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澄湘,她呢?”高仲苑往窗口看去,伊澄湘没有在座位上。
“她请假。”卫达夫兴奋的心情冷却了下来。
“生病了?”该不会是因为那座怪墓的关系吧?她还没去之前就不对劲,去之后情况更怪,现在回来了,连班也不上了。
“她在躲我。”他的语气里有着淡淡的惆怅,画中人笑容依旧,但今世的她却总是冷冰冰且泪流不止。
“躲你?你做了什么?”高仲苑紧皱了眉问他。
“对她说实话。”卫达夫叹了口气。他说,她不信;他说,她流泪,甚至还想抹杀前世的一切记忆。
“你又说了什么实话?”高仲苑紧张地间道。那天在公主陵前他就把澄湘逼成那样,这次澄湘请假,一定又是他害的。
卫达夫找了个光线明亮的地方将画挂好,突然问:“仲苑,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无稽。”高仲苑挥挥手,科学昌明,现在哪有这种事?“情可动天,你不相信千百年前的人会在下一世相会?”卫达夫泰然地问,缓缓的露出不轻易展现的笑容。
高仲苑抖着手指着他。“你……你别又来了喔,你也被澄湘传染了?”怎么没有人告诉他这种疯病会传染?他应该早点把他们两个隔离的。
“若不是有轮回,我不会再见到她。”天若无情不会有轮回,若无轮回他们无法再次相见,他深信这是老天同情他们曾经爱得太苦,所以在这世再来补偿他们。
“达夫,你被那个公主陵弄昏头了,不要再去想那座墓的事了,我们当那件事从没发生过好不好?”高仲苑捧着脑袋大叫,都是那个公主陵害的,他早该知道不该依他们的话让他们去看的。
“我没有被弄昏头脑,我更清醒了。”卫达夫严肃的说,他在公主陵彻底重生,找到了他自己,现在他才真正感觉自己是活着的,而且他也知道他是为谁而活。
“什么清醒?看看你,胡言乱语、怪力乱神,你精明如计算器的头脑呢?你的理智都跑哪去了?”高仲苑反问他。老说些教人听不懂的话,这个样子叫清醒?“前世我本来就是个没有理智的人,今生为了她我也可以不要理智,爱情没有理智的。”卫达夫摇头,上辈子他可以不顾身分地爱上她,这辈子他也能,虽然他无法回到从前,但他能把握今生,爱情的国度里,理智不是必备的条件。
“我怕了你好不好?你想谈情说爱就谈情说爱,不要扯一些有的没有的。你想追澄湘不是吗?那你就别拿这些来吓她,慢慢来,总有一天她会属于你。”高仲苑被他爱恋成癫狂的模样吓得退避三大步。要爱就爱,他为什么一定要说些什么前世不前世的?“我不必追求她,我只要让她想起来,只要她肯承认我。”她本来就是他的,如果她肯、她愿意,他会把心送到她的面前,让她再收容一次,让他们两人的心不再流离失所,回到本来就该在的位置。
“承认你什么?”高仲苑愈听愈迷糊。
卫达夫看着他不解的表情,然后走至窗边拉下窗帘,垂下眼,解开上衣的扣子,袒露胸膛。
“你干嘛脱衣服?”高仲苑搞不清楚状况,天气这么冷,他没事脱衣服干嘛?“我要让你看清楚事实。”卫达夫深吸了口气,继而拉出衣□,曝露出腰际。
高仲苑瞪着他腰间那道血红色的环状线条,眼睛几乎凸出来。“这……这是什么?”
