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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色龙终曲  第13页    作者:凌淑芬

  照理说,有胆子出面抢银行的家伙,身手应该具有起码的水准……莫非台湾黑道已经没落到缺乏能人异士的地步?

  或许他应该出马设立一个“振兴黑道基金会”之类的玩意儿。

  他从厨房柜子里摸索出结实牢靠的麻绳,紧紧绑缚住三名贼溜。明儿个天色大亮,再电请警察大人前来验收成绩。

  听说台湾的抢匪通缉令提供钜额奖金,或许他运气好,可以扛个一、两百万回家当加菜金。

  “啊……”突兀地,楼上响起灵均无助的轻嚷。

  他心头一震,蓦地拔腿巡视二楼的意外状况。

  屋内还有第四名歹人!

  ※  ※  ※

  阴沉沉的暗影笼罩了一切,充分滋养着人类畏惧的想象力。

  鬼、活动死尸、平空冒出来的手、沁出血滴的水龙头……恐怖电影中曾经运用过的手法全在她旺盛的拟想中幻化为真实。

  一只毛毛的小昆虫自她脚踝上爬过去。

  “什、什么东西?”灵均吓得魂飞天外,拚命在原地踏步。

  好可怕……

  坐以待毙是懦夫才有的行为,她放弃阵守大本营,决定追随邬连环英勇的步伐。

  横越卧室的过程一路平安。真正吓人的,是走廊上茫茫不知未来的阒黑。

  灵均贴住冰凉入骨的墙壁,屏息朝楼梯口移动。

  一撮毛毛的异物搔弄她的香肩。

  “啊……”她用力捂住驾叫出声的嘴唇。

  不怕、不怕,那只是垂着流苏的吊饰而已。阳德曾经教导过她,倘若在暗夜中遇到歹徒,千万不要把力气浪费在尖叫上头,唯有保持冷静的判断方能化险为夷。

  她努力调匀紊乱的呼息,让自己平静下来。

  盲目的寻人之旅再度展开。

  为了避免撞上不知名的陈设品,她效法盲剑客,探出小心翼翼的左手侦测前方。

  有人!灵均的气息窒了一窒,感觉指尖触碰到温暖的皮肤。而她甚至没发现对方是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前的。

  邬连环吗?她自问。

  若果是他,他应该会主动开口。

  沉重的呼吸刺激着她的听觉,她屏息等待对方表明身分──

  没反应!

  邬连环的呼吸应该不至于如此刺耳。

  剧烈跳动的心脏差点突破酥胸,从体内迸出来。

  她不暇细想,转头飞奔进主卧室。

  对方的动作恍若鬼魅一般,快捷得几乎无法想象。她前脚才跨出一大步,来人已经从后方欺身过来。

  下一秒钟,她被人重重地勾倒在地毯上,遮覆着玉体的浴巾早就松脱了。

  她哼也不敢哼一声,没命地朝门口爬过去。

  热呼呼的男性躯体突然拦腰压坐下来。

  “啊!别碰我!”她忽然发现两只恶狠狠的狼爪固定住自己光裸的纤腰。“救、救救──邬连、连连──”

  贞节至上!她盲日地挥出致命的细指甲,攻击对方的每一寸皮肤。

  “啊!”很耳熟的痛叫。“妈的,原来是你这个小哑巴!你跑出来做什么?”

  邬连环!

  他怎么会骑在她身上?

  “我……”

  “你受伤了?”他迅速对灵均上气不接下气的口吻做出注解。“别动,让我检查看看。”

  无巧不巧,他情急的巨掌首先触及的部位,便是她软绵绵、触手富弹性的丰润地带……

  两个人同时楞住。

  那个……“东西”,怎么,好象有点儿类似……

  “色、色情狂!”她尖叫,死命环搂着胸脯。

  “你、你你──”难得轮到邬连环口吃。“你脱得赤裸,在走廊上爬来爬去做什么?”

