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爧。”一只裹在深青色袖中的手轻缓搭上她右肩。
雪爧右手习惯性的搭上来人的手,缓缓抬起被吓白的雪颜迎向一双毫不见愧意的飞扬眼眸。
倏地,她的左手往他为了将就她而低垂的脸庞挥去。
眼见柔若无骨的小手就要拍上阳刚的面庞,那双飞扬眼眸却连眨都不眨地直视雪爧满溢怨愤的大眼,半点阻止她的意图都没有,因为他的另一只手正端着本该贡献给大地的餐盘。
他在赌,赌她不敢赏他巴掌。
果然,因愤怒而颤抖的小手在离他脸庞一指宽处猛地停了下来,用来箝制住他的右手也松了开来。
“雪爧。”云左弋讨好的蹲低身子,用被释放的大手捧起她紧握的双拳,贴靠在颊边轻轻摩挲着。
雪爧别开脸,不看他讨好的笑颜,以免气愤的心又轻易地被他给笑软了。
他总是那么吓她!
明知道她没有半点防身的本事,却还老是对她玩那种会要人命的把戏!
说什么是要训练她的反应力,可命就只有一条,禁得起那样玩吗?
她是嬷嬷们在雪地中捡到的孩子,从小身子骨便不好,所以不能跑、不能跳,全赖嬷嬷们费尽心神才勉强拉拔长大。
将她疼进骨子里的嬷嬷们舍不得让她做太粗重的活,因此总管分派到她身上的大小活儿总在暗中让她们一一分摊完了,跟她们抗议的结果,就是被推来伺候这位目中无人的爷,因为嬷嬷们希望爷能看中她的姿色,让她早日脱离低贱的行列,晋身富贵之门。
可她并不想晋身富贵之门,所以她总是板着一张脸,甚至常常故意触怒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爷,可不知为什么,越是想惹他不高兴,他就偏偏越开怀,甚至跟着嬷嬷们一起宠着她,随她使性子,害她都不好意思再对他板着一张脸了。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叫喜欢。
因为他喜欢她,所以纵容她,纵容她的无礼。
因为她喜欢他,所以容忍他,容忍他的恶劣。
可是……
命只有一条,她不能再那么容忍他。
因为她的命不只是自己的命,而是众嬷嬷的命。
她要是出了任何意外,嬷嬷们一定会伤心欲绝的,所以她从不允也不让自己出事,以免对不起众嬷嬷。
“雪爧……”云左弋耐心的哄着她,因为她不开心的容颜将影响他一整天的心绪。“生气会变丑丑的哦。”
“我本来就丑,不在乎再多丑几分。”她养不胖的身子在栖云国的审美观里,算是其丑无比的,但她不在乎,因为她并不想出嫁,只想一辈子陪着疼爱她的嬷嬷们。
“谁敢说我的雪爧丑!?我的雪爧最美了。”虽然她的体态不佳,可是她浑身散发出的冷然傲气却令他移不开视线。
“哼。”她缩回手,将双手藏在背后。
他的甜言蜜语虽然令她心喜,可对于他恶意的惊吓,她怎么也难以释怀。
“雪爧!”见她无法哄骗,他蓦地板起回孔,大喝一声。
被他惊吓到的雪爧面向他,在他还来不及露出得意的嘴脸前就委屈的咬着唇,红了眼眶。
“我……我……”云左弋手足无措的望着双眼满是指控的雪爧,一下子全没了主意。“你……别哭呀……”
“你欺负我。”
“是是是,我欺负你,全是我的错,你别哭啊。”他以袖擦拭她的眼角,见不得她任何一滴眼泪滚落。
“我要跟嬷嬷说,再也不要来服侍你了。”她赌气的说着。
“雪爧乖,别说气话了。”云左弋的气焰让雪爧的威胁全数褪尽,身段放得更低了。“咱们一起用午膳,嗯?”他涎着笑,将手中的餐盘移至她眼前。
“哼。”
“好吧、好吧,你想打我就打吧。”他认命的将俊颜凑上前。
见她依旧不理不睬,他索性捉起她的手,用力的朝自己的脸庞挥去。
“你这是干什么呀?”她及时抢回自己的手,娇嗔的睇着他,眉眼间的怨气尽扫。
“罚自己啊。谁让我惹你生气了。”
“哼,说的像真的一样,你根本是吃定我舍不得打你。”她绞扭手中的绢帕,冷媚的横他一眼。“总有一天啊,我一定会狠下心肠,让你痛彻心扉。”不甘愿的小拳头捶了他的胸膛一记。
“凭你的花拳绣腿想让我痛彻心扉,难喔。”他以单手包住她的小拳头,防止她没伤到他,反倒伤了自己。
“哼,笨蛋才直接伤你咧,要我呀,一定针对你的弱点下手,让你想不痛都难。”她倨傲的仰起头,挑衅的望着他。
“哦?我有弱点吗?”她用力的点了下头,惹得他不禁失笑追问:“可否请教一下,我的弱点在哪儿呀?”
