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澄湘并没有被他突如其来的行为惊扰,仍自顾自地写字。
“紫阳。”他又唤,唤她前世的名,他对她的昵称。
“我叫伊澄湘,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吗?还是因为我跟那个公主长得相似,而你对那个公主念念不忘,所以把对她的感情移转到我身上?”伊澄湘慢慢地抬起头,以一种冷淡的声音问。
“对,我念念不忘,我永志不忘。”卫达夫捉紧了自己的衣领,热烈地向她宣誓。
“你可以到你的办公桌前去永志不忘,请不要打扰我,我活在真实的世界里,我要生活,我要赚钱。”伊澄湘看着眼前与卫风长得一模一样的卫达夫,觉得他是个陌生人,激不起她的情感,她也不想再谈情说爱,决定把心理在过去,埋在梦里。
“你故意的?你想把我赶走?”卫达夫在她又要低下头去时握住她的手。他变了,她也变了,但他变回了卫风,她却不是,她变成了一个他不认识的李湘。
“卫先生,你这样我没辨法做事。”伊澄湘冷冷地推拒他,但挣脱不了他的紧握,她抬起头警戒的看着他。
“叫我达夫,或者你愿意叫我卫风?”卫达夫改抓她的手腕,开门见山地说,说出他知她也知的事。
“卫风?你在胡说什么?”伊澄湘扬起弯细的柳眉问他,表情淡然,像盆水浇熄他的想念。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卫达夫倒吸了一口气,执拗地道,火焰在他的眼瞳中跳动,理智在他胸口燃烧,因为,她不认他,她竟然不认他。
“我很忙,还有很多公事要做。”伊澄湘硬生生地抽出手,拿起笔办公,不再理会他。
卫达夫了悟她的心思,动作迅速地抽走她的笔。“停下来,我们把话说清楚。”
伊澄湘从档案夹中拿出一份公文给他,“这是高先生另找的厂址,他希望你近期内再去大陆一趟看厂址,我为你安排了后天出发。”
“我不离开你,我不去。”卫达夫灿亮的眼眸变得暗沉。他不走,他不去,找到她后,他不能再议她离开,即使她要将他挥走、推赶。
“好,这是你的公司,我无权管。”伊澄湘握着要给他但他不收的文件,肃颜敛眉,声音冷冷地道。
“为什么回避我?”卫达夫抬起她的下颚,态度坚决,他要知道原因。
“回避?我面对着你不是吗?”伊澄湘露出一抹冷清的笑容,对于他炽烈的情感,她以冷若冰霜的姿态面对他。
“我不相信……”卫达夫极力摇首,放开她喃喃自语。她是他的紫阳,她的神态面容都是,只是她是一个冷冰冰的紫阳,拒他于千里之外,不是那个曾与他缱绻的紫阳。
心痛难忍,他突然拦腰抱起她,不顾外头众人讶叹的眼光,强行将她抱人他的办公室,踢上门,拉下窗帘,坐入椅里,将她紧紧地抱在身上,坚决地独占。
“达夫……”伊澄湘不晓得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在他兀自喘息时,她怔怔地望着他。“你记得是不是?”他两手捧着她的脸庞,呼吸浊重地问。
伊澄湘猛然惊醒,想起她在黑暗中被前世纠缠的无助害怕,想起她已决定要遗忘前世的决定,她深吸一口气,音调平平地问:“我记得什么?”
“前世。”卫达夫以深郁的眼柙逼视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伊澄湘面无表情地回答。她对他的爱已在今她不堪回想的前世终了,这一世,她要活下去,她不能活在那个悲伤的阴影里。“不要用不知道这三个字来敷衍我。”卫达夫挫败地低喊,在他想起一切,想要用今生倾尽所有偿还,得到的却是她这种空虚的响应。
“在大陆时,我已经用惯了这三个字,回来台湾后,我还是只能用这三个字回答你的古怪问题,你当我在敷衍你也好,我只会回答你这三个字──不知道。”伊澄湘武装起自己,不为所动,这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方法。
“你明明记得一切,那天你亲口叫我卫风,还记得吗?”卫达夫毫不放弃地追问。
她在渡河时叫他卫风,她在逃离他之前也叫他卫风,莫不是想起来的话,她不会用千年以前那种软软的语调叫他。
