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想起那时的情景,它全身血液不禁沸腾,恨不得将高进和文并茂拆解入腹。
“我以为你不再生气了。”苻莲樗有些黯然、有些欣慰地笑望,眸里漾着盈盈水光,她还是喜欢看见喜怒形于色的水胤扬。
“我是不生气了,生气的报应我看得很清楚。”它涩涩一笑,压下心头奔腾的杀意,妖眸满是情意地望着她,望到她双颊微泛红晕仍不肯罢休。
“那是我心甘情愿,别自责。”苻莲樗不后悔替它挡刀,唯一后悔的怕是日后一提起这事,水胤扬会浮现自责的情绪。
这些日子,水胤扬的转变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明白它一切的转变皆因为她。思及此,她再怎么不忍,也只能由它去。
“祸事因我而起,后果却由你担,我真不知该怨谁。”水胤扬凝眸相望,“说起这,我便不知自己在世上究竟有何用?”
除了不断惹麻烦外,它毫无建树,还让最重视的莲樗为自己受重伤,在鬼门关前走了好几趟才换来近日的短暂清醒。
“你在世上的唯一要务便是陪我到死,不离不弃。”苻莲樗倾身倚入它怀里,一抹淡淡的药香自她身上钻入它的鼻息,它的手把玩着她的发,轻叹口气。
“哪怕是你要赶我走,我也不走。”
“我就知道你是个麻烦。”苻莲樗轻轻一笑,炙热的气息呼在它的颈窝,“我宅心仁厚,也只好勉为其难的收留你。”
“呵,如此勉强啊!”水胤扬笑开了俊颜,拥着她,力道轻盈,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伤了她,妖眸满是深浓情意。
“用膳之前我想到外头走走。”苻莲樗轻语,抬眸看它。
果不其然,她瞧见它面色一僵,极为细微,它以为她不会察觉到,而事实上,它掩饰得极好,若不是她数次提出要求未果,她也不会心存怀疑。
“外头天寒,等你伤好些再去,好不?”水胤扬温柔地哄慰着,心跳却异常地快速,要它对莲樗说谎,即使是善意的谎言,它也会在事后良心不安老半天。
“难得下雪,我想试试在雪地走的感觉。”苻莲樗敏锐地感受到两人交缠的手指力道加重。
水胤扬咬牙撑过那几乎淹没它的悲伤,深吸口气,“你得答应让我抱着你,我才允你出去。”
苻莲樗抬眸凝视,自它那深沉的妖眸里探出些什么,笑问:“我想自己走走看,毕竟我躺在床上好久好久,再不走动走动,恐怕会成残废。”
“不会的,你尚在养伤,毋需走动,我抱着你便行。”水胤扬低垂眼眸,避开她的注视。“好不好?”
“好。”变相证实她内心最深最沉的恐惧,苻莲樗将脸埋在它的颈窝,哽咽道。
水胤扬替她穿好衣裳,多加件厚衣,然后将她揽腰抱起,布帘在他们靠近时自动掀起,首先注意到他们的是在火堆旁大吃特吃的吉祥,它睁大妖眸,难得在吃东西的时候分心。
“喂喂喂……”吉祥塞满食物的动嘴,语焉不详的叫着,但口吻显然是警告成分居多。
水胤扬冷眸凌厉地一扫,要它别多嘴。
“可恶!”好不容易吞下食物,吉祥急得跳脚,自火堆旁跃起,跟着他们往外跑去。“等我,等等我啊!”
尚未走远的水胤扬转身看它,“有事?”
“我跟你们一道去。”吉祥摆明了不让它跟就咬水胤扬的态势,让水胤扬大皱其眉。
“你成熟点好不好?”别以为它是小男孩就可以当小霸王。
“我是为你好耶!”吉祥不悦的吼着。
也不想想当初若不是它,苻莲樗早就香消玉殒,哪来现在这白泡泡软嫩嫩的苻莲樗让水胤扬抱?
“吉祥,你想跟就跟,但小心些,别着凉。”被水胤扬包得密不透风的苻莲樗清清喉咙笑道。
“放心,我没你那样虚弱。”吉祥抬高下巴,高傲地同水胤扬以眼神交兵,谁也不让谁。
“也是,我还是个病人,怎么也健康不了。”苻莲樗若有所指的说。
“莲樗,别这样咒自己。”水胤扬不赞同地拧眉,言语有若利剑,她可知她这样说,每字每句都重创它?
“我说笑而已。”柔弱无骨的小手捉紧它的衣襟,微微一笑。
“我带你到附近的梅林去逛逛如何?”才下了场初雪,想那寒梅该不会如此脆弱,下了场雪便失去生命。
“好。”在小屋里待了近两个月,苻莲樗已分不清时间流逝多少。
印象中她一直在沉睡,没有醒过,而他们为了躲避追兵,一直在逃亡,直至两个月前找到这间猎人小屋,地处偏僻又不会离城太远,成了最佳的躲藏处,她才有机会厘清一直被刻意忽略不提的“事实”。
大片被雪覆盖的梅林转眼间入眸,苻莲樗深吸口寒冽的空气,倒映着梅树的黑眸如镜,反教人看不清它透露的真实情绪。
“莲樗?”水胤扬有些不安的轻唤,她的神情飘忽,好似不属于这个世界,这让它有种她的心离它很远的疏离感。
“嗯?”她的眸里容下它的存在,这才拉回它忐忑难安的心。“别一脸不安的表情,我不是在你身边吗?”
