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先前自己“蒙骗”世人的小伎俩被他当场撞破,她便有着说不出的羞愧。在认定她不再是降世天女之后,她很想知道他会以什么样的眼光看待她?
一个招摇撞骗的神棍?
还是装神弄鬼的骗子?
算了,无论他怎么想都不重要,只要他能保守秘密,不让他们姊弟妹几个被砍头就行了──而她今天就是来跟他“谈条件”的!
换妥装起身,无心正好准时回到房里。
嫩红色的衣裳将沃灵的脸颊衬托得较为红润有血色,整个人看来也娇俏许多,和她先前纯白清灵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定定看她,不发一语。她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你……哪里拿来这套衣服?好香……”沃灵紧张地抚顺衣服的绉褶,随意找话题打破静窒的气氛。
“宫里多得是女人。”
“呵,说得也是……”她傻气地笑着。
无心扯动嘴角,端着一只托盘走向靠窗的榻上。“过来。”
“嘎?”她怔住,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是要她过去。“这是……”她迟疑地看着托盘里的食物。
“给你吃的。”他将托盘放在榻上矮几,推至她面前。“你的肚子吵得很。”
语毕,他似笑非笑地拿起书卷,斜倚在榻上继续阅读。
沃灵抿起嘴,正想开口反驳时,她的肚子果然很不争气地咕噜作响。“我……”她红了脸。
“吃饱再谈。”他面不改色道。
沃灵连忙闷声埋头,不敢再攀谈。
天边斜阳自窗棂间轻洒进来,勾勒出他好看的侧脸线条;沃灵喝着粥,偶尔忍不住抬头偷瞄他两眼,但随即又怕他发现似地假装欣赏窗外的景色。
静谧的午后,闲适的气氛,外带她浓浓的尴尬,沃灵就这样度过了她有生以来最食不知味的一餐。
“谢谢,我吃饱了。”
当她终于放下碗筷时,他已不知何时掉转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你用餐挺慢的。”
“嘎?”她没料到他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不过胃口倒是不错。”他又道。
“什么?”
“能吃能睡,不出两天,你的病就会痊愈了。”他断定道,又现出看穿人的眼神。
沃灵想起先前不争气地在他面前昏倒,不由得又红了脸。“抱歉给你添了麻烦,因为我太急着来赴约,所以……”
“这表示你还算个守信的人?”他挑眉问,口气明显试探。其实他没料到她真会依约前来,那让他十分意外。
“当然,我答应别人的事从不食言。”她坚定道,不悦于他的质疑。
无心点点头,又道:“那皇后的赐宴呢?食言了吗?”
“你知道赐宴的事?”她吃惊地瞪大眼。
“我也是宫里的人,这种‘大事’没有理由不知道。”他邪气一笑。
“那你还故意约在今天见面?”虽然不想相信他会使坏心眼,但她还是忍不住怀疑。
“不是故意,只是凑巧。”
他挂在唇角的浅笑显然不具任何说服力,沃灵当然不相信他的“凑巧”,只突然觉得自己有种被耍着玩的感觉。
“如果你期待看到我对皇后食言,那你就错了!”她鼓起腮帮子,抬高下巴,不太服气地道:“托这场病之福,皇后娘娘改期了,所以,我没有对任何一方食言。”
“那么你是否该感谢我呢?毕竟是我把你‘吓’进河里的,不然你也不会生病。”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冷眼看她隐动怒气。
“这……”沃灵一时语塞。
没错,因为她生了病,所以赐宴改期──她之所以会生病,是因为她掉进了河里──而她之所以会掉进河里,确实是归因于他的突然出现──所以,他这么说基本上好象是没错──
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沃灵紧绞眉头,努力思索,显然被他的说法搞得有些胡涂了。
欸,等等!如他所言,她掉进河里,纯粹是因为他的出现。
但话说回来,如果他不出现,她就不会摔进河里──她不摔进河里,也就不会掉了假发还被他撞见──如果她没有掉假发,当然更不必受他牵制,非要今天前来赴约,碰上与赐宴争期的两难局面──所以结论是,他明明是罪魁祸首,却还要拐她感谢他?!真没道理!
幸亏她聪明,发现得早,否则真要被他给唬去了!
“如何?终于想通了吗?”
一丝捉弄在无心冷情的眼瞳深处闪烁跳动,他像欣赏稀世珍宝一般,欣赏着她“峰回路转”的表情。
“当然,虽然生病,可我的脑筋还清楚得很。”她相当自豪。
“很好。”无心颔首道,表示满意。“那么现在可以来‘谈条件’了?”
一听到他提及今天赴约的主要目的,沃灵立刻正襟危坐,准备接招。“没问题,只要你愿意替我保守秘密,什么都好谈。”她高扬下巴,增加气势。
无心再次颔首道:“在谈条件前,我先问你几个问题。”
“请问。”她的下巴抬得朝天高。
“首先,你为什么要‘装模作样’,弄了顶假发骗人?”