“当时我被你吓坏了,你要我说什么我就说,如此而已。”伊澄湘生气地反驳。
他逼她面对她一向恐惧的水,他在她意志软弱时逼问她,她怎能不想起来?她的记忆吓都被他吓出来了。
“你说谎。”卫达夫脱口而出。他在她的眼眸里看不出她的虚伪,只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些许破绽。
“我有没有说谎是我的事,你要对我测谎吗?”伊澄湘偏过头去,紧握着拳问。
“你记得,说,说你记得。”卫达夫伸手将她的脸转过来,依恋地请求道。
“你到底要我记得什么?”伊澄湘的情绪颇复杂,拳头握得更紧,拒不吐实。
“在墓里头,你看到了,我也看到了。”那时他看见了他们的过去,他听见了她的哭泣声,她依偎在他的怀里伤心地不忍离开他,他知道她也看见了。
“灯灭了,我什么也没看到。”伊澄湘再次说谎,把他的心情打落谷底。
“不,你看到了这个。”卫达夫猛然攫住她的唇瓣,无法压抑的相思在她唇舌中倾绕,不顾她的挣扎,硬将自己深浓的情感借着这一吻向她表白,撩动她,催促她响应。
“不要随便吻我,你当我是什么样的女人?如果你把我当成发泄的对象,这份工作我可以不做。”伊澄湘在屈服于这个吻之前,勉强拉回理智,撇开脸,喘息道。
“你不是我发泄的对象,你是紫阳,我曾叫你要牢牢记住我的吻,千万不能忘。”
卫达夫提醒她。
“也许我不是你要吻的那个女人,对不起。”伊澄湘无法看他,努力平息体内被他激起的炽热。
卫达夫贴近她的唇瓣,“那你在大陆时呢?你对我的吻的那些反应呢?”她骗人,经由近来几次的接触,他知道她仍然为他火热、为他融化。
“水土不服。还有,我很意外你会如此做。”伊澄湘扳开他的手,想快点离开他,不然,她的谎言迟早会被拆穿。
“借口!”她在回避他的爱。卫达夫将她拉回自己身上,深刻又浓烈地吻她。
“你……住手……”
伊澄湘觉得他像张网将她缠住,他的吻如火燎原般唤醒她身体每一?狴B洌□挥□自主的,她又变成了李湘,挚爱着她的情人。
“这也是水土不服?”卫达夫在她唇间喘息地问。
“放开我。”伊澄湘无法辩驳,知道自己的唇已出卖了自己,她推着他的胸膛。
“在那个南雁北飞的季节,你来到凝碧池赴约;在我们立誓同沉水的那一夜,你亲自剪下我们的发,将它结成同心结;我们说过如果有来世……”卫达夫不让她走,将她搂在怀里,说着甜蜜的回忆,也说着死前的最后记忆。
“你的故事,你可以去告诉别人,不要在我面前说你和别的女人的故事,我没有时间听。”伊澄湘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咬着牙阻止他再说下去。
“你一定要听!那晚在御林军来捉我之前,我对你说的诺言你忘了吗?”卫达夫柔声地问,抬起她的面容,凄恻地看着她。
她看着他,仿佛又看见卫风在烛火下,珍爱地对她诉说着诺言。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你说无论人世或阴曹,与子偕老。”卫达夫对着她睁大的眼瞳重复她说过的话。
“够了,不要再说了。”伊澄湘掩着双耳大声?s啊N□裁矗克□□裁匆□链趟□□愈合的伤口?她的心原本就是沉□难愈,他却要一再伤她。
“紫阳……”卫达夫心生难舍地拥着她,在她耳边轻轻地唤。
“不要说,不要说……”伊澄湘闭紧双眼嘶声嚷道,颤动地哭泣,为那已逝去的前世。“别哭,紫阳,我们又在一起了不是吗?”卫达夫安慰着她。斜风细雨、天涯海角,因为一个诺言,他们再度相聚,不论是经过多长的时间,他们依旧缘起不减。
“那是个梦,只是梦,那是你导演的梦,不要强迫我介入你的梦里,不要把我拉进去。”伊澄湘声泪俱下地喊,她极力想遗忘前世的一切,但不受束缚的思绪却在轮回中沉淀下来,穿越时光的隧道来到今生追索她。他为什么不让她逃开?反而要将她再一次推入不堪的记忆里?“看着我,我不是梦,我是你爱的那个卫风。”卫达夫诱哄地抚着她的脸。
“卫风已经死了,他被残忍的腰斩……卫风所爱的李湘也已投水殉情,他们之间已经结束了。”伊澄湘不能忘记卫风在烛火下那被斩断的身躯,那种痛,让她心如蚁?窗?