  言下之意,反倒变成她是暴露狂了。

  灵均含着满嘴满腹的苦黄连,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千言万语全化成一句──

  “我高兴!”她凶巴巴地踢打着沉重的男性躯体。“让我起来。”

  也不知她击中了什么地方,变色龙突然剧震了一下。

  “小哑巴,你要是再乱摸,我就不为接下来的事情负责哦。”这会儿,警告性的语词增添几分沙哑。

  “我才没、没……”灵均酝酿了一肚子委屈没处发泄。她居然在停电的台风夜,将全裸的身子暴露在男人的骑压底下,还被臭爬虫类反口指责以“乱摸”的罪状。

  她干脆在额头上刻着“淫荡”两字算了。

  “起来!”灵均板动他分跨着两测的壮腿,企图释放自己。

  一词尖锐的抽气声清清楚楚地划开了黑暗。

  “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他的嗓门听起来古里古怪的。

  既然理论无效,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乞求。

  “拜托你起来好不好?”她放软了声音央求。“地板好冷,人家身上又没穿衣服……”

  就是这句告白,摧毁邬连环一心掌控的自制力。

  身为一个正常的男性,全身只穿着一件开襟浴袍,而躯下又跨坐着一名全裸的美女──更糟糕(或美妙)的是,这位裸女还让他垂涎了好一阵子──他自认容忍度已经超越上天施予男性的严苛考验。

  他,仁至义尽了。

  “小哑巴,别怪我,这是你自找的。”

  灵均猛地发现自己被他打横抱了起来,迅速回到温暖安全的主卧室。

  “什么?”

  她尚未弄清楚状况。

  狂啸怒吼的暴风,不知不觉间,消止成婉转低回的呻吟……

  第九章

  一夜风雨,吹坏了满院的 紫嫣红。待得鸡鸣啼出破晓,畅情肆虐的自然之母才收起她的震怒,淡淡转为飘然洒下的雨丝。

  绕珍推开袁宅大门,探望着山路上的横石断木,突然心有所感地吟道: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是吗?”袁克殊尾随着未婚妻步入哀鸿遍野的庭院外。“第一,昨夜的雨势绝对不‘疏’。第二,咱们似乎没饮酒。第三,我的院子里不种海棠,因此你的诗性抒发得完全不符合实际。”

  绕珍很想揍他。“拜托!我试图表达心中忧愁多感的情绪,你就不能随随便便算我过关吗?”

  崇尚实用科学的男人就是这副德行,一点儿浪漫细胞也培养不出来。

  “抱歉、抱歉。”他谦虚地颔首认错。

  风暴的脚步虽然歇息了,斜风细雨依然飘落一身湿。

  两人大致上巡视了袁家和隔邻叶宅的外观,确定台风没有造成太大的灾害后,决定回家先填饱肚皮。

  “走吧,老妈应该熬好清粥了。”绕珍的空胃咕噜响。

  她已经很习惯出入以袁宅为大本营,饮食则回自个儿家里打秋风。

  扑噜扑噜的汽车引擎声忽尔远扬上山。

  这可奇了,台风过后的一大清早,还有游客存着这等游山的雅兴。即使如此,健行步道也在别墅区外环呀!

  是谁呢?两双好奇的眼停顿于车道彼端。

  半晌,吃力攀爬上山路的出租车出现在坡道的顶点,也载来他们满心疑问的正解。

  灵均推开车门,跌跌撞撞地跨出出租车。司机老大掉个头下山去。

  “表妹?”绕珍轻叫。

  她怎么看起来失魂落魄,一脸撞邪的衰样?

  “灵均。”袁克殊扬起关怀的呼唤,开始接近小姻亲。

  灵均的眼光停顿回未来的表姊夫身上,眸心终于摆脱呆滞和茫然,渐渐凝聚起焦点──

  以及,泪光。

  绕珍吓了好大一跳。怎么回事?阿姨和姨丈阵亡了?

  “表姊夫!”她突然奔近袁克殊,紧紧埋进他怀里。

  “喂,这个,你们……”绕珍自问,这会儿大喝飞醋会不会太缺乏人性了?

