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午,一夜不曾入睡的南湘翊正想好好补个眠,恋儿突然急匆匆地跑来找她,连门也没敲就直接撞进来。
“怎么了?”她坐起身,及时接住了栽进床誧的小小身躯。
“快快快!你快跟我走!”恋儿不由分说地拉着她,死拖活扯的,害她差点跌下床。
“等、等一等!恋儿,你总得先告诉我,到底要我跟你去哪儿呀!”
“去救妍儿!”
南湘翊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不解地回视她。“妍儿怎么了?”
“爹要把她赶出啸南堡!”恋儿急得快哭了。“妍儿对我很好,除了爹和奶娘以外,只有她是真心疼我,看着我长大的,她懂我所有的心事,我伤心难过时,她都会陪我……我一直求爹不要赶走妍儿,可是爹不理我。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会去救妍儿的……”
一名高傲的女孩,却为了个小小丫鬟而泪眼蒙眬,看来妍儿对她真的很重要。南湘翊沉默不语。
她是从来没有记恨妍儿,也没想过妍儿会有如此下场,但是……
“你搞错了吧?你爹发落下人,我怎么过问?他也未必会听我的。”
“不!他会听的!爹就是因为你才要处罚妍儿的。”
为她?南湘翊讶然。那雍莫离在搞什么鬼呀?
“走,带我去找他。”
“好!”恋儿破涕为笑,三步并成两步地拉着她跑。
第四章
啸南堡正厅内,凝肃的气氛持续蔓延。
堂上,雍莫离冷肃不语;堂下,奶娘欲言又止,想求情,又太明白雍莫离铁令如山的性子;而默默跪在下头的妍儿,挺直了背脊,神色无惧。
雍莫离眯起眼。“看来你一点悔意都没有。”
“妍儿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欺上瞒下,背着我刁难堡内的贵客,我啸南堡的堡规是这样教你的吗?”
“南湘翊才不是什么贵客,她只是怀着野心,想坐上堡主夫人位置的坏女人──”
“住口!”雍莫离冷冷一喝,神色沉惊。
“堡主……”奶娘看不下去,胆怯地求情,“妍儿会这么做,也是因为……”
“什么原因都不容许!啸南堡容不下这种阳奉阴违的刁仆。限你在今天之内离开,明天开始,我不要再见到你。”
妍儿闻言,脸色一白。“就为了一个不知从哪来的女人,你要赶我走?难道你真的忘了……”
“我没忘!”雍莫离冷沉着脸,一字字的道:“我不是三岁小孩,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自作主张的提醒我!”
妍儿无力地跌坐地面,心,冷了。
“我一直以为你是不同的,没想到……你真这么无情……但见新人笑,未闻旧人哭”
雍莫离抿紧了唇,不为自己辩解。
“好,我走!如果你觉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走!”她倔强地不让眼泪流下,站直了身子。就算走,她仍不觉得有愧于心。
就在这个时候,南湘翊正好被恋儿拉着撞进来。
“慢点、慢点,恋儿,我快跌倒了……”好不容易站定,她停下来用力喘气。唉!人老了,真的比不上年轻人的活力充沛。
雍莫离闻声望去,这一瞧,不禁哑然失笑。
没想到小恋儿的腿短归短,搬救兵的速度倒是挺快的。
女儿是他的,他怎会算不出这丫头肚子里有多少心思,早料到她会去向南湘翊求救了,她倒是聪明啊!
打一开始,他并非真心要妍儿离去,这一大一小的丫头在想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真要怪罪也不忍心。他只是气妍儿不明就里的伤了南湘翊,而她又死不认错,不给点教训他实在是气难平,往后又如何服众?
“你们这是做什么?”他强忍着笑,板起脸问道。
瞧瞧他看到了什么?恋儿性子急也就罢了,怎么连南湘翊都没长脑子,穿着单衣、发丝凌乱的就冲到堂上来,更别提还光着脚丫子。
“听说你要赶妍儿出堡?”看了看一旁表情极不友善的妍儿,南湘翊劈头就问。
“你刚才在做什么?”雍莫离没头没脑的抛出这一句。
愣了一下,她本能回答,“补眠哪!”这和她问的话有什么关系?
“那就回去继续补眠,这不关你的事,你少管。”
拐了个弯,她终于懂了。“谁说不关我的事?如果妍儿是因为我而被赶出堡,那就关我的事。”
雍莫离沉凝着脸,没有回答。
从没见过他这般幽冷的模样,他在她面前总是没个正经,一副痞子样,这是她头一回发现,他沉敛的气势有多震慑人。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的话?”
“听到了。那又怎样?”他回眸瞥她。
“我……”对呀!那又怎样?他没理由非听她的不可吧!事实上,这一个月当中,还应该是她听他的。
可是,她又真的不想妍儿走……
“欸!拜托你啦!不要赶妍儿走好不好?”
雍莫离面无表情,酷酷地回道:“我说出去的话,从没收回过。”
“你又不是皇帝,管什么君无戏言?何况这里只有我们几个,只要我们不说出去,谁会知道?”
