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喔!也好啦!刚好今天是农历七月初七,要拜七娘妈,那你就来帮我搓圆仔。”陈母笑道。
“没问题!”
随着天完全大亮,农村也开始热闹了起来。不时可以听到杂货叫卖声,甚至还有人沿路吹哨,喊道:“五郎要阉猪仔某?”(有人要阉猪仔吗?)
阉猪仔的人过了之后,又有人上门来,问要不要“牵猪哥”。
一人是让猪不能展雄风,另一人则是让种猪开枝散叶,两相对比,着实有趣。
邻居妇人为了今天的拜拜,全都聚到陈家来搓圆仔、做碗裸、油饭,有说不出的热闹,还是以前的农村生活好,有着浓浓的人情味,郁兰微笑想道,不觉放松自己,融入这个时空的生活。
她努力将一坨干掉的糯米浆块揉碎,并将红色色素粉加进去,揉成淡粉红的米团。这时邻居谈到刘邦兴和沁香的事,她的耳朵立刻竖起倾听,展开情报搜集工作。
隔壁大婶开口问陈母。“听说沁香拒绝跟刘家结亲,是为什么?”
“唉!别提了,女孩子还是不要给她读太多书,说什么伊想要多工作几年,多存一点钱给家里,我们都跟她说不用,不缺这个钱,嫁妆早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嫁。”陈母叹道。
“刘家不错,是庄内的大地主,邦兴是一个不错的青年,许多人家都希望能跟他们结亲家。”
“这都知道,但是阿香就说不要现在嫁,我跟她阿爸都气得不晓得怎么说她,幸好邦兴很明理,说他愿意等,叫我们不要逼她。”陈母难掩得意地说道。
“这样很好,可见阿香有多棒,让邦兴那么喜欢她。”
“没啦!没啦!他们年轻人看对眼就好了。”陈母呵呵笑道。
“阿香那么漂亮,一定有很多男孩子追。”对门的阿婆说道。“尤其她现在在空军基地做事,军人一大堆,很危险。”
“叫她辞职就不肯。我们有交代她,叫她千万不要跟军人谈恋爱,她如果敢那样做,我们就把她关在屋子里,不再让她出去……”
“就是说,军人最没保障,拿的是死薪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要跟共匪打仗,性命难保。”
“是呀!是呀!政府天天喊要‘反攻大陆’,也不知什么时候要做……”
郁兰将面团分成小块,默默咀嚼所听到的事情,随着搓圆仔的动作,本来就被染红的掌心变得更红了……
拜七娘妈是在傍晚时进行,沁香提早下班回到家,一方面是要帮忙祭拜事宜,一方面也是挂心楼郁兰,担忧她会闯祸,幸好一切风平浪静。
郁兰扶着梯子,沁香爬上去,小心地将一小块胭脂水粉放到屋顶上。
“今天织女应该有足够的粉化妆,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和牛郎见面。”郁兰说道。除了准备水粉外,也供奉了镜子、梳子以及纸做的新衣。
“是呀!”沁香抬头看了看愈聚愈多的云层。“真准,每回到了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就会下雨。”
郁兰也抬起头看向天空。“牛郎和织女大概每次一见面,就激动地哭得淅沥哗啦吧!”
沁香爬下梯子。“想想他们也很可怜,明明是恩爱夫妻,却一年才能见得上一次面。”
“他们本来可以不用受这种罪的。”牛郎织女的故事,她自小就耳熟能详,可在七夕时提到,却别有一番风味。“他俩因过度恩爱而荒织废田,玉帝才会命他们每七天相聚一次,哪知喜鹊传错了话,说他们天天都可以相聚,结果工作都不做了,惹得王帝大怒,惩罚他们一年才能见上一面,而喜鹊为了赎罪就搭桥,让他们可以顺利穿越银河见面。”
“这是你听到的故事?”沁香问道。
“是呀!还有别的版本吗?”
“有点不一样……牛郎织女荒废工作后,玉帝便惩罚他们,要他们每七天才能聚上一次,谁知道喜鹊却说他们每年只能在七月七日这一天相聚。”
“原来还有这种说法呀!”两人同时望向天空。“可说来说去──”
两人相视,异口同声地说道:“都是喜鹊惹的祸!”说完后,两人都笑了出来,此时此刻,她们真的像是认识很久的好朋友,而非认识不到两天的陌生人。
在她们笑声中,日头完全落下,天色暗蓝,可惜此刻云层颇厚,看不见任何星子露脸。
“沁香姊。”笑过后,郁兰鼓起勇气问出一直门在她心里的问题。
“什么事?”
“你喜欢的男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陈家人听到她的话。
沁香看了看她,静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你谈过恋爱吗?”
“是有谈过几次啦,可是──”呃?怎么反问起她来?
“几次?”沁香惊异地看着她。“你才多大呀?”
“就幼儿园一次、国小一次、国中也有一次……”她扳着手指头数道。
沁香有些哭笑不得。“你确定那就是谈恋爱?”
