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起小脸,“以前的我?”
“还有现在的你。”他款款地笑着,发现她的眼眉间似乎对从前的自己带了点妒意。
“有什么不同吗?”总觉得他好象在抱另外一个人的她,心底的确是有点酸酸的。
“有,你变活泼了。爱笑,直肠子,没耐性,坏脾气,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你变得很不一样。”他的指尖轻巧巧地溜过她脸上的每一处,“但不管你再怎么变,你都是我的凤舞,这点是绝不会变的。”
经过千年的时光后,他对她的爱,并没在时间之河中流失,反而像是陈年佳酿般,愈沉愈浓,愈积愈深。因此在找到她前,他就打定主意,无论她变成什么样,他都会用比以往更多的爱来爱她。
“我以前……”凤舞皱着细细的眉,“是个木头人吗?”他所说的那个人,真的是她吗?由反面看起来,以前的那个自己倒像个楚楚可怜的小女人。
“当然不是,你只是被压抑着无法展现出来而已。”身为皇后,她怎能有那些情绪?为了自保,她总是时时戴着面具,不让他人看见真正的她。
凤舞的疑惑更深了。为什么会被压抑着?而她,怎又可能忍得下?无声以眼眸望着他的凤舞,在他缅怀的目光中,并没有追问其中的原由,只因她隐隐约约地在他眼中瞧见了一丝悲伤。
“以前,我们真的很相爱吗?”她不太确定地伸手抚上他的颊,想将他眼中的伤愁抹去。
“嗯。”他以一掌按着她的手,闭上眼细细地以颊与她摩挲着。
“我们是夫妻吗?”他们似乎比恋人还要亲昵,拥抱的举止也自然得像是曾经这么做过千百遍,或许,他们前世是对被拆散的夫妻。
他徐徐摇首,“不是。”
“我们……”她茫然再问,但到了嘴边的话语,全都遭低下头吻她的他给收去。
“别问了。”郁垒轻轻浅吻着她的唇。一先别问,往后,当你准备好时,我再慢慢告诉你。”
“你……”红霞布满了玉容,她结结巴巴地探出一根素指,直指着偷香的他。
他咧出魅人的一笑,索性再低首给她一个结结实实的热吻。
当她星眸半闭地在他的怀中喘息时,他支起她的下颔,坏坏地扬着眉。
“轻薄你,不赏我记耳光,或是怒斥我放肆?”记得先前在大街上见到她对待其它男人时,他可是大大地开了眼界。
她抚着快烫熟的脸颊,“也不知为何,对你就是做不出来……”真是要命,她非但不觉得这种情况不对,反而还觉得这种感觉对极了。
郁垒拉下她的小手,与他的交握,满足地看着她因他而酡红的玉容,而凤舞却是好奇地看着他们交握的两手,发觉他的手掌好大,好温暖,也……好熟悉。
“好奇怪……”她偎进他的怀中倾听他的心音,闭上眼静静挨靠着他。“只要在你身边,我就觉得很心安,有种终于回到家的感觉.”
他低首看向闭着眼的她,在见着了她衣领里的颈间上,再次令他触目惊心心痛难止的红痕后,他牢牢收紧双臂,试着把她更加搂紧一些,不让她再自他的怀中走开.美丽的指尖轻轻点着他的胸口,“你来找我,是为什么?”
“为了能再与你相爱。”他脱下鞋,往榻里更坐进去些,靠在窗下抱哄着累了一日的她入睡。
听了他的话,她的脸蛋红通通的,心底暖洋洋的,原本觉得飘浮在云端的喜悦感,在他一语后,转变成令她欢喜不已的踏实感。
有点睡意的凤舞喃声轻问:“你会带我去找记川吗?”
他俯首印上她的眉心,并拉来一旁被子盖上他们俩.“只要是你的心愿,我便会为你完成。”
第五章
清晨冷涩的西风,悄悄钻进掩不紧的窗棂缝隙,侵进屋的冷意缓缓俯罩而下,令窝睡在被窝里的凤舞瑟缩了一下,很快地,落至她肩头下方的被单即被拉至她的颈间,将她盖得温暖妥适.疑惑的眼睫眨了眨,犹带睡意的她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侧躺在她身旁,以一手撑着颊凝视她的郁垒。
空茫的脑海,有片刻捉不住半分思绪.浅黄中带点金红的晨曦,浅浅映照在郁垒那张俊逸的脸庞上,一绺黑发,悬垂在他的眉前,在他那薄薄又诱人的唇畔,勾扬起一抹心满意足的笑意。
被他两眼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大清早,凤舞脸上的热度就居高不下。
“看什么?”她在被中缩了缩,将被单拉至鼻梢。
“千年没见你了,我要把千年来的光阴都补回来。”低沉沙哑的嗓音,更是令她受不了地抖了抖身子。
“别看了……”被引诱得差点流鼻血的凤舞,忙拉起被单遮住双眼,以免再看下去,她脑中纷纷乱飞的绮念会愈来愈严重。
郁垒却缓缓地拉下它,凑上前在她唇上印下一记柔若晨风的吻,算是对她道早。
“你方才说千年。”渐渐习惯他这等动作的凤舞,好奇地张亮水眸,“你活了千年?”