“很简单,增加气势和说服力罢了。”不用想也知道。
他点头,又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赚钱,我有弟妹要养。”理由很实际。
“难道你不怕有被拆穿的一天?”
“怕,当然怕,不过我们有因应之道。”
“哦?”他习惯性挑眉。“什么因应之道?”
沃灵清清喉咙,心想既然话题都摊开了,也就没什么好顾忌了。
“第一,我们只会让自己‘小有名气’,不会‘太有名气’,一旦名声响亮起来,就只有一个办法解决──搬家!
“第二,我们很少在同一个村子久待,因为待得越久,上门求救的奇怪案子就会越多,我们当然知道自己解决不了,所以还是这招──搬家!
“第三,我有一对能干的弟弟,他们会负责去打探所有村人的身家背景、祖宗八代,以增加我们占卜的‘灵验力’,而我只要负责将那些资料背熟即可。当然啦!有时我也会出错忘记,不过我都有做备份资料随身携带,以防万一。”
她一口气全盘托出他们姊弟行骗的伎俩与始末,听得无心是暗自惊异,因为他压根儿就都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一种“人生”。
“所以你们就不断搬家?并且以同样手法到处骗……呃,‘谋生’?”他吃惊问,终于有点不一样的表情了。
“没错。”她坦然道。
挂着十足探索的神情,无心俊挺的面容向前贴近,眸光紧锁住她。“不过你们这次好象不是‘小有名气’,而是‘大有名气’才对吧!”
沃灵一脸哀怨地承认。“没错,这次是个意外,我们也不想这样的。”名气越大他们只会越烦恼。
“但它确实为你们带来好日子。瞧!天底下有多少人有幸在宫里当座上宾呢?”
无心指出事实。殊料,她却极力摇头。
“你错了,‘伴君如伴虎’,这种‘殊荣’只有换来随时被砍头的危险。”
她的话让无心微微诧异,他意味深长地盯住她半晌,才缓缓说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没错,我们‘全家’都是这样想的。”她用力强调,接着像想起什么似地,突然抗议道:“等等,你问了好多问题,不公平!”
耸耸肩,他表现出大方。“无所谓,你也可以回问我几个问题,以示公平。”
“真的?”她半信半疑。在确实得到他首肯后,才磨刀霍霍地提出第一个问题。“你……也是宫里的人?”
“当然。”
其实是“废话”的意思!沃灵皱皱鼻子,觉得自己的第一个问题又呆又蠢。她用力思量后,小心翼翼地又问:“你……为什么会在河里游水?”
“因为宫里没有其它地方有水可以游──”他回答,但随即配合她的心理期望改口说道:“好吧!你也可以当我是锻炼身体。”
看着他只差没打呵欠的表情,沃灵知道自己又问了蠢话。不过没关系,她总算有点头绪了,至少从他裸露的结实胸膛和回答拼凑看来,她猜想他可能是官任宫里侍卫兵总管之类的职位。
再问。
“你之前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庆幸终于想起最重要的一点。
“什么话?”他挑眉。
“就是祈雨法会上那句。”她一鼓作气提问道:“你说如果我是降世天女,那么天下间,确实没有人比你的血更够资格了,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原来你还记得!”他笑得诡异。
她则等着他的回答。
“问题是──你真是降世天女吗?”他反问,见她怔忡不安,即接着笑道:“如果不是,那么我的血够不够资格也就不重要了,是不是?”
这狡猾的男人!
沃灵咬咬唇,怒目迎视。
“如何?问完了?”他坏心一笑。
不行,她才问了三题,吃亏!非要再问一题不可。
“你……可有喜欢的人?”
情急之下,她不经思索便脱口而出,话才溜出舌尖,她即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
“有。”
他的回答倒也干脆。
要说她的情绪没受到影响是骗人的!沃灵不明白自己突来的沮丧所为何来,只觉得后悔加入这无趣的问答游戏。
“问完了?”
“问完了。”也完全没劲儿了。
“现在可以开始‘谈条件’了?”
“当然,我就是为这个来的。”可是她看来却兴致缺缺了。
“你确定?”他试探性又问,将她的心不在焉尽收眼底。“我可不想‘趁人之危’,被指控是‘占人便宜’。”
她确定道:“我说过了,我还没有‘病入膏肓’,脑筋还很清楚。”只是问了些蠢问题罢了!她在心里忖道。
定定打量她半晌,无心邪气一笑,示意她竖起耳朵仔细听。
“我的条件其实很简单──”
他凑近她,倾身附在她耳畔,以极为低沉缓慢的嗓音,一字一句道:“帮我毁了皇太子!”