“恋爱不就是男生跟女生在一起约会、玩亲亲。”
“就这样?”
“对呀!”看到沁香皱眉,郁兰赶紧解释道:“你放心啦!我没有跟人家胡乱来,我有洁身自爱。”虽说她是新新人类,可对这点她还是颇为坚持。
“在这几次谈恋爱中,你有想跟哪一个人结婚、生子,长长久久在一起吗?”
她吓一跳。“没啦!还没到那个地步,我们都还小,没想到那么多。只要感觉还不错就在一起了,没想太多。”
沁香难以置信地瞪着她。“这可是你们‘未来’的感情观?”
郁兰耸耸肩。“基本上大家想找寻永恒不变的爱情,就看琼瑶阿姨的电视剧和言情小说,‘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沁香默默咀嚼这几个字,竟莫名感到沮丧,这是什么歪论?她不禁轻轻叹息。“那你有没有曾经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到闭上眼想到的是他,睁开眼想见的人也是他,祇想一直看着他……他碰触过的东西,你都想要去触摸,只求能感受到他所留下的余温,当他对你说话时,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怦地响个不停。他的声音像棉花糖一样,教人听了又暖、又甜,还有,他说话时的表情……”说到这,沁香露出甜笑。“好迷人,除了他,你眼中再也看不到其它人了。”
哇!郁兰听了,一阵鸡皮疙瘩莫名地冒起,但看到沁香认真说话的神情,她却又深深地被撼动了。是什么样的情感,才能令她如此忘情、毫不保留地说出内心对一个人的仰慕?!
“是没有一个人曾经让我这样过啦!可是,总有一天会让我遇到吧!”她停了一下。“你喜欢的那个人真的这么好吗?”
“嗯!”
“那……我可不可以见见他呀?”看到沁香的表情,她立刻解释。“别误会!我不是要跟你抢他,我祇想要心服口服。”
“心服口服?”
“对!我想知道,那个男人到底哪里比刘邦兴好。”要做外公、外婆的红娘,总要搞清楚对手是谁,这样才能拟定对策,展开“返家”的计划。
沁香沉吟了一下。“可以,我能安排你们碰个面。”
她两眼一亮。“真的可以?”
“嗯!明天刚好有个机会,不过你要保密,绝对不可以对其他人说。”
郁兰举起手。“我以我的荣誉保证!”
沁香微微一笑,此时天空开始飘起毛毛雨。“织女在掉泪了,我们先进去吧!”
“我曾听说用织女泪洗脸可以变美呢!”这个时代空气还很干净,不用担心酸雨的问题。
“你想要在这边淋雨让自己变漂亮一点,我是不反对啦,不过如果你感冒了,明天可就不能跟我出门喽!”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点进屋子去!”郁兰忙拉着沁香跑进屋里。
第四章
“T2,可以降下高度了!”
“好!”
F5E飞机开始降低高度,穿越云层,美丽的福尔摩沙岛就在前方。
“太阳下去得好快,天色一下子就黑了。”飞在右侧的T1驾驶员说道。
驾驶T1的钟泽夫微微一笑。“是呀!”
“今天我们那么晚才回来,下面一定在跳脚!”
飞机很快就进入台湾本岛领空,钟泽夫往下望,台北城的灯光,隐隐成了五角形,好象钻石在夜晚发出光芒,这是他最喜爱的景色,百看不厌。
“塔台,这里是T1、T2,请求准许降落。”
“T1、T2收到,请至南端一号及三号跑道降落。”
“是!”
看到跑道了,降低高度,小心控制油门减速,待轮子触地后,从跑道慢慢滑行到停机坪,几位地勤人员立刻冲上来为这两架飞机置上轮档,避免滑动。
机工长爬上梯子,协助飞行员拔掉头盔,离开飞行舱。
“你们今天怎么比较晚回来?”一到地面,机工长随即问道。
“多飞了几圈,试飞机性能。”泽夫简单带过,事实上他们今天在练空中特技,打算在八月十四日那一天大展身手。
“飞机有问题吗?”
“嗯……”正要开口回答时,看见机工长脸上希冀的表情,他微挑眉毛。“有满多的,仪俵、雷达、轮子……”
然后,好笑地看到他每说一项,机工长眉头就皱一分,直皱到足以将一只苍蝇夹死时,他才说道:“其实都还好啦!飞机加满油就行。”他拍拍机工长的肩膀。“没什么事!干么那么紧张?”
机工长先朝外挥挥手,叫加油车过来,再朝另一头的拖车比出待命的手势。
“你们是最后两架还没归队的飞机,大家都在等你们回来。”
泽夫瞥了一眼仍灯火通明的机房,每个工作人员的脸上都写满着急、想早点下班的神情,他吞下笑意。“今天是特别的日子呀!”