他唯一的弱点就是她,但他相信,她绝不可能想到自己身上,就算想到,也不可能拿自身的安危开玩笑。
“不知道。但是总有一天,我会找出来的。”她自信满满的模样再次惹他失笑,直到她又差点板起面孔,他才稍稍克制了下。
“我拭目以待。”他宠溺的扶着她的纤腰,配合她的脚步,徐徐地往可以用餐的庭阁行去。
“你今天又乱发脾气啦?”行进间,她偷觑了下他的侧脸。
“没有。”
“没有?”
“你不相信我?”
“相信啊。”她的语气和语意完全的不搭嘎。
“相信怎么会是这种脸?”他低头瞟了她不以为然的小脸一眼。
“我相信你认为自己没有乱发脾气呀。”
“那你又为什么认为我乱发脾气了?”
“因为你攻击我。”每当他心情处于不满的状态下,他就会非常专注地练武,每每到达忘我的境界,而她就不得不成为炮灰。
虽然他每回都会在紧要关头收手,不让她受到丝毫的损伤,可她却仍然被吓个半死,唯恐他一个失手,她就得魂归离恨天。
“我会攻击任何人,就是不会攻击你。”云左弋拉住她,强迫她与他面对面。
“我知道,可是你要再那么冲动,总有一天啊,我一定会死在你手里。”她不满的嘟囔着。
他对她的宠爱她何尝不知,只是他……身上总带着一股毁灭性的杀气,难保哪一天不会因为失去理智,连她都毁灭了。
“不会的。”明知道她在开玩笑,可他的心却忍不住狂跳了起来,仿佛是种不祥的预兆般。“这辈子,我最不可能伤害的人就是你。”他可以谈笑用兵,可以冷情绝爱,但一遇上她,他就没了理智,眼里心里都只剩她一人。
“我知道,瞧你认真的。”雪爧朝他绽出安抚的甜笑。
“什么事都能开玩笑,就这件事不能拿来开玩笑。”狂跳的心不因她的笑颜而缓和,反而蒙上一层淡淡的不安。
在他的心里,她虽然重要,但他与家族的荣誉更为重要,所以必要时,他很清楚自己还是有可能伤害她的。
“不能开玩笑就不开玩笑嘛。不过我真的很好奇,平日谁若伤了我半根寒毛,你就一副要杀人的样子,要是误伤我的人是你,你会不会连自己都杀了?”
嬷嬷们不让她做粗活,除了是心疼她以外,另一个原因是她的细皮嫩肉只要一干活就容易脱皮受伤,一让他瞧见,他就会板起面孔一整天,教整个弋宫的人都不好受。
“不会。”他答得极为笃定。
“那就好。”虽然他连想都不想的笃定让她有些不开心,可是她爱他,所以宁可听见他这般无情的回答。
“好?”这下子换他不满了,因而挑起眉睇她。
“嗯。不论你如何待我,我都希望你平平安安,万寿无疆。”
“傻气。”他心中溢满柔情地揉揉她的头顶。
“傻也好,不傻也罢,我要你答应我,万一真有那么一天,你一定要好好的,活得跟现在一样意气飞扬。”也不知为什么,她就想这么要求他,仿佛真会有那么一天似的。
“雪爧……”
“答应我。”她腻着他,非他亲口允诺不可。
“我答应。”莫怪人家说:女儿心,英雄冢,这会儿就是教他去死,他都可能会答应。
※ ※ ※
“皇兄,我有哪儿不对劲吗?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瞧?”云左弋忍不住询问。
国祭过后,他亲自护送护国师回栖俍圣宫,而这位护国师不单只是护国师,更是栖云国的大皇子,身分尊崇无比。
“你相信眼见为实吗?”云栖俍莫测高深的看了云左弋一眼。
“当然。”
“有时候眼睛是会欺骗人的。”
“那是愚昧的人才会被欺骗。”云左弋神采飞扬,自信十足,完全没察觉到云栖俍话中有话。
“很好,但愿你不会沦为愚昧之人。”
“皇兄……”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假虚实皆在你方寸动念问。你好自为之,希望一个月内,我不会有机会再见到你。”语毕,云栖俍闭上眼,摆明不愿再多谈。
血光已现,命运之轮转动,云左弋意气飞扬的人生……
即将落幕!?
第二章
“张大哥,咱们相约之事,我希望只有你、我知道,其他的人等一切底定了,咱们再……”
“我知道,就是打死我,我都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张顺腼腆的搓搓自己的手,信誓旦旦的保证着。
“谢谢你,张大哥,一切就拜托你了。”雪爧感激的将滑嫩小手搭上张顺粗糙的手。
蓦地,一个满是嘲讽的声音响起。
“呵,你们好大的兴致呀,在这儿亲亲热热的,难怪没人招呼本宫。”朝阳公主边说边睇了眼他们交握的手。
雪爧问心无愧的收回手,完全不受朝阳公主不居的眼神影响。
“弋宫一向不欢迎不速之客。”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说本宫是不速之客!?”一向娇生惯养的朝阳公主哪容得下雪爧对她不敬,当下气呼呼的指着她的鼻头大声叱喝。
“若非不速之客,理该有吴总管相陪才是,怎会沦落到无人招呼?”雪爧就事论事。
“我是体恤他尚有客人需要招呼,所以才特地赐他不用随行,不料遇上你这等刁奴,我非让表哥好好罚你不可。”朝阳公主不可一世的仰着下巴说道。
“你表哥是谁?”
