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道不想夺回属于你的东西?”
“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只想问你一句话,若娶了一个女人,就能要回失去了二十多年的事物,你要,抑或不要?”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连考虑都不必。
但,这人又是谁,他凭什么开下这等承诺?
仿佛看穿他的思绪,朱玄隶淡淡一笑。“撇开身分及名衔不谈,你得唤我一声堂哥。”
那便是指──
他冷下脸。“朱玄隶,你这是什么意思?”近来的风声,他多少有所耳闻,只是他不明白,这朱玄隶是基于什么样的心态,会情愿将到手的极天富贵往外推?
“不要质疑我的用心,有些东西,不是名利能衡量的,有朝一日,你会明白这种感受。”
朱允尘飘然嗤笑。“就像朱允淮为了一个女人,情愿放弃处心积虑得来的地位?呵,愚蠢!”
“处心积虑的不是他!”朱玄隶不由得驳斥了句。
“有什么差别?那女人若是知道,她用心计较,到头来却仍是一场空,生了个没出息的儿子,恐怕她九泉之下都会吐血。”这就叫报应吧?不该他们的,强求又有何用?
“看来,你是真的很恨他们。”朱玄隶叹息了声。
“那又怎样?”
“属于你的,都还给你吧!这样,能否稍稍平息你的怨气了呢?”他真的希望,他能好好善待云铮。
朱允尘冷笑。二十年的愤懑,岂是这般轻易便能平息?
其实朱玄隶也明白,拘泥于皇位,未必是冀求权势富贵,也许是报复,他或许是为了出一口气,夺回他应得的,这些他都不管,他只看结果。
有句话说,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宛如绝望的结合──真有可能吗?
这一刻,连他也不肯定了。
◎ ◎ ◎
人选已定,下一个步骤,便是找皇上“讨价还价”。
谁知,不说还好,一提到“朱允尘”三个字,皇上立刻光火,怒焰烧上九重天,要不是他跑得快,准被烧得连骨头都不剩。
这是什么父子啊?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这对父子彼此之间的仇视心会这么严重,要皇上答应由朱允尘代他,那他还不如一头撞死来得快些。
这下完了。
愁云惨雾顿时笼罩住他,情绪跌到十八层地狱,惨得乱七八糟。
一腔郁闷压在心头,脑海不由自主地浮现香漓的倩影,想起她说会一直等着他。
幸好,他还有她。
沉沉吐了口气,他往外走去。
◎ ◎ ◎
徐徐的晚风拂面,香漓立于亭中,黛眉添上几许愁思。
“香漓、香漓!你有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萧铭诚连唤了两声,看着神情有些许恍惚的她。
“呃?”她回过神来,迷茫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香漓,你魂不守舍。”他明白指出。
“对不起,我有点心事。”她歉然道。
“是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她摇了下头。“很抱歉。”
“香漓,你变了。你以前有事,不会瞒我的。”
“人,怎么可能一成不变呢?”今非昔比,他又怎还能要求她如以往般,没有保留的对待他?
“但是──但是我对你──”深吸了口气,毅然道:“我对你的感情,一直都没变啊!”
倒退了步,她满是震惊。“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他急切地上前,握住她的手表态。“以前是我对不起你,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她瞪大眼,惊叫:“你忘了你已娶妻了吗?你怎么可以还对我说这种话!”
“我知道。但我娶婉贞是迫不得已的,我心里头爱的人一直都是你!前几天,我已经把我们的事告诉婉贞了,她说她不介意与你同侍一夫──”
“你说这是什么话!”她没想到,原来他会是个三心二意的人,当初负她,如今又想再负自己的妻子。
“打消这个念头,萧铭诚!那是不可能的。”
“难道你还不肯原谅我?”
“这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而是我不爱你,从妓□始就没有。其实,我有些庆幸你当初不要我,否则,我这辈子永远都没办法看清自己的感情。”
“你果然还在恨我,不然你不会说这些呕气话。”说什么“庆幸他的遗弃”,这怎么听都是赌气之语。
香漓摇摇头,苦笑。
她怎么从来没发现,他是这么自以为是的一个人?
“不,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我和你之间没有结束,因为我们根本不曾开始。”曾有的相知相惜,不过是友谊罢了。
“别这样对我,我不能失去你呀!”他一径的认定她在惩罚他,也一径的乞求她的谅解。
既然不能失去她,那么当初又怎做得到狠心离弃?
这样的话,教她如何相信?
“我对你,真有这么重要?”
“当然!”萧铭诚以为她软了心,想都没想地点头。
“不惜一切?”
“是的。”他答得飞快。
“就算我告诉你,临威王爷对我亦有势在必得的决心,你也能够承担得罪他的后果?那下场,可能会让你一无所有。”
“你是说──你和──王爷?”是啊,他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是的。”香漓盯视着他脸上的变化。“这样,你还敢要我吗?”
