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都这样!”沈楚天嘀嘀咕咕的。每回苦差事都交给他负责,和事佬通常很容易被盛怒中的两造痛扁的。
情势紧张的波斯湾战圈卷入第三势力,大伙儿连眼皮也舍不得眨一下,以免漏失精采镜头。
“繁红!”忽然有人杀风景地切入。
“不要吵,我们很忙。”小路横在房门口,头也不回地训斥。
慢着!
乱烘烘的二A公寓徒然被极地似的静谥覆盖。
既然亲爱的同胞们汇集在主卧室里,那么房外的噪音打哪儿冒出头的?
喑哑焦切的男中音抖落繁红看热闹的好心情。
“王鑫……”晶莹的眸心蒙上水雾。
他追上来了。
二A未上锁的铁门不知何时被打开,第二位风尘仆仆的旅人踏入公寓客厅。青湛湛的胡碴形成猖狂阴影,强化了来人沧桑忧心的面容。
祥琴首先回过神来,一马当先挤出气氛火爆的香闺,迎向客厅的访者。
“王鑫,你也赶回台湾了?”
“慢着!”承治怒火炽盛地追出去,无论如何不准那个看轻繁红的男人侵入大本营。
“走走走!又有好戏可看。”风师叔简直比中了统一发票更乐透。
一伙人七手八脚地,再度赶赴第二战场。
此时不趁虚而入,更待何时?语凝眼看碍事的家伙全走光光,反而选取和大家相反的路线,直趋向床上的仙灵女子。
“繁红,你千万要记得,男人呀!宠不得的,否则咱们被他们吃得死死。”她大力分享驭夫私房术。“无论姓王的待会儿如何解释,你绝对不可以立刻原谅他,好歹拖上个十天半个月,让他尝尝女性冷战的独门技巧,先下他一个马威,知道吗?”
“为什么是‘马威’,不是‘牛威’或‘鸡威’?”繁红听不懂。
“因为牛和鸡的速度比马匹慢,比不上千里良驹的威风。”语凝应付奇问妙答的能力已经出神入化。
房外的吵论声浪蓦然增强,其中却少了王鑫的嗓门。
“小孟和承治又吵起来啦?”语凝发挥天耳通的本领,臆测到正确答案。
果然,在此同时王鑫推开房门走进来,而客厅的争端依然如火如荼。
扮演坏人的恶魔党已经潜进大本营了,旁人反倒自个争得你死我活!大伙儿到底记不记得今天的“每日一吵”主题是什么?真搞不过那群人。
也罢!老公摆不平,交给她负责也一样。语凝离去之前再打个小PASS给繁红。
千万别忘记呀!
房门合掩,阻隔了房外的嘈杂呼嚷,将五坪大的空间划分成沉重凝郁的世界。
繁红弓起匀称长腿,雪絮般苍白的脸颊埋进膝盖里,不肯看他。
“繁红?”王鑫低唤。从纽约到吴氏公寓门口,他们躲了总合十七个小时的迷藏,悬着的焦心在看见她安然坐在家里的这一刻,终于松懈下来。
现下他可万万不能再失去脾性,否则难保她不会缩了头又藏到哪座深山野岭去。
“走开。”她闷闷地开口。
他那番伤人的话依然留驻心头,挥之不去。
在王鑫心目中,她永远只能划归为“异类”,公寓里的好朋友也一样。如果他无法平等地看待她,以及每一位她所重视的亲人,她宁愿从现在起断绝一切纠葛,长痛不如短痛。
“繁红,我……”他抹着烦躁疲惫的脸容。“我很抱歉在机场对你大吼大叫。当时我真的已经急疯了。”
“长痛不如短痛。”她忽尔抬首,幽幽地撂下智能的结晶。
王鑫愣了一秒钟,再倒带一遍。
不行,他仍然听不懂。
“是吗?”现下他与她对话都得小心翼翼,以免误触了什么大不韪。
“嗯。”繁红坚定地点点螓首。“所以辞职比较好。”
显然她讨论的主题无关旅程问题。他继续追溯着时间的洪流,约莫探测出繁红的话意。
想来她已经跳过机场部分,溯至希尔顿最后一夜的争端。
“不行。”他断然拒绝。
“非辞不可,谁教你骂我狐狸精!”她再也忍不住,回手捞地一颗胖抱枕扔掷他。“你回头和梁依露培养奸情好了,我不要你了!”
