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少觉不动声色地打量两人“诡异”的举止,下一刻父子俩便移到与寝房仅一墙之隔的小前厅。
“大夫说你娘她……不行了。”齐老爷一脸沉痛地对儿子说。
“又”不行了吗?齐少觉表情狐疑,不愿戳破地学爹用沉重的语气反问。“娘她没事吧!”
齐老爷挤出眼泪,再一次强调:“有事!大夫说她撑不过今年……”
齐少觉俊眸微眯,“强烈”感觉出──事有蹊跷。
不会“又”是那件事吧!他翻了翻白眼,霎时感到非常无奈。
“这次要我成亲冲喜?还是赶紧接掌家业?”
烂剧码!年年上演一出,剧情不同,目的永远相同。
他也不知道这是爹还是娘出的馊主意,他们乐此不疲,他却早就厌倦了这种闭着眼睛也说得出答案的猜谜游戏。
齐少觉与爹迎面而坐,他单手抚摸下颚。“是这么一回事吧!”
“是……”齐老爷愣在原地好半晌,有些震惊,也有些气馁,他怎么也没料到儿子的反应会……如此坦白。
他的反应和几年前不一样。
齐老爷心里窃喜,表现在儿子面前的却是说不出的语重心长。“为父老了,你的年纪也到了,合该是时候找个名门闺秀定下来。这冲喜的法子若成,也是你娘的福分啊!”十句不到,齐老爷的打算已坦荡荡地呈现在儿子面前。
齐少觉不以为然地轻笑出声,他被“冲喜”这二字搞得啼笑皆非。
他没大哥的绝情,做不出离乡背井、抛爹弃母的决定,因为这藏在心底深处的柔软,注定他会面对今天这样的窘境。
他知道避了好几年,也该是面对的时候了。
当齐少觉发觉自己的决定时,脑海中映出的竟是夏赋悠娴静优雅的模样,一种前所未有的想法在他心里缓缓成形。
“我知道了。”齐少觉言简意赅地回答,俊脸上有着说不出的平静。
“什么?”齐老爷愣在原地,一脸的难以置信。
暗暗打量着爹算计成功的喜悦,齐少觉扬起一抹盘算过后的精明笑容,不疾不徐地开口:“条件是,妻子人选由我自己决定。”
齐老爷睁大双眼,不动声色地打量儿子英俊的脸庞,他的心里充满了不解。
由这句话听起来,难不成是哪家闺女捉住儿子的心了。
这……可能吗?依儿子风流倜傥的个性,他不认为有哪家姑娘有如此大的本领可以拴得住儿子的心。
“你……说真的?”齐老爷吞了吞口水,完全忽略儿子眸底暗藏的心机。
齐少觉蹙起眉瞅着爹,强调地反问:“娘不是不行了吗?”
呃?齐老爷傻愣在原地,完全没了在商场上的精明干练,脑中只盘旋着一个念头──儿子……答应成家了耶!他浪子般的儿子终于愿意回头了!
他与妻子的苦肉计成功了吗?齐老爷瞅着儿子,感动得老泪纵横,有股想昭告天下的冲动。他真的是太感动了,呜……
“爹,鼻水流下来了!”齐少觉莫可奈何地瞅着孩子气甚重的爹,自动结束了这个纠缠多年的难题。
其实,在他潇洒自若的背后藏着一层更深的意图──
夏赋悠,我要定你了。
只要他娶个赏心悦目、貌美如花的瞎眼美人,不就解决了一切难题,不是吗?
对于一个不会有未来的瞎子而言,他给她名分与安稳的生活;而她还他一如往常的自由与空间,彼此各取所需,再适合不过了。
“您选个日子,我好上姑娘家提亲。”齐少觉扬起笑容,为这双方皆获利的决定感到得意万分。
“究竟是哪家姑娘?”齐老爷瞅着儿子眉目含笑的模样,他还真有些不习惯,心里的好奇因子不断、不断扩大。
他真想知道到底是那家姑娘如此神通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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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齐少觉正为未来打算的同时,京城的富豪之一──夏劲廷,正面临人生中最大的考验。
夏劲廷是以茶叶贸易起家的,他在江南拥有一大片茶园,每年的产收量为他带来可观的进帐。没想到十天前长江一带的一场豪雨,将他原本想运往京城的茶叶全浸泡在水中。
运茶叶的船遭风雨肆虐半毁,几名工人也因那场豪雨而落江失踪。
这一船茶叶,可是夏劲廷每年最丰厚的收入之一。接踵而至的意外,令财力雄厚的夏劲廷也大感吃不消。
原本和乐的夏府因为这一连串的事故,笼罩在一片沉寂当中。
夏赋悠因为接连几回找不着兄长练拳而心生疑窦。她好不容易才由洁儿口中探出了一点消息,才知道大家不愿意让她担心,便把事情给压了下来。
“爹,商行没事吧!”