  袁克殊承接住她的冲力,心里也是愕然。

  小灵均的性格畏缩惯了,除非遭逢极大的委屈,否则不会如此失态。

  “乖,不哭,告诉表姊夫发生了什么事?”他轻抚着怀中的灵均,一如安抚慌张惊哭的小孩。

  “对呀,你别光是哭,先把事情解说清楚。”绕珍只能陪在旁边团团转。

  “我……昨夜……邬、邬连环……”断断续续的描述依然不成章法。

  “谢谢,您叙述得非常明白。”绕珍翻着无可奈何的眼睑。

  袁克殊敲了未婚妻一记,惩戒她微薄短少的耐性。

  “昨夜你和邬先生在一起?”他开始推理实情真相。

  日前为止,他和那位名享国际的雕塑艺术家仍无缘面对面,但从姊妹俩的言谈之中,他已经久仰对方的名头。

  “嗯……”她的秀颜照旧藏躲在表姊夫怀中,暴露出来的耳朵却泄漏一丁点征兆。

  红红的?绕珍仔细打量表妹。有问题哦!没事她干嘛脸红?而且不只脸面,她未被遮掩住的肌肤全蒙上一层红嫣。

  “然后呢?”表姊大人比较心急。

  “他……他……”灵均勉强移出一只灵眸瞥她,随即又紧紧躲入安全的碉堡。“他……呃……我……”

  这样难以启齿的语句终于使两位旁听者有所领悟。

  现在的问题在于,灵均究竟出于自愿?抑或被那条大汉霸王硬上弓?

  “表妹,”绕珍拟想着适切的语句,以免引发表妹切腹自杀的羞愧感。“他──强不强?”

  “表姊!”

  “四季豆!”

  两声暴喝吓回她一口唾沫。

  “你们,你们干什么呀?我的问题百分之百纯洁。”她赶紧拉开防护罩,以免被K。

  他们的思想也未免太污秽了吧?她只不过探听一下那位邬兄有没有“使强”而已。讨厌!害她也跟着别扭起来。

  “他……他……他欺负我!哇……”灵均的泪水再次哗啦啦决堤。

  如此推敲,她当真被人家给“强”了去。

  两位监护人这下子火了。

  他们的小灵均贵为叶屈两家的心上肉,袁克殊特别偏疼的小姨子!是哪尾不上道的流氓,竟敢把禄山之爪探向她清纯的玉体?

  “别哭、别哭,表姊夫一定替你作主。”袁克殊信誓旦旦地承诺。

  遥远的山路上,第二辆扑噜噜的汽车跑上山。

  敢情山区小道今早格外热闹。

  袁克殊纵目打量第二位来客。

  吉普车停妥于路旁,自驾驶座跳出一位声势赫赫的大汉,结实的肌肉、身量与他肖似,横向的大块头则壮硕多了,尤其那身皱巴巴的衬衫更令访客神似码头的搬运工人。

  搬运工人先是顶着满脸的严厉自制下车,直到焦距对准灵均投抱陌生男人怀中,两只眼睛终于缩眯成神色不善的直线。

  他奶奶的小哑巴!前脚刚离开他身畔,转眼又投入第二名奸夫的怀中。这口气教邬连环怎么咽得下去!

  他大踏步杀向袁克殊。

  “这个……”绕珍有点抱歉地陪笑。“黑桃大哥,别怪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实在是人家看起来比较能打。”

  袁克殊啼笑皆非,举手再敲她一记爆栗。

  “你贵姓?”邬连环不忙追索逃妻,先摸清敌人的斤两要紧。

  “袁。”袁克殊也言简意骸。

  “哦──”他长长地哼了一声,对方既不姓叶,也不姓屈,自然和小哑巴非关亲戚血缘之属。他的心头更恼。

  “呃,邬先生,大家……好象有误会……”绕珍探出脑袋陪笑,方才声讨正义的恶人状霎时烟消云散。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不回答绕珍的问话,径自伸臂去抓变节的小哑巴。

  “姓屈的!”

