,她竟然被那个有张冰块脸的男人给“甩”了!
而更重要的是 他还抢走了她寻觅三个月之久的上好良驹。
疾策着“沙暴”,安小驹如一阵狂风席卷入“风马堡”内;堡里众仆丁只要听到这急促 狂飚的马蹄声,根本无须抬头,轨可知道是他们的女主人回来了 而且是气冲冲的回来。
“小姐,你终于出现了,四老已经在主屋等你好久了。”
安小驹才刚跳下马,一名正在喂马吃粮的小厮即刻尽责地上前牵过“沙暴”,并转达了 这项讯息。
“等我?做什么?”安小驹心不在焉地问道,全部心思还停驻在东方乔和那匹黑马身上 。
“小姐,你忘啦?今天是‘例行报告’的日子啊!”不会吧,全“风马堡”上上下下都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唯独最重要的人不记得呢?
“糟,我真的忘了!”安小驹后知后觉地惊呼,连忙又跳上“沙暴”,朝主屋方向狂奔 而去。
整个“风马堡”占地极大,建筑形态和其它贵族世家也有显著不同;它没有那种设计精 致的宅庭院落,也没有供人休憩养性的花园小径,随处可见的尽是为数庞大的马群、牧草和 四处穿梭工作的养马人。
说穿了,整座“风马堡”就是一个大型的人工牧场,一切建筑结构全是依据“马”的需 要为设计根本;在这里,马才是最重要的住员。
因此,在面积广阔的堡内,马自然也成为连系上不可或缺的交通工具。
骑着“沙暴”飚至主屋前,安小驹三步并做两步跑进正厅,即看见四名老人排坐在两侧 座位,每人手上皆有一本厚厚的册子,摆明了就是在等她回去“听取报告”。
这下惨了!
这些日子她忙着追踪那匹黑马的行踪,完全忘了有“例行公务”需要她“叁与”,而眼 前四名老者,偏偏就是她该“例行面对”的对象。
“你又上哪儿去了?昨儿个我不是才提醒过你今天别出门的吗?”坐在最靠外侧、同时 神色也最为慌张的老人匆忙起身,不断扯动眼角的鱼尾纹朝她频频示意。
安小驹万般愧疚地吐吐舌,心知自己的“健忘”恐怕又要拖累人了。
而当中身材最壮硕硬朗、生于顺位第二的老人,一见安小驹和四弟互相挤眉弄眼的,终 于也按捺不住情绪,扯嗓说道:“马厩的人说,你一早就骑着‘沙暴’出去┅┅到底有什么 重要的事,需要特别挑出‘风马堡’里脚程最快的马?”
“没┅┅没有啊!我只是带它出去试试脚力而已。”安小驹边回答、边走向正位,双眼 压根儿不敢注视其它三位老人。
事实上,单看她衣衫狼狈的“落魄”样,也知道她绝不会只是单纯出去“溜马”,四位 老者自然也是心知肚明,毕竟他们从小看着安小驹长大,明白她的行事作风,只是目前暂时 不打算“戳破”罢了!
甫在位子上坐定,另一位面颊削瘦、身材矮小的老人已趋上前,郑重其事地对她说道: “我正想和你谈谈有关出售‘沙暴’的事┅┅”
“出售‘沙暴’?”安小驹惊道,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跳起来。“为什么要出售‘沙暴’ ?”
“也该是时候了。”
“可是它是咱们‘风马堡’跑得最快的马耶!”她大声强调。
“所以保证能卖到最好的价钱 ”老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并翻开手上厚厚的帐册 ,幔条斯理道。“不如先听完上个月的帐目报告之后,再‘决定’这件事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