她去职的原因也未免太牵强了,而且“奸情”似乎不大适合套用在他身上。王鑫又好气又好笑。
长途劳顿给她这么瞎搅和,全部蒸发成笑气,险些呼噜噜地喷冒成灾。
过去几天,他已仔细探究过心底最深沉的接口。
繁红的身分特殊是无庸置疑的,不容人规避。倘若他大剌剌地放话表示从来不曾在意,未免显得太矫情了。凭他区区一介凡夫俗子,当然不可免俗地产生过猜疑、退却的念头。
然而,直到她远遁入纽约街道,任他千呼万唤也叫不回的那一刻,揪心入骨的忧惧才让他恍然查察到,他对繁红的关切眷恋已经深深、深深地超越了抗拒的意念。
他爱她,因为她是她,萧繁红是萧繁红,无论她是男是女、年老年少、变狐变鬼。他爱的从来不是她的身分、她的背景,或是她的美貌。
吸引他的特点根植在她的性格里,那份漫不经心、温柔超脱,以及几近天真的无邪可爱,彰显出她魅惑的诱引力。
他爱她,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你不能任意弃养小动物。”他连忙屏住微咧的嘴角,严肃地警告她。
“你不是小动物。”繁红寻思着回答。“我比较像。”
“好吧!”王鑫大方地接受她的论调。“同理可证,我也不能任意弃养小动物,否则容易造成流浪犬泛滥的社会问题。”
对付逻辑观曲里拐弯的情人,除了设法让自己比她莫名其妙加一级,没有其它更犀利的解决之道。
“我有地方栖身,不会变成流浪犬。”
“辞了工作、没了收入,你如何支付生活开销?”王鑫向来支持女性经济独立论。
“承治和房东会赞助。”她一点也不担心。
“哦?”他很不痛快地哼了一声,三两步缩短两人的楚河汉界。“这么说来,你想回头和承治培养奸情罗?”
这厢繁红被自己的言词给倒打一记回马枪。“……要不然另外找工作。”
她硬是没想到要反问,自己和其它男人发生奸情关他哪门子闲事。
“你既然打算另觅新工作,不如留在‘森尧’的老环境,反正大伙儿都处得熟了。”王鑫展开诱哄行动。
她撇开脸蛋,无声地拒绝。翻来覆去,计较的终归是他恶形恶状的态度。
王鑫为自己感到无奈复无辜。
“我不会放你走的。”他探手搂近倾心怜惜的珍宝。“你懂吗?我不会放你走。”
一话双关,其中蕴含无限深意。
繁红怔愕地注视他,似懂非懂。
“既然被我抓住了,再也不让你飞走。”他紧紧执起玉掌,欲笑非笑,暖融的情动在其间漫燃。
◇ ◇ ◇
他们的争执算暂告一段落了……吧?
王鑫不太确定。
繁红显然打消了去职的念头,每天早上准时出现“森尧”,而后东飘飘、西晃晃地打发时间,每一层楼、每个角落,都可能捕捉到她仙逸的衣角影儿。
偶尔她会替钱秘书收发几件档案或公文,大部分时间则泡在茶水间里品味她从四处收购而来的芳香红茶。午膳时分,公寓一定派出专门人员为她送便当,否则就被王鑫挟持出去吃香的、喝辣的。休养生息后,下半天的上班时间则以电话和风师叔、小路母子、承治那伙人哈啦打屁闲聊,再不济,她还能诱拐因跳楼一役而结为死党的林小姐一起跷班,同游公司附近的红茶专卖店,然后整个工作天就这么消磨掉了。
为了避免员工指责他人事管理不公,繁红的月俸早八百年已转成由他的薪水中发放。所以她其实不算“森尧”的正式员工,只不过她自己没发现。
大体而吉,他们俩的生活节奏已恢复原状──扣除掉繁红大规模减少与他“单独”相处的特例。
“为什么你不能和我出来?”王鑫当然抗议过。
“房东小姐说的,真正的感情必须经过试炼。”繁红又打起超然物外的禅谒。
“试炼和独处有什么关系?”原本他犹对吴氏公寓的大头头怀抱着一丝希望,看样子他错得太离谱。
“她又说,绝对不可以立刻原谅你,要让你尝尝女性的冷战技巧。”
“冷战个哪门子鬼?”他没听过比两人冷战更荒谬透顶的建议。“我们已经和解了,不是吗?”
“以前没和男人冷战过,想试试看。”繁红温柔微笑。
“天……”他呻吟,颓倒在麦当劳的塑料餐椅上。
没错,麦当劳。既然天下第一伟人吴语凝示下“禁止独处”的动员令,她选在人多口杂的麦当劳和他约会,就不算违反“独处”的军令了,多么聪明呵。
天才!王鑫真是服了她,还有那票惟恐天下不乱的吴氏怪胎。
星期日早上十点,王鑫干耗在自家宅子里,已沙盘推演了大半个晨间时光。
他苦苦思索几个诱拐繁红出门的绝妙借口。无奈,星期日终究不比寻常的工作天,平时若要拐她刚直接回家很容易,亲自上吴氏公寓讨人可就万分困难。
他只要想起公寓那票怪人……唉!二言以蔽之──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铃铃的电话声中断他的沉思。王鑫随手探向茶几的通话器,“喂?”