君无戏言?她这到底是捧他还是贬他?
他没好气的说:“拜托人就要有点拜托人的样子,没见过有求于人态度还这么嚣张的。”
“不然你要怎么样?”她南湘翊生来就是不懂“谦卑”两字怎么写,哪知道求人该要怎样?
“不会是吗?我教你。”他长指朝她勾了勾,“过来。”
南湘翊本能地低头看了看恋儿,小丫头扁着嘴,含泪眼里写满无声的乞求。她叹了一口气,无奈的举步走向他。
“你太高了。求人还要我仰头看你?”
龟毛的男人。南湘翊暗暗咕哝。那她蹲下来总行了吧?
雍莫离有趣地支着下颚。“你蹲在我脚边做什么?要帮我擦鞋吗?”
何止龟毛,简直是杂毛的死男人!
“雍莫离,你不要──”
正欲发飘,雍莫离轻笑着将她拉坐在大腿上,密密圈抱住。“你刚才说要求我什么?”不解风情的笨女人,连他在暗示什么都不晓得,还有脸凶他。
南湘翊本欲挣扎,听到他的话,又把抗议吞了回去。“不要将妍儿逐离啸南堡。”她这么做不只是为了妍儿,也因为不舍得恋儿红了眼眶的模样。
雍莫离沉吟了一会儿,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
见他不点头也不摇头,什么也没表示,南湘翊急了。“喂──”
“有人要离开吗?我只是在想,什么理由比较适合解释你们为何全挤在这里?”
南湘翊愣了一下,很快地反应过来,“因为你找我们来喝茶,对不对?恋儿。”
“啊?”恋儿脑筋转得也快,忙道:“对、对!就是这样!”
不错!这孩子够机伶,有前途、有前途!雍莫离欣慰地点点头。“原来如此。那茶喝完了,还不走?等着看戏啊?要不要我搭个戏棚子?”
“啊!不用了,我们马上走,现在就走!”恋儿拉起了妍儿赶紧窜逃,以免父亲改变心意。
妍儿任人拉扯着,脚下却没移动,回眸看向南湘翊依偎着雍莫离的亲密模样,一股气怒又涌上心头。“我不会感激你的!”
“我什么也没做,不需要谁的感激。”南湘翊说道。
妍儿别开头,倔强地道:“我还是会讨厌你到底。”
雍莫离沉下脸。“我现在开始觉得这个茶很难喝了。”
恋儿吓慌了,死命地拖着妍儿。“快走啦!别再说了!”
“不想和恋儿分开就少说两句。”奶娘也低斥了一句。
妍儿一听,这才配合着和她们一道离去。
见她们全走了,南湘翊也想跟出去。
“目的达到就想走人?真现实。”雍莫离圈紧她,不让她移动分毫。
“是你说茶难喝,那就别喝了嘛!咱们走人便是。”
雍莫离失笑道:“你呀!伶牙俐齿。”
哼!还没他一半的嘴贱呢!不然她哪会每回都让他给气得胃抽筋。
他轻执起她的手,拇指指腹来回挲抚那块烫红痕迹。“还痛不痛?”
她讶异地抬眼。“你知道?”
“傻瓜!”多自然简单的两个字,充满怜爱,喊酥了南湘翊的心。
她的事,他哪能不关心?她怎会以为他会任她受委屈而无动于衷呢?
“我想,还是换个人来伺候你好了。”
“不要。”她想都没想,直觉的反对。
“你这么喜欢被虐待啊?”
“我就是不想换。妍儿不坏,她只是……只是……”她也说不上来,或许是妍儿的傲气像她,这是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我都不知道你有以德报怨的胸襟。”他笑笑地调侃。
南湘翊皱皱鼻。“我是没这么高尚的情操,替她求情只因为欣赏她的傲气,这女孩让我有好感。”
他挑眉。“你喜欢人家,人家可对你反感得很呢!”
南湘翊叹了一口气,没发现自己正下意识偎近他,无力的将头枕靠在他肩上。“算了,反正我也没要她喜欢。”
“是吗?”他的长指轻拧她的俏鼻。“你预备怎么收服她?”
“我为什么要收服她?人与人在一起是讲缘分的,她要真排斥我,也只能说我不得她的缘,哪能强求?”
说得倒像是他肤浅了。雍莫离好无奈,觉得自己似乎枉做小人了。
“再说,”她坐直身子。“这一切还不都是你害的!”
“我?”他好无辜的指着自己。又干他什么事了?
“本来就是嘛!你要是没对人家做什么,她会把气出在我身上吗?”
冤枉喔!“啥都赖我,那厨房的母狗前两日难产,要不要顺便怪在我头上?”
“除非是你让它怀孕。”
“咳、咳咳!”雍莫离差点被自个儿的口水呛死。“你把我当发情公狗啊!”这女人真是骂人不带脏字。
“形容得真贴切。”她笑得很假,跳下他的大腿,指着他鼻子哼道:“你给我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又手痒,招惹到妍儿身上去了?”