“傻丫头,有你大哥在江南处理,咱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夏劲廷知道女儿敏感纤细,家里遇上这种事,他想隐瞒也隐瞒不了,只好坦白说出了一切。
“状况严重吗?大哥几时能回家?”夏赋悠可以听出爹不同以往的忧虑,向来不过问家中经济状况的她,也不免担心起来。
夏劲廷心疼地揉了揉女儿细软的发丝,感慨低喃:“你是咱们夏家的宝贝,就算倾家荡产,爹保证还是会给你最好的环境。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必害怕,知道吗?”
他不如妻子的乐观、开朗,医不好女儿的眼睛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倘若让瞎眼的女儿生活在不安与穷困当中,他可真的会被自责给逼死。
夏赋悠轻敛着羽睫,一时间竟不知该哭又或者该笑,胸口充塞着一股她无法负荷的情绪。
她何其有幸能生长在这样的家庭当中!
夏赋悠将头靠在父亲肩膀上。“爹,女儿虽然眼睛看不见,无法分担你的心事,但……无论发生任何事,一定要让女儿知道好吗?穷无所谓,只要爹、娘,大哥能在悠儿身边,悠儿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是她第二次为自己双目失明,感到无能为力。假如她可以像平常人那样看得见,现在也不会成为别人的负担吧!夏赋悠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傻女儿!”夏劲廷握住女儿的手,他真舍不得让女儿担心、难过。
“爹,咱们去找娘,她说要去炖参汤,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夏赋悠努起唇,决定不再绕在沉重的话题上打转,她握住父亲的手,起身便要往外头走。
“好!”夏劲廷抹去眼底最后一抹酸涩,强打起精神应允。
或许当年妻子的决定是对的,双目失明的女儿在这样正常的环境下成长,并没有一般瞎子自艾自怜的心态,反而拥有一颗坚强、乐观的心,她美丽的脸庞下蕴含着平常人所不能及的力量。
夏劲廷竭诚希望,上天在夺走女儿视力的同时,也能赋予她更多的福分。
他凝望皎白的月,在心里恳切地祈求。
第三章
在夏府忙着处理杭州茶行意外的同时,突然上门的媒婆造成了不小的骚动。
这李媒婆来头不小,据说她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媒婆,撮合了不少良缘佳话。但重点不在此,今天她可是受京城另一户豪门──齐府所托,到夏家提亲的。
“李媒婆,你请回吧!对于这门亲事,我们真的很抱歉!”
正厅之上,夏劲廷及夫人分坐主位,在听完李媒婆对齐二少爷一番赞赏后,二话不说便拒绝了这门亲事。
夏劲廷头疼地揉揉眉心,直觉齐府的提亲来得莫名其妙。
“什……么?!”李媒婆没料到夏劲廷会拒绝,一双眉挑得异常的高。
“劳烦您跑这一趟,实在不好意思。”夏夫人起身,吩咐下人为李媒婆包了个红包后,有礼而疏远地开口。
“这……”她完全没料到夏府这边会推辞,撇开夏赋悠是个瞎子这一点来说,夏、齐两家可谓门当户对。
论家世、背景可再也找不着比这一对更匹配的啦!
李媒婆沉默了一会儿,心里头虽翻腾,她的嘴上却仍噙着笑容。“夏老爷、夏夫人,真的不考虑、考虑?齐家这一门亲事,可是平常人想求也求不来的呀!”
夏夫人温婉地扯出一笑,也不介意。“我的女儿是怎样的情况,你不会不知道。坦白说,我家女儿并没有出嫁的打算。”
齐家会提这门亲,说来倒是让夏夫人挺意外的,依齐家财大气大的声望来看,实在没理由纵容儿子娶个瞎眼媳妇的。
再说……齐少觉花名在外、声名狼藉,她可不认为把女儿嫁给他是正确选择。
李媒婆瞪大双眼,向来妙语如珠的她,被夏夫人这简单的几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没错,自家有个残疾的女儿被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看上,任谁都无法有太多正面的联想。
花花公子与瞎眼美人,这诡异的组合,不摆明了男方娶妻的意图吗?
李媒婆愣住了,明明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好姻缘,却因为这诡异的巧合,白白断送了这段良缘。
想来,她这回是赚不成媒人礼金了,她大叹了一口气,正打算放弃时,一道健硕身影霍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齐、齐二少爷!”李媒婆瞠目结舌地瞅着他,语气有着说不出的讶异。
“齐少觉拜见世伯、世母。”
虽同为京城各霸一方的富豪,但齐、夏两家鲜少有交集。
这是夏家两老,头一回真正瞧清楚齐二少爷的模样。当两人打量完齐少觉全身上下后,他们心里的纳闷便更深了。
齐少觉的身形修长、五官俊逸,温文儒雅的脸庞上看不出半点狂狷、邪佞的模样。
如果不是早一步知道他的身分,他们会以为他只是一个饱读诗书、文采非凡的书生。
夏劲廷轻敛双目,对于齐少觉的外在条件感到有些赞赏。
唉!依他家财万贯的家世、俊逸非凡的外貌,横竖他们家的闺女是匹配不上这门亲事。
他缓缓起身,感到无法理解齐少觉此次来访的真正目地。
夏劲廷朝他回以一礼,紧蹙的眉宇透露此刻的心情。“不知齐公子到府,有失远迎,切莫见怪!”