水胤扬紧紧抱住她,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体内,“答应我,别离开我。”
“嗯,我答应你。”苻莲樗爽快的答允,眼神一黯,“反正我也无法‘离开’。”
水胤扬嗅出些许不寻常,才想追问,吉祥杀风景的大吼,打断他们谈话。
“莲樗啊,你想不想吃梅花?梅花很好闻、梅子很好吃喔!”吉祥老早兴奋的摇掉其中一棵梅树上的雪,站在树梢浮上浮下,笑得像烈阳。
“好啊!”苻莲樗像没事人一般回应道,笑靥如花,却不真实。
“不过现在天候如此之恶劣,找不到梅子,只好多摘一点,然后叫采棠做梅的点心。”结果玩得最开心的是吉祥。
“这浑球!”水胤扬冷哼一声,有机会它会好好的跟吉祥斗一场──若撇开它是莲樗的救命恩人的话。“它以为我们都同它一样吗?”
“你啊……是不是想跟它斗一斗?比谁的能力强?”苻莲樗不会错认水胤扬眼底那好斗的光芒。
“我不会跟它动粗。”只要它一天是莲樗的救命恩人,它就一天不会动手。
“你是个好孩子。”苻莲樗疼惜的说。
“莲樗。”水胤扬面色凝重的注视她。
“嗯?”染上轻愁的瞳眸笑望。
“你怪怪的。”从刚刚她提出想要出来走走时,就怪怪的。
“有吗?”苻莲樗的笑延伸到唇畔,绽开一朵清清柔柔的笑花。
“你现在只要想着,如何复元即可。”其他的全交给它。
“复元不了怎么办?”苻莲樗笑笑地问,却触动它内心潜藏的惊惧。
“不会的,莲樗会好,会好,比以前更好。”比起安抚苻莲樗,水胤扬这话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是吗?”她轻问,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
“莲樗,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到老到死,你死我也死,你活我也活。”水胤扬转换姿势,让她环着自己的颈子,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看清四周的景色。
“嗯。”她吸吸鼻子,只回以一声轻哼。
凉风息息,遍地雪融,吹落梅花,苻莲樗伸手接住那飘落的梅,笑了。
“胤扬,梅花真美。”
“嗯。”见苻莲樗终是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它也跟着高兴。
“此番美景,只怕我不知何时能再见。”
“莲樗年年都可见。”
“在你抱我的前提之下?”她低头看它。
“此话怎讲?”水胤扬故作不解地问,然而它僵硬的神情已泄漏它内心的想法。
“我不能再走路了吧?”苻莲樗挑明了说,抑住声声轻叹。
她虽一天到晚昏迷,可不代表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不了解,她伤得太重,背上的刀痕交错有些见骨、有些伤筋,即使她无法看见,她仍能感受到。
“怎么可能?你的伤在背,不是在脚。”水胤扬眸眼闪烁不定,不敢看她。
“水胤扬,我是医者,再怎么迟钝,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总有一天也会察觉的,你想瞒我到何时?”苻莲樗只想知道真相。
水胤扬选择沉默,视线落在玩得不亦乐乎的吉祥身上。“他真像个小男孩。”
顽皮、天真、无所惧。
“胤扬。”苻莲樗有些急切地唤着,“我只希望得到一个真实的答复,不愿意自欺欺人。”
“莲樗会好的,不论如何,你都会好起来的。”人类的身体不比它们,脆弱无比,常常它们一下子可以痊愈的伤,人类得花上两倍不止的时间来疗养。“只要找一个安定的环境好好休养,一定会好的。”
水胤扬不正面回答,若有所思的垂首。
“水胤扬,我要的不是这个,而是真相,无论真相如何,我都会接受。”苻莲樗额碰上它的,不让它有机会转移视线,扯出更多的谎言。“我不记得有教过你说谎。”
“莲樗。”水胤扬慌了,面对任何人它都能面不改色,唯独苻莲樗,它无法隐瞒太久。
“哗!”吉祥及时出现,手里捧着一堆梅花。“莲樗,我们今天晚上可以闻到好多的梅花香了。”
说着说着,他小心地将梅花塞进袖袋,预备一会儿拿给甘采棠做点心,笑容粲粲,只差没狂笑。
水胤扬从没有一刻如此感谢爱杀风景的吉祥出现,借机说道:“是时候回去了。”
“水胤扬──”苻莲樗还想追问。
“好啊好啊,回去正好可以吃饭。”吉祥拉住苻莲樗的衣摆,一脸天真烂漫,“莲樗,柳小子今天可勇猛了,猎到好几只兔子跟山鸡,晚上有好吃的啰!”
