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儿密切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孰料事件男主角恍如未曾瞧见任何刺目的奸夫淫妇,一贯以冷静稳重的淡笑面对众生,徐缓的步伐丝毫不见急躁。
“林小姐,”青青偕着男伴,踱到柜台前嘱咐食品公司的接待小姐。“我今天轮休,下午不回公司了,如果有任何访客上门,麻烦帮我留话。”
语音不大不小,刚好足够让慢条斯理跟在正后方的阙子衿听见。
“好的,安主任。”林小姐中规中矩地躬身。“你好,阙副总,祝您旅途愉快。”
“嗯。”他随意点了点头,翩然从柜台前经过。
旅途愉快?青青缩皱着柳眉,她居然不晓得他要出门旅行。
“Victor, can you please wait for me? I'll be right back.(维多,请稍候一下,我马上回来)”她踮着脚香了男伴一记颊吻,也不等洋帅哥响应,径自从侧门走了出去。
停车场里,几处夏季雨湿所遗留下来的水洼映照着天色,太阳雨细细地飘着。
阙子衿自在地打开后车门,将一件随身小行李袋扔进后座空位。
喀喀喀──身后传来高跟鞋敲击柏油路面的清脆声音。
他扯了扯嘴角暗笑,转身弯进驾驶座。
砰!身旁的车门跟着拉开、关上,空位里已然填满一具香气袭人的娇躯。
“Hi, Cherry.”他颔首为礼。
“Hi你个头啦!”青青来势汹汹的。“我怎么不知道你要远行?”
“因为我们还在“吵架”,记得吗?吵架的情侣通常不会过问彼此的行踪。”他好笑地回答。
“少跟我耍嘴皮子。”青青瞪了他一眼。“你准备上哪儿去?为什么?待多久?何时回来?”
即使他们正处于“吵架”阶段,也无损于她实行女朋友盘问行踪的权利。
“去泰国,谈生意,两天,大后天回来。”阙子衿从她肩上撩起一络转成大波浪的秀发,缠在指间把玩。
“泰国?”这个“男性天堂”的威名瞬时撼起她伟大的猜疑心。“咱们公司何时和泰国方面有往来关系?”
只要她有问,他便有答,从外观上来看,两人仅像深情话别离的小情侣,哪有半点吵架的模样?
“总经理打算进口几项泰国传统食品,特地交代我过去和对方厂商洽谈。事出突然,我也是一大早接获通知的,连随身的换洗行李都得委托秘书替我回公寓收拾。”他解释着,一边很得寸进尺地凑近她鬓际,吸嗅她中人欲醉的体香。
“什么?”她气恼地轻嚷。“我们的“吵架”才持续几天而已,你已经开始找其它女人帮你收拾行李。”
以前他需要远行持,随身换洗衣物向来由她一手包办。如今他身旁立刻有人替补,虽然对象是公司里年过半百的资深女秘书,这种权力被外人侵犯的感觉仍然拗透了!
依她的意见,八成是老爸想落井下石,故意挑在他们“吵架”时派他出国,让阙忙得没功夫理他们俩的私事。臭老头!也不多想想她良苦的用心,居然还乘人之危。
“喂,小姐,公平一点,我已经说过事出突然了。”她哀怨的表情害他升起强烈的罪恶感。“我都没有质问你身畔那野男人是谁,你反倒回头攻击我单纯而公事化的泰国之旅,很不公平哦!”
“少啰嗦!维多是小姐我学生时代认识的朋友,凑巧他来台湾出差,我俩偶然重逢而已,我只不过尽尽地主之谊招待他,其它啥事也没有。”她蛮横地提过后座的小旅行袋,开始突袭检查。“我帮你检查一下行李,说不定秘书漏带了什么换洗用具。”
泰国,哼!单身男人去泰国还能做什么消遣!她可不希望届时他染了一身怪病回来,传染给她。
““独身男子泰国行”?”她拿起一本非常可疑的旅游简介。
“我只吩咐秘书放几份旅游介绍在我行李里,谁晓得她专门收集这种的。”他撇得一干二净。
青青接受他的说法,反正不过是几份简介而已,只要她没收就没什么大碍了。
她大方地取出小册子,扔进自己包包里,挑了挑眉询问他有没有意见?
阙子衿没有。非常明智!
倘若秘书连旅游简册都挑精彩刺激的。他开始怀疑行李袋里还藏了哪些“宝贝
该死!早知道自己便事先检查一遍。
“芭比娃娃?”她纳闷。
“这是准备来送给对方代表的小女儿。”
没错,成熟女人不会被这种小玩意儿吸引,可见并非拿来巴结土著女人,寻找艳遇。
她翻开两套换洗衬衫,行李袋底部赫然出现一样必杀的随身用品。
死了!阙子衿无话问苍天。
青青的母老虎瞳眸慢慢眯成0.五公分宽的直线,狭窄的眼缝却无碍于熊熊怒火焚烧出来。
“这、是、什、么?”两根颤抖的玉指捻起一包小纸盒。
“呃──这个──我完全不知情──”他努力拯救自己的名誉。
“保、险、套!”她哗啦开始发飙。“一个独身男子带着保险套去泰国还能存什么好心思?阙子衿,你今天要是不给我解释清楚,我一辈子跟你没完没了!”