“胎记,生来就有。”卫达夫抚着从小就有的胎记淡淡地道,他出生时身上就有这痕迹,当他成长时,胎记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明显,颜色变得更加殷红。
“我还以为这是伤口。”高仲苑忍不住靠近他,伸出手指轻碰那像极了伤口的胎记,隐约的,他看见上头好象有缝过的痕迹。
“它是伤口,是我前世的伤口。”卫达夫轻声地道,这就是前世让他不得不离开情人的伤口。
“什……什么前世?”高仲苑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连连后退,不敢再去碰他。
“唐朝,德宗年间的前世。”卫达夫说出那让他难忘却又痛苦的年代。
“你怎么知道你有前世?”又……又有一个人会通灵,高仲苑开始怀疑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有通灵的本事。
“仲苑,与公主陵一起被发现的那个禁军统领的坟你还记得吗?”卫达夫知道他不相信,于是进一步拿出证明。“叫卫风的那个?”死得很惨的那个男人?“你记得它是怎么死的吗?”卫达夫眼眸微□,声音低沉地问。
“记得,腰斩。”高仲苑直点头,在考古人员说明了那种可怕的死法后,他根本就忘不了。
“腰斩是斩在身体的什么地方?”卫达夫两手向两旁伸开,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高仲苑瞪着他腰际的胎记,牙齿打颤地问:“你……你该不会是在说这个是……”
“这是我被腰斩的痕迹,这是紫阳一针一线缝合的身躯,当我看到卫风的坟时,这伤口痛得让我以为自己的身体就要裂开了,也就是在那时我才知道这胎记的由来。”
他的记忆是在见到卫风的坟时全然恢复过来的,但他不知道紫阳是如何将他的尸首缝合的,他没有那段记忆,他不知道他死后紫阳做了什么。
“不……这太荒谬了。”听着他的话,高仲苑愈退愈远,脸色变得苍白。
卫达夫走至他的面前,“我在三更时被御林军从紫阳殿带走,没有审问,皇上存心要我死,天方破晓,我就在午门被腰斩,足足痛了一天后才死去。”德宗不但不成全他们,还处他这种极刑,他知道他私占了德宗的掌上明珠,这是德宗对他的惩罚。
“你……”空气疾速变冷,高仲苑拚命打颤。
“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我听见的那些声音?”卫达夫握着他的肩膀问。
“记得。”高仲苑惊吓地拨开他的手,退到一边。
“那是我死前所听到最后的声音,所以印象才会那么深刻。”卫达夫一步步地逼近他,直到高仲苑被逼退到墙角无处可退。
“你听错了,你一定是听错了,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高仲苑一径地否认,他不能相信这种事。
“你当天也说过,这幅画像谁?”卫达夫指着墙上李湘的画像问他。
“澄湘,她像澄湘。”高仲苑认为这和他说的事没有关联,情绪和缓了一点。
“澄湘怕水,为什么怕?”卫达夫拿起衣服,边穿边问。
“天生的,每个人都会有弱点,正常,正常。”高仲苑直觉地道,像他,就怕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
“紫阳公主是怎么死的?”卫达夫望着李湘的画像,语带疼惜的问。
“投水自尽。”
“她死在水里,所以澄湘怕水。”所以她才会那么怕水,因为她死在水里,抱着已死的他。
“紫阳公主是紫阳公主,澄湘是澄湘,她们根本就不相干,你幻想过度,把她们对号入座了。”高仲苑搞清楚他在说什么了,他以为澄湘是李湘?卫达夫转过头来,眼光犀利。“我听见刀声,她听见水声,那都是我们死前听到最后的声音。”
“澄湘这么说的吗?”高仲苑的信心被他的眼神动摇了。
“不,她不肯承认。”这是让他最难过的一点,比叫他死还痛苦。好不容易等到了今生,她却有意将他们的感情埋葬。
“那……那就是了,这些都是你的幻想。”太多的巧合会让不可能的事情成真,高仲苑安慰着自己,这是达夫的幻想。
“你用脑袋想一想,想我和澄湘的名字与一千多年前那一对做不成鸳鸯的情人有什么关联?”卫达夫所有的记忆不是幻想,他再提出一项证据。
“李湘……伊澄湘,卫风……卫达夫?你们的名字……你们的名字都有一个字相同。”
高仲苑惊骇不已。一个是姓相同,一个是字相同,又是一个巧合,但怎么……
怎么会这么巧?“你明白了吗?”卫达夫走到他的身边,拍着他的肩膀。
“明白什么?”他该明白什么?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事?还是这些古怪的巧合?“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选陕西那块地建厂了吧?”
“为……什么?”高仲苑深知卫达夫做生意的手腕向来灵活,只有这一次,他破天荒的不经大脑思考,偏偏去选一块没有人看好的土地。
“因为我们在那里,我们的前世在呼唤我们。”卫达夫泛着哀伤的笑容揭晓谜底,那一声声回荡在空气间的叹息,是来自他们前世遥远的呼唤。
“你是说……你和澄湘是……”高仲苑完全明白了,同情和感伤的情绪将他淹没。
他们怎么会是千年前相互深爱又惨遭拆散的情人?那么残忍的事怎么会发生在他们身上?卫达夫点点头,不说话。
“不可能,达夫,不可能的……”高仲苑说不下去,悲伤地摇晃着他。
“是的,我是卫风。”
第六章
烧热的桐油阻绝了空气,他的血流不出来,只能被疼痛慢慢折磨,直到气绝。腥红的血无边无际地蔓延,紫阳殿倾覆在深沉血泊里,而后,琉璃灯焰跳跃,她看见他被斩断的躯体……
伊澄湘尖声大喊。
伊澄湘的室友项翊燕,在深夜被她的声音惊醒,冲进她的房间,开灯后紧张地问:“澄湘?发生什么事?”