齐少觉轻扯唇角,露出谦恭的笑容。“小侄早知道世伯、世母对于这门亲事,一定不会轻意点头……”
夏劲廷见他开门见山、坦白告知,也直言不讳地回应:“既然如此,就请齐少爷打消提亲的念头,不要寻我们女儿的开心。”
“不!小侄对夏姑娘一见钟情,非她不娶。”齐少觉坚定地开口,他的一双琥珀深眸流转着让人说不出的毅然。
他诚恳、朗直的态度,实在让人难以联想他风流的行径!
夏劲廷直直瞅着他,语重心长地对他重申:“齐少爷一定不知道小女自小双目失明吧!没有人会娶一个瞎子当老婆的,承蒙齐少爷的抬爱,小女实在高攀不起。”
“是啊!我家闺女这辈子是不准备许人的。”像是为了支持夫婿的话,夏夫人紧接着开口。她的语气虽缓,眸子却有相同的坚定。
“在下并不介意,请将夏姑娘许配给我!”
齐少觉娶妻念头甚坚,哪是他们三言两语便可打消。
他单膝屈地,微扬的俊眉有着绝不退让的意味。
“你!”夏劲廷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坚决,紧蹙的眉仍透着强硬的态度。“齐公子请打消念头吧!”
“我保证会让夏姑娘的下半辈子生活无虞,齐、夏两家以往虽然没有生意上的来往,但倘若联姻,益处自然少不了的。”
齐少觉对夏家最近面临的困境,已略有耳闻,他不想这么卑鄙,但为达目的,他宁可使出最强硬的手段。
夏劲廷听到他的话,脸色霍然铁青,他压抑道:“假如齐少爷以为这样我就会把小女嫁给你,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夏劲廷深深叹了一口气,打算说出心中的话,让他清楚明白。“小女是我们夏家的宝贝,无论能否度过这个难关,我们都没有嫁女儿的打算!”
“爹……”
突地,一抹悦耳的轻嗓介入,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齐少觉杵在原地,目光自然落在夏赋悠柔美的纤影之上。
有别于那一日在半月桥的亮丽装扮,今日的她是一袭绫罗裁剪的月牙白衣衫、外罩着绣上典雅云纹的水黄色薄纱。
她披落纤肩的鬓发上缀着一只同色花钿,将唇若红樱、凝脂雪肤的脸庞,映得生动亮眼。
他不由得看痴了,深眸映上她的容颜同时,眼神竟不自觉柔软许多。
“悠儿,你……怎么出来了!”夏老爷瞧见女儿突然出现,讶然开口。
“爹,让悠儿和齐少爷单独谈谈好吗?”夏赋悠柔美的脸庞漾着一抹恬适的笑容,心里却不怎么踏实。当鼻息再度沁入那股特殊的男子气息时,她怎么也无法当作没听到地转身离开。
“悠儿!”夏夫人惊呼出声,讶异向来懂事乖巧的女儿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娘,不碍事的,其实悠儿和齐少爷有过一面之缘……”夏赋悠轻喃,却未将半月桥上那一段惊险的过程说出。
“你们见过面?”她瞅着女儿,对此事惊讶不已,语气中满溢她对女儿关切的情绪。
齐少觉始终杵在一旁,晌久才开口:“世伯、世母,请允许我和夏姑娘谈谈。”
夏家两老面对这样的状况,忧心忡忡地对看了一眼后,才微微颔首。“洁儿,领齐公子至后厅。”
“是。”洁儿柔顺地应允,眼眸却警视意味颇浓地瞪着齐少觉。
难不成这就是主子当日口中的齐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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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少觉走出大厅,尾随在戒心颇重的丫鬟身后,凝视身旁柔美如画的姑娘,他的心里竟又是一番惆怅。
踏出大厅时,他本想礼貌性地搀扶夏赋悠,却没想到被她一口拒绝他的好意。
下一刻她轻移莲步,徐步踽行在回廊之上,回廊几时转弯,她都畅行无阻,而且脸上还呈现出无比的闲适。
齐少觉认为她瞧不见他脸上的诧异,没想到耳畔却传来她银铃般的浅笑。
“别惊讶,这个回廊我天天走,几时该拐弯,我比你还清楚呢?”夏赋悠强烈感觉到他的气息,纵使她脸上平静无痕,握紧的柔荑却已冒出湿热的汗。
在半月桥边初遇的感觉再次涌上,她发觉自己的心跳得有一点快,脸上也不自觉发热。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感觉到他的存在,自己的情绪竟会如此容易被撩拨,兴起不安定的涟漪。
齐少觉怔了怔,没想到她如此轻易便猜中自己的心事。
她真的是一个瞎子吗?
他微蹙起俊眉,看着她走路的模样、含笑的模样,怎么也没办法把她与瞎子联想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