“是啊!老大,你动作就快点吧!”机工长满脸无奈地将手中单据递过去,泽夫检阅一下后便签上名字。
今天是星期六,是军官俱乐部的大日子,有举办舞会、餐会和播放电影,所以众位官兵无不跃跃欲试,归心似箭。
拿回单子,机工长向他敬礼,他回礼后朝基地走去,途中多辆拖车驶过。
驾驶T1的王昌盛走上来与他并行。“每个人都很期待今晚。”
“你不?”
“唉!我是有家室的人,就留给你们这群单身小伙子去玩呗!”
钟泽夫轻笑。“得了!是你玩太多,玩到不想玩了!”
王昌盛回他一笑。“知道就好!不是我要说,你怎么年纪轻轻的,却像个小老头一样,除了飞行以外,好象很少看到你去其它地方玩。”很少见到同僚像此人这般,生活规律,生命中好象除了飞行之外,还是只有飞行。
泽夫耸耸肩。“没啥好玩的……”他的状况特殊,最好尽量避免与其它人有太多的瓜葛,以免徒生枝节。
“小老弟呀!人生当及时行乐,否则等我们开飞机打回大陆时,可就没办法这么闲情逸致了。”
钟泽夫笑而不语。
在他们身后的拖车,则缓缓地将已经加满油的飞机从停机坪缓缓拖向机堡。
红娘:黄昏这一回,白日那一觉,窗儿外那会镬铎。到晚一向书帏里比及睡着,千万声长吁怎捱到晚,那小姐好生顾盼小子,情引眉梢,心绪你知道,愁种心苗,情思我猜着……
收音机正播放“西厢记”,那俏红娘正为小姐与其情郎费神呢。
“好美……”郁兰痴痴望着镜中人,完全认不出那是自己。
天蓝色的洋装,包里着她苗条的身躯,将她白皙的肤色优点完美地呈现出来,没想到她竟那么适合蓝色,长及肩的头发,被梳高成髻,两绺发丝垂落颊边,扮起来十足地有古早味!很像以前手工画的电影海报上的女子。唔!不能说“以前”!应该说──“现在”。
“沁香姊,我们为什么要打扮得这么漂亮?”
“你不是要去见‘他’吗?”沁香把珍珠耳镮别上。
“哇!要这么盛装打扮呀?”“他”是什么样的大人物,竟要如此慎重?沁香是为悦己者容,可以理解,可她……就免了吧。
“因为我们去的地方需要呀!”
“到底去哪呀?神秘兮兮的。”沁香中午下班回来,就拖着她到房间试衣服,幸好两人身材差不多。选定衣服后,便到理发院去洗头、梳发。回家后,还亲自为她上薄妆,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她就变成现在所见的模样。而无论她怎么问,沁香就是含笑不多作解释。
在欣赏完自己的模样后,证明了世界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她望向穿着象牙白色的洋装,同她一样束了个髻的沁香,见她巧手为自己画了眉、抿唇沾红,原本的清秀丽人转眼间成了风华绝代的佳人,教她看呆了。
沁香从梳妆台抽屉中拿出一个小盒子。“你过来一下。”
郁兰依言走过去,只见沁香拿出一个香水瓶,小心翼翼地点出几滴,抹在她的耳后,然后再抹她自己,香而不腻的茉莉芬芳直扑鼻。用完后便立刻旋紧瓶子,态度谨慎地收好,显示那香水的珍贵。
两人肩并肩地站在镜子前,活脱脱是一对姊妹花。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沁香拿起珠串皮包,牵起她的手走出房间。
一到客厅,沁香父亲立刻皱起了眉头。“要去哪?干么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
“爸!难得郁兰从台北下来看我,我要好好带她去玩。”沁香带着微笑,语调不徐不缓。
“去哪玩?”
“今天街上电影院有新片,我带她去看,顺便逛街。”
是去看电影吗?郁兰眼睛一亮,一向对电影很感兴趣的她,迅速在脑海浬搜寻四○年代有什么影片,她依稀记得四○年代好象是台语片蓬勃发展的时期,直到发生八一七水灾后才没落的。
陈妈妈插嘴说道:“今天庙口不是也有放电影?去看那个就好啦!”
沁香微笑道:“妈!庙口播的是‘雨夜花’,我早看过了,何况郁兰是都市来的,要看当然看最新的片子。”
哇!她想看、想看,郁兰在心中大叫着,台语片在二○○一年想看还看不到,可以说是珍贵片种,但忆及今晚的重点,祇得吞下那份渴求。
陈父板着脸。“不是去俱乐部跟那些军人鬼混吧?”
“不是,爸您别多心了。再晚就赶不上下一场了,晚餐我们会在外面吃,先走喽!”
“小心点!别太晚回来!”
“好!”
走出陈家后,郁兰才发现沁香整个人明显地放松了下来。
“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沁香苦笑。“也没什么,只是近来我父母管我管得比较严,不准我晚上出来。”
“他们已经知道你跟‘他’的事吗?”
“隐隐约约有猜到,但还不敢确定就是了。”沁香望着前方,无奈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