  “啊……”灵均吓得魂飞天外,不暇细想,一溜烟钻向表姊夫背后。

  然而大后方的位置先给别人占走了,姊妹俩撞成一堆。

  邬连环的鼻孔简直喷出硫磺味。她──居、然、躲、在、其它男人、背后。

  “你给我出来!”震怒的男性之掌再次出袖。

  袁克殊横出手臂,阻止他。

  两雄对决。

  四颗眼珠子同时打量彼此的高矮胖瘦,再衡量自身的胜算。

  他欣赏这条大汉。袁克殊当场做出判决。

  “邬先生,我是灵均的表姊夫,如果有什么误会,大伙不妨敞开来谈清楚。”

  一听明白对方的身分,邬连环稍微息怒了。

  “那个小丫头实在太不知好歹。”他的指责半合着埋怨。“亏我冒着大风大雨收留她,好生伺候她一整夜,结果呢?她早上一起床就没命地往外逃,连声‘早安、您好、再见’也吭不出来,其不晓得她的礼貌全学到哪里去了。”

  “原来如此。”袁克殊颔首,暂时打住一切评断。

  “乱、乱、乱讲!”不依的控诉从人肉碉堡后方飘出来。“是他、他他、他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邬连环凶巴巴地大叫。“我可不是那个脱光光、在地上爬来爬去的人!”

  “你脱光光在地上爬来爬去?”绕珍脱落的下巴颇有接续不回去的危险。

  “我我我、我我……”灵均有口难言,急得秀颜涨红。“才、才不是那样。”

  “要不然是怎样?”现在连袁克殊都感到好奇。

  “就、就就是……”天呀!教她从何启齿呢?“反正他、他……他怎么可以因为女孩子衣、衣着不便,就随便‘那、那那样’!”

  “有道理。”绕珍赞同表妹的观点。

  “这我就没办法了,男人的天性嘛!”邬连环耸了耸肩,寻求另位男性的奥援。“袁兄,您应该可以了解吧?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女人剥得赤条条在咱们面前乱晃,那还无所谓,可是小哑巴既不符合‘八竿子打不着’的资格,当时的情况又配准了天时、地利、人和……”

  “我了解。”袁克殊心有戚戚焉。

  “男人和女人的构造本来就有所出入,她们老拿同一套标准来要求我们男人,根本没道理嘛!”

  “说得好。”袁克殊忍不住叹息。“我也跟家里那口子解释过好多遍,可女人就是无法领会。”

  “唉!”两个男人居然同病相怜来着。

  “喂!”绕珍踹向未婚夫的胫骨。欠揍!

  “对不起。”他们好象扯太远了,袁克殊即刻表示忏悔。

  “反正你对我……又没、没感情,怎么可以……”灵均侧着半边羞颊偷睨邬连环。

  “我对你没感情!”邬连环哇啦哇啦地嚷嚷起来。“袁兄,你评评理,这女人说话还有良心吗?”

  袁克殊碍于未婚妻的薄面,只能投以同情的眼光,不太好搭腔。

  “难、难道不是吗?”灵均的芳心亮起一盏火花。

  变色龙的言下之意,仿佛余韵未尽……

  “算了,这个小白痴没慧根,咱们别理她。”邬连环慨然拍了拍同好的宽肩。“走,袁兄,我请你喝一杯,不晓得附近有没有酒吧?”

  即使有,也不会在台风天的翌日大清早营业。绕珍直想摸出十吨重的大锤子捶傻他们,搞不懂谁才应该荣任“白痴”之名。

  袁克殊爽快地发出邀请。“邬兄如果不介意,不妨进寒舍来喝几杯,我保存着一瓶干邑珍藏,总是没机会开瓶。”

  “太好了。”哥儿俩肩并着肩,臂勾着臂,居然化干戈为玉帛,打算去共品一盅杯莫停了。

  “这……这可奇了。”绕珍搔着困惑的脑袋。

  “他、他──每次都这样。”灵均又觉得委屈。

  她压根儿别期望邬连环学会体贴和温柔的真义。

  “对了。”邬连环远远走开几步,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袁兄,电话顺便借用一下,我得打电话联络警方。家里那几个通缉犯还捆在客厅里喝空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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