她不能再回想,她要结束前世。
“不会结束,我们踏过轮回,相约到来生,所以我们永远都不会结束,我找到你了,我们不会再分开。”卫达夫握紧她的手。现在他捉住她了,命运安排她回到他的生命里,他不会再让她离开。
永远不会结束?听见这句话,伊澄湘恐惧地想起那嗜血的前世,和梦里卫风破碎不全的身躯,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前世他落得那般下场,今生呢?如果再像前世一样呢?“不,我不是李湘,我不是刽子手。”伊澄湘毅然决然地摇头,她不能再害他一次,因为,她不能再承受一次。
“刽子手?谁这么说的?”之前她也说她内疚,她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观念?“李湘害死了卫风,她是刽子手。”卫风爱上她,就是宣判了他的死刑,她是直接也间接地杀死了他。
“你不是,我曾经说过,为你而死,我无怨无悔。”卫达夫感到荒谬,他本来就是心甘情愿为她而死。
“无怨无悔?”伊澄湘凄楚她笑问,泪水滑过她的笑容。
“你在笑什么?”卫达夫心头忽然一凉,觉得她带泪的笑容太过凄美,像是一种无声的?s啊□“你无怨,但我有恨。”他可以无怨无悔地从容就死,但她却不是,她没有和他一块上路,她抱着死去的情人赴死,孤零零的一个人。
“你有恨?”卫达夫握着她凉透的手,看着她眼底的恨意,惶然不安地问。
“如果我是李湘,我恨我自己。”伊澄湘站起身,怨愤的望着他。
“你恨什么?”卫达夫愣了一会儿。他想起来了,在他被捉走前,她说过她会恨,她会恨她自己,她把恨意带到了来世,带到了他的面前?“你不是说你是卫风、我是李湘吗?那你应该知道我恨的是什么。”伊澄湘直望着他。前世,她被他遗落在人间,孤零零的,要葬他也要葬她的心,而命人腰斩他的人是她的父皇,是她深深敬爱的父皇,因为她,她的父皇杀死了她的情人,这教她情何以堪?在她悲恸莫名时,又有谁来拭去她的泪水?“你以为……你害死了我?”卫达夫看见了她眼底深沉的恨意,缓缓地撤开了手,退后一大步。
“如果我是李湘的话,我恨德宗皇帝,我恨留下我的卫风,我恨无能为力的自己,贵为公主却连情人也救不了,因此,我不是李湘,我不愿当她。”泪珠滚落她的脸际,她不愿当李湘,李湘不能尽孝不能尽情,只能恨自己,而现在她是伊澄湘,前世的残梦她要将它化为灰烟,只有如此,她才能活下去。
“紫阳……”卫达夫将她拉进怀里,不知该怎么办。伊澄湘擦干了眼泪望着他,使力推开他。
“我不是紫阳公主李湘,我是伊澄湘。”
※※※“你要的公主像。”高仲苑臭着一张脸,不甘不愿地将一个包裹交给卫达夫。
“你拿到了?!”卫达夫欣喜若狂,将包裹放在桌上,迫不及待地拆开一层层的油纸。
“还不是因为你,我成了偷取中共国家古迹的窃贼,我一生的清誉都毁在你手中。”
高仲苑火冒三丈地道,他本是个清白的生意人,就这样被他的老板毁了,他成了个小偷!“紫阳……”卫达夫睁大了眼看他日思夜念的情人静立在画中,对他抿唇而笑。
“我和阳硕私下贿赂公主陵的工程人员替我们偷取这幅画,又花一大笔钱雇船偷偷运来台湾,你就不知道我们两个一路上有多心惊胆跳,你一定要给我们加薪水压惊,老天保佑,事迹千万别败露。”高仲苑兀自埋怨着,要不是阳硕神通广大,不然凭他一个人绝对没有办法偷到画,更别想过海关了。
“还好,她没有损伤。”卫达夫将他的话置之脑后,虔诚地抚摸着画中的人儿,感叹地道。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如果被发现是我和阳硕做的,中共会判我们罪,我会变成葱s大陆国宝的重刑犯。”这是什么态度?他们为他做牛做马,换来的就是这种没有报偿又冷淡的对待?他还有没有良心啊?“紫阳,她没变,她回来了……”卫达夫压抑许久的泪水,在情人千年前的笑容下,终于释放了出来。他想她,好想她,想念她的一颦一笑,想念她在凝碧池畔轻巧跃动的身影,想念她偎在他怀里柔柔地诉说她的情意……
“达夫……你哭了?”高仲苑被他的泪水吓住,忘了他原本在叨念、抱怨些什么。
“紫阳。”卫达夫不急着擦拭脸上的泪,忙不迭地擦净落在画上的泪水,怕会将画损坏,怕她的笑容含在他的泪水中消失。
“达夫,达夫!”高仲苑被他反常的举动吓得手足无措,拉着他的手喊了一遍又一遍。“我的耳朵没聋。”卫达夫甩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擦着画。
“这幅画对你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幅画?”高仲苑没见过他哭,但是这幅画却让他开了眼界,他不得不问。
“我想再见她,我怕我会把她以前的样子忘了。”卫达夫抹去了脸上的泪,承诺、爱恨容易记得,但容颜难再,这是他回忆里最珍贵的一部分,在经历前世的一切后,他要牢牢的记得这让他深情不移的模样。
“以前?”什么跟什么?高仲苑听得一头雾水。
“一千多年,我等她等了一千多年。”卫达夫满怀感激地道,他没有辜负他的承诺,他说要等她,在一千多年后,他终于等到她了。
“你……你不必等,你想看这个公主时看澄湘就好了,她不是和这个公主长得一样吗?”高仲苑觉得达夫又在说天方夜谭了,还好有一个真人跟画中人长得一样,不然他就要跑到画里跟这个女人谈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