“更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不再去计算年纪这种对他来说没有意义的东西。
“你不是人?”更多的好奇随之被挑起,“那是什么?”难道他也跟她一样是只鬼?但他不怒而威的神态,以及时而轻慢挑诱的表情,又看来不像。
“神,门神。”虽然早就不干门神有千年之久了,但他还是满喜欢这个称谓的。
“可是神仙们不都是住在天上吗?”她皱皱鼻尖,“你怎么会跟我这只鬼一样来人间晃荡?”
“为了等你,为了与你再续前缘。”他猿臂一探,拉着她的腰肢将她拉近,与她眼眉相对。
心跳又擅作主张不规则地乱跳了。整个人被他的气息笼罩着,凤舞无措的水眸在他脸上四处游走,但渐渐地,她的气息平稳了下来,目光滑过晨曦照亮的每一处,他墨黑的眉,高挺的鼻梁,饱满的额际……嗅着他身上的气味,她一点也不觉陌生。
她忍不住挪移上前,更靠他近些,他看了,但笑不语.“又……又怎么了?”羞赧、不知所措,明明白白地写在她匀净的脸上。
“我喜欢看你脸红的模样。”他侧身吻她一记,让慌张的她安定下来。
她撇着嘴,“奇怪的门神……”
郁垒霎时一怔,二话不说地收拢了两臂,伏在她身上热烈地吻她,在她不解地想开口时,他的唇舌更是不客气地登堂入室,让她直缩起两肩,无法抗拒地被他卷进他的炽热里.凤舞吁吁地喘着气,“我……说错了什么?”他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大的反应?
“是说对了。”他爱怜地抚着她的脸庞,一会,强迫自己坐起身,并顺道将她拉起。“去梳洗一下,将你所需的东西打包好,咱们要出远门.”
“上哪?”她抱着被单发呆。
他回眸性感地眨眨眼,“去找你想找的记川。”
他……是不是有点变了?
在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后,郁垒招来睡在门旁的伴月开门走至屋外,她愣愣地目送,总觉得,他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变得很不一样,不但风流倜傥得让人难以招架,眼底也少了昨日所见的那份飘泊与沧桑,就连眉宇间掩藏着的伤心,似乎也被朝阳给照融消失了。
“还是很奇怪的门神……”她边搔着发边下榻,照着他的吩咐开始收拾上路用的行李。
当凤舞将行李打包好后,方走出门,两匹一黑一白的马儿,就静拴在屋外的竹篱笆前,她双眼焕然一亮,没去想郁垒是打哪弄来这两匹马儿代步的,直拎着包袱兴匆匆地走向前,但在与其中一只白马相处半晌过后,她又板起了小脸。
她一手指着马儿的鼻尖,“你是马,马儿就是给人骑的,明白?”
不给面子的白马,再次不屑地睨了她一眼后,自顾自地低下头啃嚼着地上枯黄的落叶.她捧起长长的马脸,一鼓作气地向他它开示,“我知道你不明白,但只要我明白你该明白的明白就够了,你根本就不需明白,明白?”
频频乱转着两颗大大眼珠的白马,一改冷漠的前态,直对她点头和摇头.郁垒好气又好笑的声音在她身后出现,“你在对一匹马说些什么?”
“谁教它不让我骑嘛。”被拒绝而感到自尊受创的凤舞,不依地扭着自己的衣角。
“既是如此,那么……”郁垒长指一指,直指向又凑到她面前想讨好她的伴月身上。“骑它如何?”相信当他们出现在大街上时,她会很威风的。
然而,没有出声同意的凤舞,却是在思考过后,神神秘秘地来到他的身边,朝他招招手要他低下颀长的身子。
“你……”她拉长了音调在他耳边小声地问,“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哪句?”郁垒也学起她对四下提防戒慎的模样,压低了音量小小声地反问着。
她再严肃不过,“骑虎难下。”
怔愣了一会儿,当场爆笑出声的郁垒,也不管她是不是还板着脸,径自捧着肚子笑得不可自抑。
“郁垒!”在非常自愿给她骑的伴月扑上来时,凤舞急忙地向他求救,“伴月又要帮我洗脸了!”
“这可不成。”他当下笑意一收,不但把他们拉开,还把伴月隔得远远的。
遭人强行驱离的伴月,忙不迭地亮出两根大白牙抗议.郁垒伸出食指朝它摇了摇,“只有我才能吃她豆腐,明白?”
又是明白?一旁的凤舞听了,忍不住皱起柳眉,觉得……这种情形怎么跟姓燕的明白模式这么像?