“我……”他迟疑了。
临威王爷权势如天,他就算有十条命都不敢惹他啊!
够了,光是见他胆小若此,便够她心寒了。
“你走吧!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到。”
“香漓……”萧铭诚黯然低唤。他是真的爱她,可是比起爱情,有些事物却更重要。
香漓未再多言,默默地转身离去。
对他而言,她也许重要,但,却还不及名利的诱惑力──萧铭诚是,朱玄隶亦然。
这大概就是她宋香漓的悲哀吧!
当初,他是那么坚决地说,不会为名利而放弃她,可是如今呢?
她再怎么想,也料不到朱玄隶会受宠到这种地步,未来的一国之君哪!她还需要再问什么?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根本是意料中事,她何苦再去自取其辱。
老天真爱捉弄人,为何老是让她面对这种难堪的局面呢?
第十章
香漓踩着失落的步伐回房,迎面便见朱玄隶面色不豫地端坐在她房中。
“玄……玄隶?”他现在不是应该忙着和未来的妻子培养感情、忙着当新郎倌吗?怎么还有空到她这儿来?
当她傻吧!没真正见他迎娶别人,她就是没办法死心,苦苦地抱着渺小的最后一丝希望,日日痴候着他。
“你很意外?还是我来得不是时候?”他挑眉冷睇着她。
他从未用过这种口气跟她说话,她一时愣了下。
“你在说什么?”
“说什么?”说她不甘寂寞!他们才多久没见面?她就跑去和旧情人藕断丝连,她把他朱玄隶置于何地?这些日子来,他为她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抑下愠怒,他直视着她。“敢问宋大小姐,你刚才人在哪里?”
“我和铭诚在园子里聊天。”
“我再请问你,你们又聊了什么?”
“他……”这个就有点心虚了,但她不想骗他。“他向我示爱,要我……嫁他。”
“很好!”怒气一下子爆发开来,他重重拍桌,站起身来。“我信任你,所以什么事都不过问,给了你绝对的尊重与自由,但你是怎么回报我的?三天两头就和他见面,现在就连‘旧情复燃’的把戏都出来了,宋香漓!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听我说,玄隶……”天哪,她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想法,每回看他的反应,她都以为他不曾在意……
萧铭诚三天两头来找她也不是她愿意的啊!人家都来了,难不成要她拿扫帚赶人?
“你还想说什么?说你们旧情难断?好哇,那就去找他,你要真那么犯贱,记取不了教训,我没话说!”
“朱玄隶!你不要血口喷人!”一句犯贱,把她满腹的委屈也给挑了出来,她的音量不自觉的扬高。
“你是说我冤枉你了?”他逼近她,颀长的身子将她压向墙面。
“你先放开我。”
他充耳不闻,神色阴鸷。“说啊,说不出来了?”
咄咄逼人的口气,将香漓积压了许久的怨怒也一并逼了出来。“你凭什么这么质问我?你对我又何曾忠实过?你在外头有多少女人,我不曾过问一句,而我不过才一个萧铭诚,比起你的滥情,我算对得起你了!”
“你!”脸一沈,朱玄隶扣住她细致的下巴,狂烧的怒火随着手劲加紧。“你再说一次!”
她该死地敢承认她与萧铭诚之间有暧昧之情?
“我说我的事你管不着!”她忍着痛,硬是将话给逼出。
这些日子,她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他问过吗?他与太于妃的事一传出,她便成了坊间茶余饭后的笑柄,与高贵的太子妃相比,她无疑显得寒伧而可笑,被嘲弄的人不是他,他当然不会明白那份难堪。
她的委屈,又能向谁说?而他呢?却只会向她兴师问罪!真正有愧于心的人是谁他会不清楚?
“好,很好!”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发觉胸腔狂燃的赤焰依然无法平息,反而更加炙痛胸口。
在他为他们的未来努力的时候,她居然和旧情人暗通款曲?那他做的这一切又算什么?他为谁辛苦为谁忙?
“原来我居然比不上一个小小的翰林学士?好极了,我朱玄隶和他卯上了,不整死他,我就不叫朱玄隶!”
香漓心头一惊,急叫:“你不能这么做!”
会对萧铭诚说那些话,纯粹是要他知难而退,其实她一直相信朱玄隶的为人,没想到一怒之下,他竟当了真……
她不要他变成这样,他一直都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不以权势压人,也不会因为一己之私而恣意妄为,她不希望他为了她而破坏自己的原则,更不愿看到萧铭诚因她而受连累。
她这惊急的模样对朱玄隶而言,无疑是火上加油。“一提到萧铭诚,你就晓得要紧张了?”
香漓直摇头,无心再解释什么。“放过他,这不关他的事。”
“你还有脸求我?宋香漓,你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的是谁?玄隶,你不要太过分,反正我什么也不是,你又何苦牵连无辜。”
“什么叫‘你什么也不是’?”他为她做的还不够多吗?这没心没肝的女人竟然敢这么说!