来电者的身分出乎他意料之外。
“是的,我是王鑫……嗯……嗯……我了解了。”他沉稳地响应。“我当然很乐意帮忙,不过──是,您明白就好。和聪明人谈话真是一大享受。”
◇ ◇ ◇
“繁红,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吴氏公寓的住客齐聚在房东公寓,七双眼神赐给繁红莫大的关爱。
“明明叮咛过,不可以跟王鑫私下相处。”繁红非常困扰。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语凝诱哄道。“现下孟小姐气承治气个半死,连人都躲回她堂姊家了。她堂姊和王鑫兄弟是二十多年的交情,如果不靠王鑫出门说项,咱们一点点机会也没有。”
她暂时隐瞒住自己已经打通王鑫那头的关节,免得引发众怒。
在电话里,语凝曾试图引发王鑫的愧疚感。可是无论她如何解释,姓王的笨蛋硬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和繁红的纽约事件已经落幕,两人也恢复邦交了,承治和孟祥琴反倒因为这档子事而闹得不可开交。
公寓住客们都看不出来有什么地方不合理呀!偏偏他听得胡里胡涂。
没法子,王某人缺乏慧根!
既然他最后要求以繁红的自由之身作为交换条件,而吴氏公寓也有求于他,不得已,她只好出卖繁红了。反正姓王的背地里已尝遍繁红的绝妙好滋味,干脆趁此机会让他们俩明正言顺也好。
以上思绪纯属推托,不过她已成功地让自己心安兼理得。
“就这么说定了。”沈楚天也不理萧狐仙承诺与否,直接把小路推往她怀里。“第一棒打击派小路上场,你负责带他去见王鑫,王鑫自会想法子送他上孟家的垒包。”
于是乎,繁红和小路送作一堆,同赴王鑫窝居的老巢去也。
十一月底的节气,根据中国农民历的记载理当为:“小雪,太阳过黄经二四○度,气候寒冷,逐渐降雪。”然而,福尔摩沙小宝岛硬是拥有自主的遵循轨道。
谁理它劳啥子的雪花纷飞呢?断云依水,世界仍然秋色浓馥,一丘一壑也风流。
王鑫的宅邸位于至善路,据说百来坪的独栋别墅原本属于大家长王森尧,两年前馈赠给小儿子作为辛劳奖励。
至善路紧临着阳明山山脚,绿意蓊郁的美景自是不需提,难得的是,这块地理区域同时兼具交通方便的优点,贩售日常用品的商家颇为普及,在交接的大马路上也不乏气氛优雅的咖啡屋、小茶馆。
“小路,先进去看看。”繁红忍受不住太醒目的诱惑。
小路没意见。
令人意外的是,一大一小两朋党甫踏入其中一间小茶坊的门口,笑吟吟的老板娘马上迎了出来。
“你是萧小姐吧?”
这……可奇了!繁红完全不认得对方,而老板娘居然唤得出她的芳名。莫非她们曾经结识,她却把人家给抛诸脑后了?
“对不起。”她虚心地表示歉意。
“没关系。”虽然老板娘并不了解她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错事。“小店刚购进几罐加味伯爵茶,你买好茶叶可别忘了正事,王先生正在家里等你。”
老板娘连王鑫也认识!太神奇了。这会儿她不得不替王鑫也道歉一次。
“真的很对不起。”
“真的没关系。”老板娘礼尚往来。
两个女人莫名其妙地扯了一堆,唯一的男人国国民小路首先听不下去。
“阿姨,你也认识王叔叔吗?”他直接问明白比较快。
“也不能这么说。”老板娘坦承道。“二十分钟前,本店接到一位自称王先生的男人来电,他描述了萧小姐的外形特征,再交代我们转述刚才的那番叮咛。他还说,附近这四家店铺全知会过了,请你们别再一间一间地闲逛,快快买了就走。”
小路登时佩服得五体投地。“繁红姊姊,我欣赏他。”
果然,成功的男人皆备有未雨绸缪的先知。
“真的每一间都通知过了?”繁红大表狐疑。或许是她“狐”的天性作祟。
“王先生是这么说的。”
“他怎么能如此肯定呢?”她不禁投下否定票。“说不定有一家被他漏掉了。”
“凡事必须讲求证据。”小路深受科学家邻居的洗脑,立刻严肃地指出。
一大一小对望着,毋需言喻的默契交流于彼此眼波中。
“好,每一家问问看。”
两人达成协议,手牵手、心连心,转头钻出小茶馆。
“喂……”老板娘错愕万分。这两人也未免太闲了吧?
经过便衣密探的明查暗访,果然另外两家也接过“王先生”的神秘电话。
“怎么会?”繁红全然的迷惘和疑惑。“王鑫怎么知道我们会停下来买东西?”
“我也不信。”小路微量的牛脾气也受到激发。“走,进第四家问问看。”
繁红第一间挑中的茶坊距离王宅最近,如今顺着原路倒溯回去,第四家小茶店反倒相差他们的目的地一小段路。
“清净茗屋”的外观与随处可见的茶坊并无殊异,古色古香的布置风格为都市增添几许灵气。
两人踏入店门,幽爽的茶香扑鼻而来。店铺内部的面积仅有十来坪,隔局并不方正。进门先瞧见接待和会钞的柜台,转过直角的弯才能尽览客人品茗的桌位。
“欢迎光临。”这回换成一位年轻的男主人。
“请问你们有没有接过一通王先生的交代电话?”小路大略地介绍电话内容。
“没有。”老板浅笑着摇首。
“耶!”两个闲人宛如捡获至宝,猛抱在一起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