“我知道你不明白,但只要我明白──”有样学样的郁垒才叨叨说了一半,直抖耸着两眉的凤舞,玉掌迅速捂上他的嘴。
“够了。”这里不需要有三个燕吹笛。
☆ ☆ ☆凤舞不解地看着将她拉来小巷里的郁垒,又看看那名挡在他们面前的白衣男子。
自他们出发上路寻找记川后,按着守川人所给的卷轴西行,一路上,他们没遇上什么风波,旅途平安顺利,但就在来到京兆附近的这座城镇后,才入城不久,就有一名面色不善的白衣男子挡住他们的去路,而郁垒的反应则是看了四下一会,朝对方挑挑眉,对方便配合地跟着郁垒来到无人的小巷里.“你居然找到她了……”同样也是收到嘲风给的情报后,尾随找上郁垒的神荼,此刻正大口大口拚命换息吐气,两眼直咚咚地盯着跟在郁垒身旁那个眼熟的女人。
“你似乎不为我感到高兴?”把他的反应观察完后,郁垒淡淡地问。
两眉不断抽动的神荼,说得简直是咬牙切齿.“高……兴?”在被他害得那么惨后,他还有脸说这句话?
“郁垒。”凤舞好奇地拉拉他的衣袖,“他是谁?”
郁垒低首看她一眼,想了想,“同僚。”
“就快变成以前的同僚了!”再也忍抑不住的神荼,气急败坏地朝他大嚷。
“你是不是欠过他钱?”凤舞拉下郁垒的手臂,小小声的问。
他撇撇嘴,“这个嘛……”
“都是你……”新仇旧恨全都选择在这时刻爆发的神荼,抖颤着两手,恨不得能将这个换帖的兄弟掐死一百遍。
“你其实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吧?”眼看对方眼珠子里都快喷出火来了,凤舞又挨在他耳边探问。
郁垒抚着下颔一阵沉吟,“嗯……”
“为什么要把我拖下水?”整整挨了一千年后,神荼现下只想问这句话。
郁垒挑挑眉,“你不是说过,兄弟,就是该有难同当?”
神荼边磨牙边问:“有难……是只有我当吧?”
就为了郁垒要留在人间寻魂,千年前没有适时阻止他的神荼,这千年来,无一刻不恨自己该多嘴的时候为什么不多嘴。
首先,是郁垒没蹲完的百日天牢……同是门神的他,在众神的连坐法下,由他代蹲。
再来,是守卫人间的门神之职……既是少了郁垒一个,那么就全都由任劳任怨的他不分日夜来守。
接着就是发觉姻缘天机被郁垒偷看的月老,一状告到天帝那里去,因此郁垒逆天道而行之罪……既然郁垒不在神界,那么也就由他代受,害得他在当门神之余,还得挪出时间替月老编织红绳,顺便打扫整座星宿山。
累了整整一千年,本想等到千年时限一到,找不到凤舞的郁垒就会乖乖回神界,没想到,郁垒竟在时限期满之前找到了……要是这回没把郁垒给带回去,往后,门神岂不是就全由他一人来当?
开、什、么、玩、笑?
再给他在人间混下去还得了?
“你还有时间在这耗?再不回神──”说什么都要把他带回神界的神荼,话才说到一半,一只疾快扔来的包袱,准确地击中他的脸。
不想让他在凤舞面前多话的郁垒,在扔完包袱后甩甩手。
痛得龇牙咧嘴的神荼两手捂着鼻,“居然砸我……”
“你一定欠了他不少钱.”这是凤舞所下的结论。
“是啊。”郁垒很识相地配合。
“郁垒……”不死心的神荼,才要开口,郁垒便朝他伸出一掌,接着转身向一旁的凤舞交代。
“你先到街上逛逛,我和他聊聊便来。”不把这烦人的家伙打发走,他们就哪都别去了。
“嗯。”也觉得他们似乎有很多话要聊的凤舞,微笑地颔首,随后走出小巷来到大街上。
缕缕白雪随风飘飞,一缕新雪,停栖在凤舞的掌心里.薄薄覆在树梢和檐上的积雪,带来冬日的消息,冷冽的空气里,则是有着冬日的气味。眼前人潮如川的大街,人声沸沸扬扬,为过冬准备的家家户户,都赶在即将来临的大雪前,来到街上采买过冬的食品和货物。
漫无目的走在人群间的凤舞,忽停下脚步,看着原本拥挤的大街,人们在官府下人的开道下,纷纷让出道来,好让官府的大轿经过.被挤至道旁的她,静看着由轿夫抬着的四人大轿自她面前走过,总觉得……眼前这个阵仗好熟悉。
不,在她的印象里,规模应该更大、更气派,开道的不应只有那些人而已,应当是有身着黄衫腰际配刀的六十大汉走在前头,而后方的轿子,也不应这么朴素,应该是在轿顶四角都雕有翘凤,轿窗窗棂应该雕满了四色喜兽,黄澄澄的纹凤轿廉则在行走间微微拂动……
她恍惚地看着,指尖不自觉地来到发髻上,想调整沉甸甸的发饰,免得她的颈子又会酸硬得抬不起头来。
围观的人们不慎撞了她肩头一下,被震醒的凤舞回过神来,讷讷地看自己的指尖。
她在做什么?
那片段片段如海市蜃楼般的光景,又是什么?
来不及想清楚那偶然出现在脑海里的东西,凤舞再次被往来的人群挤撞着,受不了挤攘的她频往后退,一回首,发现自己退到一个贩售妇女妆饰的摊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