“我真的是无辜的。”他拚命喊冤。“谁晓得我的秘书会那么天才,居然把保险套放进去。”
“如果你没交代她准备,一个女人哪可能厚着脸皮出门购买这种男性用品?”
“我怎么晓得?说不定她买错了!她本来想买晕机药或百服宁,不小心拿错了纸盒!”转得很硬。
“这是晕机药!这是百服宁!她根本没有拿错!”怒火在她眼中狂烧。
阙子衿拾起两盒扔在他胸口的药包。“我是无辜的,你不能以怀璧其罪的角度来判我死刑。如果我真想乘机胡来,压根儿不必事先准备套子,在当地购买就成了
“什么?你还想跑到当地去买?”她差点抓狂。
“我只是举例说明。”他实在败给她。“青青,你要相信我,我绝对是清白的。自从我们俩交往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别人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之后没有,那之前呢?”她开始翻旧帐。“那位姓丁的小姐不是女人?”
阙子衿瘫坐在驾驶座上,被她质询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认输了!
“青青──”他疲倦地张开眼睛。“你也知道我和丁小姐一点关系也没有。倘若你再追问下去,我们真的会“吵架”,明白吗?”
她撇撇嘴巴,干脆不说话。
“好啦,我要出发了,再不走会赶不上飞机,过来亲一下。”他手臂一探,将嘟着闷气的女朋友拉进怀里。
青青仍然怒气未消,红艳艳的嘴唇拒绝开启,让他侵入私人领土。
他诱哄式地轻触着她的嫣红,一次又一次。
面对如此温柔的侵袭,任凭她再强烈的愠怒也渐次消失无踪。
她浅吟一声,终于投降,甜蜜的关卡微启几许缝隙,迎入他热烈的舌尖……
柳枝似的玉臂悄悄攀上他的肩头,汲取更进一步的烫贴融合──
“青青!”杀风景的雷公吼从车窗外响入门内。
“喝──”她吓了一跳,忙不迭推开阙子衿。“爸,你──怎么会在这里?”
每回他们俩亲热时,这个宝贝蛋就会冒出来搅局。
“我刚从福华回来。”安继方杵在门外吹胡子瞪眼睛。“你们俩不是在吵架吗?这么快就言归于好了?”
“没有呀!”她立刻跳下汽车,与他尽可能地拉远距离。“我们哪有和好?事实上,他正在吃我豆腐,多亏你出面解救我。”
她偷偷向阙使了个眼色。
阙子衿立刻接到讯号,明智地发动引击,倒出车位。
“再见,总经理,安主任,我大后天就回台湾。”
BMW呼噜驶往忠孝东路的车流。
青青几乎没有勇气回头面对父亲,生怕在他眼前露出马脚。
“爸,我另外有约,拜拜。”溜之大吉啦!
走回正厅的途中,她忽然想起一件大事。
唉呀!忘记没收阙的那包违禁品了,该死!
* *
起风了。
微风细细,灰蓝色的云朵在天际卷起千堆雪。
“晨夕私人疗养院”的花庭里,紫薇朱槿正艳,斜阳煦煦栏杆。中央气象局已然公怖台风季节来临,因此院中的病患和家属为了捕捉数日内即将被暴雨吞噬的温暖夕阳,纷纷离开病房内,或推着轮椅,或偕伴同行,十来许人影漫游在金色的晚照之下。
郑清宁透过明净的窗玻璃,俯视庭院里的人踪,心中经回着温馨的踏实感。
惟有来到这件清静世界中,她的心才能寻觅到难得的平静。这十数年来,总是如此。
病房内的空气仿佛停滞了,却又不至于让人感到窒闷,可能和四周的布置有关吧!为了不让访客一进门就感受到院内的冰冷,她特地收集了大大小小的拼布作品,细心将小桌子、小椅子、小柜子全铺上缤纷的布垫,整间病房看起来就像一间舒适的居家卧房,乍看之下绝对令人产生跌入乡间时空的幻觉。只有点滴瓶架子和嘀嘀作响的仪器,稍稍为眼前的温暖气氛融入一点现实的冷意。
“未来几天气温可能会稍微转凉。”她踱回床前,执起床上人儿的大手。“我会吩咐看护替你多加一床毯子,免得你生寒。”
床中人无语。
她径自接续着谈话:“子衿最近比较忙,接下来有好一阵子不能过来探望你,他交代我转告你,下个月绝对会抽空把他的女朋友带来让你看看。”
回答她的,是一贯的沉默,以及规律起伏的呼吸。
“话虽如此,我倒很好奇青青肯不肯跟他同来,因为他们最近正在闹意见。”郑清宁有点心虚地偷瞄床中人的脸色。“我以前一直没有介绍得很清楚。其实,子矜的女朋友青青是……是安继方的女儿。”
床中人一呼一吸的绵长气息回荡于室内。