“卫风……我害死他……我害死了他。”伊澄湘额际遍布汗水,脸色苍白,抖瑟地捉紧床单。
“没头没脑的,你在说什么?”项翊燕被她的惊叫吓出一身汗,神魂甫定地坐在床边问她。伊澄湘尚未完全清醒,她惊跳起身,双手不停地在床上拍摸着。
“澄湘,你在做什么?”项翊燕按住她的身子,感觉到她的颤抖,也觉得她的身子好冷。
“水,好多水。”冷凉的池水围绕在她的身边,她好害怕。她要离开那潭池水,她要上岸。
“床上干干的,哪有什么水?”项翊燕拿了件衣服披在她身上,拭去她额上的汗水。
伊澄湘看了四周一会儿,喃喃地自我安慰着:“对,我活着,他也活着,我没有害死他。”
“你说你害死了谁?”项翊燕发现她眼中有泪,隐隐觉得不对。
“卫风,他死了。”伊澄湘两手环抱着自己,细声地哭泣。
“谁是卫风?”项翊燕从没听她说过这个陌生的人名,对她的眼泪感到愕然,也感到费解。
“我的情人。”她的情人,她的伤口,教她不能不爱又不能去爱的人,那个让她夜夜惊醒的男人。
“情人?怎么没听你说过?”项翊燕讶然地张大嘴。澄湘向来独来独往、抗拒爱情,何时有了情人?“他是我在唐朝的情人。”伊澄湘首次对外人坦诚那段她不愿承认的记忆。
“唐朝的情人?”项翊燕听得一头雾水。
“他被父皇判处腰斩……我身为公主,却连一份爱情也保不住,我枉为臣子,枉为情人。”眼泪不断滑落面颊,伊澄湘总是在梦里频频回首,无助地看着过去一幕幕重演,一次又一次地,她被迫要割舍爱情和亲情,在凝碧池里灭顶。
“澄湘,你从大陆回来后就一直作恶梦,刚才只是在作梦,你再睡一会儿,睡醒了,你就会把梦忘了……”项翊燕试着劝慰,话说一半却停住,因为伊澄湘哭得那样的哀伤、真实,不像是作梦。
“如果只是梦就好了,但我逃到梦里,他还是追来,我逃不掉,翊燕,他追来了,我逃不掉。”白日,他像抹影子跟随在她的身后,让她心绪难宁,无法思考、无法上班。
夜里,他还要追她追到梦里,任她再怎么躲避也是枉然。
“别怕。”项翊燕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脊,搂着她问:“你刚才说什么父皇?”
“我的父皇,唐德宗,他是我前世的父亲,他杀害了我的情人。”那个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要拆散他们的父皇,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父皇,也是她恶梦里的一员。
“前世?”项翊燕静静地聆听,慢慢地吸收,并且思量其中的真实性。
“一千多年前,我与卫风相爱,可是我们的恋情不被允许,他被杀,我殉情,生离死别,血肉泪水,这就是我的前世。他该知道我有多么痛苦,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伊澄湘泪流满面,捉着项翊燕的手问。她是一个灵魂被捕捉、奋力挣扎却又挣脱不开的女人,前世今生,都没有人肯让她平静地过完一生,每个人都要来捕捉她。
项翊燕定定的看着她,然后叹了口气。“澄湘,你说的都是真的?”
“那些记忆太痛苦了,我也希望不是真的,偏偏上天又安排我们在公主陵相认,我们两个人都无法躲避我们的前世,谁都无法逃开。”伊澄湘语带哀怨地说,即使她会误了今生的情爱,但那悲伤的过去让她情愿梦醒成空,不再重逢。
项翊燕不置一词,甩了甩头,替她将眼泪擦干。
“你不相信我是不是?你认为我疯了?”伊澄湘慌忙拉着她问,她知道这种事情是不会有人相信。
“我相信你,我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因为你的眼泪不会说谎。你和你前世的情人相会了?”项翊燕微笑地问。
“前世他因我而死,今生我不能再害他,我无法面对他。”伊澄湘紧蹙着眉。害死他后,她没有面目去见他,也没有辨法不恨自己、不恨过去。
“他怨你害了他所以才来找你?”项翊燕的笑容消失了。难道她前世的情人是前来寻仇的?“他不怨我,他想继续前世的爱情,他说与子偕老,可是我不能再次承受他的爱,我情愿毁约背信,当一个不义之人。”伊澄湘哽咽道。
“他爱你由前世爱到今生?”项翊燕的表情又变得柔和了。
“他爱的是以前的我,而我,我已不再是我,我是李湘又不是李湘,我是伊澄湘又不是伊澄湘,现在,我谁都不是。”伊澄湘不停地摇头,前世的她和今生的地分裂又结合成一体,有着两种记忆。
“前世的爱情让你这么痛苦?”千古不变的真爱难寻,她却只有感到痛苦?“那种下场,我不能不恨,不能不苦。”伊澄湘苦涩地道,每每想到她在子夜时分拖着卫风的身躯前去凝碧池,她便觉得伤心和自责。
“那你打算怎么办?漠视?还是遵从命运的安排?”项翊燕问她。
“我……”
啾嗽的鸟鸣声闯人她们的谈话中,一声仿佛急过一声,她们两个换上了衣服走出房间。“三更半夜谁在按门铃?”项翊燕看着手上的表指着两点,不禁皱紧了眉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