“你给过我一言半句的承诺吗?请问你,我该算什么?”宋香漓戚然反问。
“我──”他顿了顿,困难道:“我一直很重视你。”
她轻笑,笑得好苦涩。“重视又怎样?你能娶我吗?你能吗?能吗?”
“我──”他被问得哑口无言。
能吗?
在事情未解决前,他有资格说什么?又能给她什么承诺?
若皇叔坚持己见,难不成他要抗旨逃婚?累及满门的重罪,容不得他任性呀!
“你不能,对不对?”在朱玄隶无言的沉默中,她悲戚地代他作了回答。到底还是权势名利重要多了,她区区一介小女子算什么?谁会放在眼里?
“所以你就拿萧铭诚来报复我?”
他要真的这么想,那就太不了解她了,香漓不想再多说什么。
算默认,是吗?
朱玄隶咬牙死瞪着她。“宋香漓,你真的好下贱!”
“你──你说什么?”他语气中深浓的轻蔑,如一把利刃,无情地剜上心口。
“我说,我们完了!”重重甩开她,不再多看一眼,他狂奔而出。
“玄──”狠狠往后跌,撞碎了心,也撞出了泪。
我们完了……
一句话回荡耳际,字字椎心。
◎ ◎ ◎
不论对香漓如何痛心失望,他仍没忘记自己该做的事。
强打起精神,他入宫向太后请安。
他这太后奶奶疼他入骨,几乎将他给宠上了天,如果能说服她老人家出面,事情就好办了。
“孙儿玄隶,给皇奶奶请安。”
“起来、起来。”一见到宝贝孙儿,心情就好得不得了。
她的孙儿、孙女其实不在少数,可就偏偏独宠玄隶,对他有着说不上来的喜爱,也许,是因为他那股子浪荡狂放的神采吧!带点心高气傲的放肆性格,太像已逝的太上皇,她唯一所爱的男人。
“隶儿呀,都快要当新郎倌的人了,怎么还有空上皇奶奶这儿?”
“这就是孙儿想和皇奶奶商量的事。”他抿紧唇,阴郁道。
“怎么啦?这实在不太像个新郎倌该有的表情哦!你呀,女人一个玩过一个,还不够啊!该收收心啦!”
“皇奶奶别取笑我了。”他一点地笑不出来。
“怎么啦?”眼前心事重重的男子,实在不像以往那个爱笑爱闹、无法无天的隶儿。
“过来皇奶奶这里坐,有什么事慢慢说。”
“好。”朱玄隶挨近身侧,端起参茶。“皇奶奶喝茶。”
“好、好、好。”这隶儿就是这样,才会深得她心。
喝了口茶,她主动引出话题。“你也别献殷勤了,有事就说吧!”
“既然皇奶奶这么说,那我就直言喽!”双手搂上德懿太后的肩,他低低地道:“奶奶,人家不要娶太子妃。”
“怎么?天下女人还没玩够,不甘心啊?”
“才不是,我与云铮不适合。”
“胡闹,这是皇上的旨意,岂容你一句不合适便搪塞而过?”
“奶奶!我真的没办法和云铮共度一生,我们──唉呀,总之,她不是我理想中的妻子就是了。”
“那照你这么说,你理想中的妻子又该是怎样?”
“要时而娇柔,时而纯真,俏丽明媚,率直中不失本性中的真诚,可以与我笑笑闹闹,尽情挥洒本性……”发现自己正不知不觉的形容着香漓的模样,他猝然止了口,痛苦地闭上眼。
“然后呢?”太后听得正入神呢!
他摇摇头。“总之,云铮不适合我。皇奶奶,您帮帮我好不好?我真的不能娶她。”
德懿太后惊异地揪着他。“我说隶儿,你该不会──有心上人了吧?”
神色一僵,他别开眼。“没有。”
“那你有什么理由拒婚?又凭什么斩钉截铁地说和云铮绝对合不来?你要没个好理由,咱家为何要跟着你胡闹?”这等于是变相的逼供。
“这不是胡闹,我……”挫败地长长一叹。“好吧,我承认,我心里是有个人,不管她如何让我失望,我都没办法背着她娶别人,这样成了吗?”他几近懊恼地低吼。
哇,没想到这风流花心的隶儿,也有这么至情至性的一面,真是欣慰呀!
“奶奶,您到底帮不帮我?”
德懿太后丢了记白眼过去。“你这小子真没耐性。说吧,要咱家怎么帮?”
“我已经找到代替我的绝佳人选了,这太子之位以及温婉佳人,朱允尘会比我更适合拥有。”
“朱允尘?你是说──”
“对,就是那个二十年来备受冷落的皇长子。”
“可是,他娘做出这么不名誉的事,也不晓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