“吉祥,给我放手。”若不是它两手为了稳住莲樗不敢稍动,水胤扬肯定以手直接挥开吉祥那可恶的小手。
“你怎么那么小气啊!拉拉衣摆又不是亲她,人家莲樗都没说话了,你这只宠物敢代主人发言!”吉祥大吼。
“你敢亲她!”水胤扬青筋暴凸,它敢动莲樗一根寒毛,它就让它死无葬身之地。“莲樗只有我一人能碰、能亲!你连替她提鞋的资格也没有!”
边说,大脚边往吉祥身上踢去,吉祥闪得快,放开苻莲樗的衣摆,朝水胤扬龇牙示威。
“哼!你这只胆小鬼!”
“哼!”水胤扬不屑的抬高下巴,睨着吉祥。
它就是它,它的世界除了自己还有莲樗外,不需要其他人来干涉,偏生它不得所愿,被追杀不打紧,还害莲樗受重伤。
这是不是就叫天不从人愿?不,是不从妖愿。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打从认识吉祥开始,它们没有一天不吵。
“莲樗,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不跟这只冷血动物计较的喔!”吉祥朝苻莲樗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转脸看见水胤扬,朝它使个大大的鬼脸。
水胤扬眯起妖眸,忿忿地瞪视。
“怎样!”
“去死!”
“回去吧,别吵了……”
两大一小的脚步声夹杂着不曾间断的争吵声和劝架声,隐没在渐渐增大的风雪中。
第十章
连续好些天,天天下雪,将他们一干人全困在猎人小屋,除却柳沕微苦命的得担起猎食的工作天天外出之外,水胤扬和吉祥则负责当柳沕微不在时的警备工作。
“姊姊,你好象很不开心。”甘采棠在替苻莲樗换衣裳时,见她愁眉不展,情绪跟着有些低落。
“采棠。”苻莲樗握住她的手,“我有话问你。”
“姊姊请说,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甘辨棠朗笑,替她绑好衣带,然后拿起梳子跪坐在她背后替她梳发。
“我还有多久能复元?”苻莲樗采取了比较迂回的问法。
“很快。”甘采棠梳发的动作一顿,随即恢复正常。
“给我一个确切的时间。”她等了很久,久到她的耐心全磨光。
她只想要一个答案,却屡屡让她失望,即使她已有最坏的打算,仍是希望由他们几个人的口中得到确实的答复。
“我也不知道,这要问吉祥跟胤扬,毕竟是他们救活你的。”甘采棠还记得那时她和柳沕微带着吉祥在雨中躲避追兵时,遇到全身是血的她和水胤扬的情景。
思至此,她便不愿对苻莲樗的伤势多言。
“看来你们有志一同的瞒我,这只会让我想得更糟。”苻莲樗搁在腿上的手抡起,重叹口气。
“有些事情姊姊还是别知道得好,别胡思乱想才能长命。像我,这辈子就担心没好吃好玩的,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哪像姊姊,一天到晚担心这、担心那的,病人要有病人的样子。而病人的责任就是负责把病养好,其他一切都不该操心,知道吗?”甘采棠说了一大堆,活似绕口令,听得苻莲樗头昏脑胀。
“你在说些什么呀!十句话里我没一句听得分明。”苻莲樗失笑,回头想看甘采棠,眼角瞄到她眼泛泪光,因而更想转身看个清楚,然而甘采棠硬是转回她的头,自顾自地替她梳头发。
“采棠?”
“别动,我在替姊姊梳漂亮的头。”甘采棠轻咳几下,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原有的清朗。
“采棠,你在哭吗?”苻莲樗听见几声抽噎,于是问道。
“没有。”甘采棠闷闷不乐的回答。
“你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哭。”她柔柔喃道,盯着空无一物的木墙,眼神呆滞飘渺。“就算我真的残废了,我也很开心你替我伤心,这代表世上还是有人关心我的。”
“这几天天候不良,有些着凉而已,一会儿煮煮姜汤喝一喝就好了。”甘采棠梳发的动作未停,吸鼻子的声音也没停过。“而且我、阿沕、吉祥,还有还有最重要的是……水胤扬它也很关心你,它把你放在生命中的第一。”
“我知道水胤扬它很关心我,我说的是你,我以为你是因为我不能行走,成了残废,在替我哭泣,原来不是呀!”苻莲樗轻松自在的惋叹。
“姊姊才不会残废,别这样咒自己。”甘采棠大力的吸鼻子,手颤抖得连苻莲樗都感受到她的心绪波动。
“果然,我就说都过了两个月,不可能连床都不让我自己下,原来我真的不能走了。”她久病在床,身体欠佳,不代表她的脑袋跟着变坏。
“姊姊,你想太多了。”甘采棠连忙拭去满脸的泪,勉强挤出个笑容。
“我背上的伤不是止了血、愈了合便了事的,我很清楚,自己在鬼门关绕了一大圈才又兜回来的,因此付出一些代价也不为过。”苻莲樗深吸口气,抑住累积到一定程度的伤心。
伤心,不止为了自己不能行走,也是为了没有人肯告诉她事实。
他们都以为她太脆弱,而她只不过是想要知道真相,不希望有人隐瞒,毕竟事关她的身体,她不愿提心吊胆地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