“宫主云左弋。”
“我自认没错,才不怕他呢。”被娇宠惯了的雪爧轻扬下颔,吃定云左弋不会动她。
迟迟不见雪爧送糕点进书房的云左弋等得不耐烦,直接走出书房逮人,不料才转个弯就听见雪爧大放厥词。
“什么事情吵吵闹闹的?”
“表哥,你要替人家做主啊。”朝阳公主一见云左弋出现,便朝他飞扑而去,挽住他的手臂。
“你说。”
“这刁奴在这儿与人私会,被我撞着了,不但不思反省,还对人家出言不逊。”朝阳公主摆出等着看好戏的姿态,扬首睨着雪爧。
“私会!?”云左弋利眼一眯,神情霎时变得极为严肃。“跟谁?”
“就他罗。”朝阳公主指向猛咽唾沫、双脚不住发抖的张顺。
“不,不,爷,我……我没呀。”张顺死命的摇手否认。
“雪爧,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你怀疑我?”雪爧不做正面回应,反倒是大眼一瞪,唇一咬,吐出的话语冰到不能再冰。
“我……”
“表哥,那是我亲眼所见,难道我会骗你不成?”云左弋的迟疑,让朝阳公主不得不再次跳出来。
“我知道你不会骗我。”朝阳虽然任性跋扈,但是性情单纯天真,没有亲眼所见之事,绝不会拿来乱嚼舌根。
“她不会骗你?那就表示你相信她的话,怀疑我……”雪爧牙根一用力,丝丝血痕染上她粉色的唇瓣。
“我相信她,不代表我就怀疑你。”她唇瓣绽出的点点红花看得云左弋心疼无比,连忙出言澄清。
“表哥……”
“朝阳!我相信你,可我也相信她,雪爧不是一个随便的女孩,所以这件事……总归一句,是误会。”尽管他相信无穴不来风的道理,但他的心自动朝雪爧那边站,让他不得不暂时放下心中的疑虑,先替雪爧抵挡朝阳明显的敌意。
“可是……”
“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想你应该有更重要的事要对我说才是。”他悄悄地以眼神示意雪爧和张顺先行退下。
雪爧虽然心有不甘,但是瞧见张顺抖得像全身骨头随时都会散掉似的,她只得按下心头的不平,用力一甩头,踩着忿忿的脚步离开。
※ ※ ※
好不容易送走朝阳公主的云左弋遍寻不到雪爧,不快的走回寝宫,却一推门便见到一脸冷意的她坐在床头等他。
“咱们把话说清楚。”
“说什么?”
“你信她还是信我?”
“我不是说了都信吗?”
“你信她,就是怀疑我的清白。”雪爧握紧双拳,霍地站起身来。
“你这是做什么?”云左弋圈住她朝门口行去的身子。
“雪爧怕不洁的身子玷污了爷。”她闭起眼,不看他,却也不反抗的将身子僵得直直的。
“雪爧,别这样,我比谁都清楚你的性子,你绝不可能轻贱自己的身子。”
“我不可能轻贱自己的身子,却会轻贱自己的感情,是吗?”
“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你为什么不信我?”
“我没说不信你呀。”
“你嘴里没说,眼睛、表情却都替你说了。”她知他甚深,他的任何细微心思都瞒骗不了她。
“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无穴不来风,我……”
“所以你宁可怀疑我。”她紧咬下唇,感觉自己的心在淌血。
他怎么可以怀疑她?
在她如此费尽心神想给他个惊喜时……
值得吗?他真值得她如此掏心掏肺的付出吗?
不争气的眼泪随着她翻腾的思绪,一颗颗的顺着颊畔滚落。
“雪爧……我不怀疑,我一点都不怀疑你,你别哭呀。”她一向高傲,眼泪更是她所不齿的,如今却疾落如雨,可见他的怀疑真是彻底伤透她的心了。
这下子,什么都不必多说,他就知道一切是自己多心了。
“雪爧,你别哭呀,你哭得我的心都扭起来了。”他手忙脚乱的为她拭泪,却怎么也拭不及,最后干脆连唇都一起加入为她止泪的阵容。
拭着,拭着……
她低低呜咽的声音听得他心烦意乱,无计可施的他索性将温热的唇瓣移至她轻颤的粉唇,彻底隔绝她的悲鸣。
“嗯……你……”眨动犹沾晶莹泪珠的眼睫,雪爧轻抬下颔,有些呆滞的望着猛吃她唇瓣的云左弋。
“嘘……”他将食指压在她的唇上,不规矩的双唇滑落她的颈间,细细品尝她的芳香。
清纯的雪爧虽然搞不清云左弋在做些什么,但理智告诉她,她该反抗、该逃开,可他深情沉溺的表情,却又让她舍不得推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