瞧瞧她这茶壶姿态,多像捧醋狂喷的妒妻啊!他好怕自己被淹死在醋海里。
“妍儿对我来讲还算太嫩,你相公我没这么饥不择食。”他苦笑着拉下她的手,以免她一时失控,真学起泼妇骂街那一套,往他耳朵拧去。
“知道自己年纪一把就好,少去摧残无知少女。”说完她才后知后觉地质问道:“谁是我相公?”
“没有。”为了耳朵的安全着想,雍莫离很识时务的来个死不承认。“我只是说你这么凶,当心嫁不到相公。”
南湘翊冷冷一哼。“干卿底事?”
如果那个不小心被她嫁到的倒霉鬼是他,那就关他的事了。雍莫离暗叹一声,目光瞥向窗外白云悠悠,突然有一种无语问苍天的感觉。
◇ ◇ ◇
日子一天天过去,雍莫离待南湘翊,还是时而温存、时而霸道,但最多的时候,仍是用他那张贱到难以形容的嘴来激发她杀人的渴望,就是从不曾用过他对其他人的那种冷肃沉凝姿态对待过她。
再来便是恋儿,那惹人心怜的小东西,总是有办法激起她一腔深沉的母性温情,疼惜恋儿成了一种本能。
孩子的心思是最单纯的了,她真心的对待,恋儿不会感受不到,所以渐渐地,恋儿也会对她敞开心胸,吐露一些连雍莫离都不知道的心事。
这样的生活,淡淡的,平凡中带着温馨,却让南湘翊觉得美好,她甚至开始强烈地希望与雍莫离的一、两个月之约永远不会结束。
这儿的一切她已经开始起了眷恋,她无法亲手结束它。可是……若不如此,她又该怎么向义父交代?
她不能忘记,远方还有另一个男人在等她啊!
心好乱,她矛盾地闭上眼,抵着窗缘,却止不住思绪纷飞。
长叹一声,当她微仰起头时,远方一抹暗影晃动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那人是由雍莫离房里出来,这才是南湘翊关注的原因。
她没有多想,快步追了上去,身形一晃,挡在那人面前。
“呀!”那人低呼一声,抬头见着她,立刻吓得花容失色,惊叫道:“鬼啊──”
南湘翊也同时一怔。
这女人……好生眼熟。她微蹙起眉。
对了,像她!
神韵不像,但面貌却像了七分。
当下她已约略明白了些什么,只因这世上不会有这么多相像的人。
鬼?真不晓得该喊这句话的人是谁。
“单秋娘?”南湘翊无法想象一个投了井的人,肚子还大得起来,这就是她不害怕的原因,因为眼前的女子根本不是鬼。
“你、你、你……”女子的声调严重颤抖,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跌落泥地中,惨白着唇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南湘翊不耐地冷冷睇她。“你结巴够了没有?现在应该已经死掉了的人是你,不是我吧?”
“你……你是……”
“你看清楚,我不是鬼。”她捺着性子伸出手。
“你真的不是……”
“不是!”她真的受不了了,这女人怎么这么没胆哪?
单秋娘终于鼓起勇气,抬手轻碰了她一下,感受到触及指尖的温热,她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接受她的扶持。
“你干么这么怕我?做了亏心事吗?”不然怎么会这么怕雍莫离的亡妻?怕她找她算帐吗?
“没、没有啊!是你真的太像她了,又在半夜,任谁都会吓到的……”单秋娘期期艾艾地解释,带着三分疑惑的瞥视她。“你应该就是那个长得很像‘她’的女人吧?”她只是没想到会像到这种程度。
“雍莫离跟你说的?你们还做了什么?”三更半夜,总不可能盖着棉被纯聊天吧?
“他从来都不会跟我说什么,也不愿对我做什么。”单秋娘近似自嘲地说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幽怨得令人不解。南湘翊轻声道:“我知道他对你很冷淡,但是,好歹你们曾经有过美好的回忆。”
“美好?”单秋娘讽刺一笑。“所谓的美好,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爱恋。”
“你真的很爱他?”看来她得谢绝雍莫离的好意,不需要找道士招魂了,单秋娘本人正在现身说法。
“爱又怎样?他只爱他的女儿,只爱他的死人妻子!我活生生的一个人在他眼前,他却总是视若无睹。你们说他深情,其实我觉得他是世上最无情的男人!”
“再怎么样,他也迎你过门了,不是吗?”若无好感,雍莫离又怎么肯娶?那男人傲得跟什么似的,她可不认为他不想做的事,谁有能耐勉强。
“那是被逼的!他女儿需要母亲,他在利用我!”
啧!还真是怨言满腹呢!南湘翊不以为然地冷哼道:“那你又为何甘心被利用?”她开始唾弃这个只会怨责别人的家伙了。
搞清楚,就凭雍莫离的条件,要为女儿找母亲还怕没有吗?想被利用,恐怕都还轮不到她单秋娘呢!
“我……”单秋娘一窒,终于不甘愿地吐出实,“他并不是真心要娶我,若不是被我下了迷药,他也不会为了负起责任而娶我,他根本一点都不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