“你是疯了不成?!竟然要我去杀皇太子?!”
沃灵的惊声尖叫震动了窗外所有飞禽走兽,她已顾不得隔墙是否有耳了。
无心冷静重申。“不,是毁了皇太子。”
“那有什么分别?”她激动叫喊。“要我答应你,还不如直接被砍头来得爽快。”她又不是嫌命太长、脖子太硬。
“砍头?连你弟妹一起?”
一语命中她的弱点!
“可是……”沃灵开始踌躇动摇,进退两难。“我根本……不可能答应你这种事,况且我也没这本事……”
“我猜想你也不会答应。”他不意外地的反应。“所以我可以给你另一条路选择。”
“什么?”她已不敢奢望还有什么好条件了!
“很简单──”他唇角微勾,目光如炽,低声道:“成为我的女人。”
“什……什么?!”她惊叫一声,忘了男女间该有的矜持,反射性将手覆在他的额头上,道:“是我烧得耳朵有问题,还是你也发烧,脑子有问题?”
“我没发烧,你也听得很清楚。”无心一把攫住她细嫩的手腕,平贴于他的左胸膛前,眼神充满掠夺。“只要你点头,我保证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她拚命摇头。
“你的要求实在没道理。”沃灵试着抽回她的手,却被他牢牢紧握,动弹不得。怒目对望两眼后,她决定跟他“讲道理”。“你刚才明明也说过──宫里多得是女人,为什么还要开这种无聊的条件寻我开心?”
“‘无聊’的条件?”他面色一拧,表情突然严峻起来。
虽然明知即将触怒一头蛰伏的野豹,她还是坚定自己的立场。“因为我实在想不出任何理由可以解释你的行为。”
“你要理由,我就给你一个理由──”
无心加重指间的力道,将她的柔荑紧困在他大掌之中;灼热的目光恍若盯上猎物的野兽,危险且具侵略性。
“因为你──”他刻意放沉嗓音,撩拨她全身每根紧绷的神经。“够特别!”
“特别?”她从不觉得自己特别啊!
沃灵吞吞口水,对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明显感到不安,她想她绝对有必要将目前的“暧昧”状况解释清楚。
“我以为你已经够明白,我根本不是什么降世天女,那全是装出来的……”
“无所谓。”他打断道。“你知、我知、其它天下人不知,所以无妨!”
“可是……可是……我论长相没长相、论身材没身材。不信?你仔细瞧!我的两双眼睛还长得大小不一……”
她再三强调自己的缺陷,企图让他打消这荒谬的念头。
无心将脸凑向她,以极端接近又亲昵的姿态,紧紧瞅着她瞧。“你该知道,其实你长得很好看,至于身材……”
他似认真似调侃的赞美让她霎时羞红了脸,在他还未来得及说出令她更羞愧的话之前,她急急辩解道:“你错了!大错特错,我一点都不好。真的!事实上,我还有点笨,老是记不住别人交代的事,常常念错咒,所以我一点都不适合你,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适不适合?我会判断。”他粗嘎道。对于她的托词推拒感到有丝恼火,难道她真要避他如蛇蝎?
倏地,他的手腕一转,猛然使劲拉她上前,上身横过阻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他灼热霸道的嘴唇覆贴上她的。
所有思绪与对谈,全静止在这骇人的一刻。沃灵根本无法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红唇与意识即全然被他给占据。他专制的热吻带着蛮横的魔力,来回在她唇瓣间施咒作法,像是探索又似验证,强迫她接受他的攻掠与安抚。
自始至终,沃灵都瞪大眼盯着他。她无法感受,只有震撼!
当无心终于放开她时,她依然呆若木鸡。
“我觉得我们挺适合的。”
无心哑声宣告,占有的手指抚过她发红的唇瓣──吻她的举动,出乎他的意料,却好过他的想象。她的反应生涩,这表示男女间的情事,她不曾沾染过,这让他感到莫名满足。
而将她纳入唯一的念头,亦在他心底深深扎根。
“我……我……”沃灵蠕动嘴唇,渐渐回神。“我还没答应……成为你的……你的……”她结结巴巴,声音发颤。“你竟然……你竟然……”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此时此刻,她满脑子只飞舞着一串又一串的惊愕与委屈──她完了!她被轻薄了!她嫁不出去了!她以后该怎么出去见人哪?!
“我竟然──吻了你?”
无心替她接上话,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闪烁着十足侵略的光采。
伸手抹去她滴落的泪珠,他知道自己那颗死寂已久,未曾有过热情的心,正隐隐为她蠢动。
他从不缺乏女人,但他只想要自己认定的那一个。
“你……你别碰我!”
使出全身的蛮力挣脱他的箝制,沃灵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连退到门边,让自己和他保持安全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