她就着床畔的藤编小椅坐了下来。“你一定还记得阿方吧?他就是当年那个指着你鼻子大骂夺人妻女、又气得我差点跳楼的坏蛋……事隔三十年,他又出现了,真是阴魂不散。”
“……”床中人仍然一片沉静。
郑清宁偏头打量病患。以往温和煦暖的黑眸,如今长期掩盖在微青的眼脸下,距离它上一回睁开的日子,已经十四年了。她的丈夫──阙骏昆,眼窝深陷,双颊瘦槁地凹陷下去。由于仰赖维生机器输送营养的缘故,他的体重仅能保持在合格公斤数,但若想培养出使躯魄丰润结实的脂肪,则属奢望。
尽管如此,在阙骏昆身上找不着染患褥疮或肌肉萎缩的现象,他受到良好照料是不争的事实。
郑清宁抚着他缺乏反应的手掌,幽幽倾吐──
“最近发生了好多事情。子衿和青青吵架了,也不晓得何年何月才能和好;花店附近新开了两家花艺馆,抢走了不少老客户;还有,阿方那个牛皮糖一天到晚缠着我,要我回到他身边……”
她烦躁得站起来踱步。“这怎么可能嘛!我明明罗敷有夫,又不是单身女人,他却总是不死心,每隔三分钟就重复一次求和的要求,我给他吵得烦死了,差点就
她蓦然住口。她竟然在正牌丈夫面前,倾诉自己几乎向第二个男人投降的事实,委实太不知羞了!
“阿昆,你何时才肯醒过来呢?”她徒然发出颓丧而无助的哀告。“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她好想念他!想念他的支持、他的鼓励。
当初若非阙骏昆不顾一切地扛下她的烦恼,她早就带着腹中的小孩投河了。
她颤巍巍吐出酸楚的寒气,眼前望去,蓦地发现世界染上雾蒙蒙的湿泽。
是窗外下雨了,抑或,她的眼眸出汗?
“为什么?”她喃喃自问。“为什么我失去孩子之后,必须再失去你?”
有时候,她只冀望身旁能有一双坚实的臂膀倚靠而已。
她不敢着想从安继方身上得到寄托,既往的分裂,带给她无法忘怀的不安全感。她害怕两人终究不得善果,既然如此,干脆一开始便断绝受伤的可能性。
“……”阙骏昆和过去十余年一样无语。
郑清宁摇了摇头苦笑。
“说了这么多,你也听不见,有什么用?”她浅嘲着自己的痴愚。“我先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顺便把青青和子衿的后续发展告诉你。”
临走前,郑清宁约略收拾了一下病房内的杂物,将垃圾包妥打结,推开房门,再度踏入凡俗人间。
“呃……嗯哼,嗨!”病房外的走道,一道高壮的体型欠了欠身,直起斜靠在粉墙上的大块头。
安继方。他委实神通广大,竟然料准她今天会来探望夫婿。
“你怎么会在这里?”郑清宁淡淡地问。
隔着一道墙便是她丈夫卧躺的地方,她下意识地排拒他在这处私人领域出现。
“我顺路经过,恰好看见你走进疗养院……”这男人原本就不适合说谎,别脚的台词自然越说越小声。
其实他抵达花店门口时,正好看见她坐进出租车里,脸色凝肃,因此自然而然地跟了过来。
“老实说,我……我跟踪你的。”他惭愧地承认。
“与其花时间跟踪我,你干么不多关心青青和子衿的事。”她沉着脸朝医院出口前进。
“他们年轻人闹意气,咱们老人家实在不太好插手──”
“我看你是蓄意不希望他们和好吧!”她抢白。“子衿打从一开始就够不上你的女婿资格,这会儿你正好乘机看着他们俩分手。”
“冤枉呀!”安继方承认自己的确讨厌那小子占了女儿便宜,但青青近来为了阙小子哭出两缸泪水,也决计不是他乐意见到的。“如果有法子,我一定愿意促成他们和解。”
再怎么说,成全阙小子就等于是巴结宁宁,两相比较,他当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真的?这可是你亲口保证的哦!”郑清宁蓦地停下脚步。“只要你有法子让他们和好如初,我就──我就──”她潜心思索着着诱饵。
“就怎么样?”他眼睛一亮,此时不乘机狮子大开口,更待何时?“就陪我到美国度个长假?”
“你想得美!”她柳眉倒竖。
他想得当然挺美的。“宁宁,你可是考虑清楚哦!事关你儿子的终身幸福,做母亲的牺牲小我、完成大我,不足为过吧!”
安继方又是咋舌又是摇头的模样嗔恼了她。
“好!”她牙根一咬,豁出去了。“我答应你。不过这个约定是有时间限制的,如果一周之内青青和子衿还没和好,我们的赌约就此作罢!”
为了后代子孙的幸福,她不惜成本,陪他大出血。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