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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定玉门关  第8页    作者:林芷薇

  “王子?什么事?”侍卫不解地问。伊利崎遥指前方,“那边有一头牝马。”

  杳无人迹的雪地上,怎么会突然跑出一匹马来?但侍卫并不以为意,“这附近好像有散居的女真族人,大概是他们遗失的马吧。”伊利崎眯起精锐的蓝眸,那牝马┅┅低着头好像一直在添什么?雪地上有个东西凸起┅┅难道┅┅是个人?!

  伊利崎突然独自策马向前奔去,侍卫见状,也连忙跟上去。果然没错!愈靠近牝马时,伊利崎便看见有缕黑发露出雪地,看来是有人在雪地上昏倒了,大雪纷飞,盖住他的身体;如果不是这马儿忠心,一直在主人身边添他,拨去他身上的雪花,他早就被大雪完全覆盖了,冻死了也不会有人发现。伊利崎下马,抱起河边昏迷的人,拂去他脸上的雪花时──他倒抽一口气。

  是个女人,而且,是个美如天仙的女人。

  如瀑般的秀发披泄而下,肌肤是罕见的细致滑腻,鼻梁小巧挺秀,又浓又密的睫毛掩住双眼,嘴唇虽然完全没有血色,但形状姣美得如颗樱桃,雪花在她脸上冻出两朵红晕┅┅这女孩,美得惊心动魄,艳得教人失魂。

  老天!这些年来,他跑遍西域诸国,还经常出入波斯、大食,什么艳光四射的女郎他没见过?也曾南下中原的江南游玩,更看遍了江南美女的细致婉约、娇俏动人┅┅但和这女孩一比,全成了庸脂俗粉、黯然失色。

  轻轻地伸手拂去她睫毛上的雪花,深怕一用力,会弄痛她吹弹可破的雪肤;也深怕这美得出奇的女孩是白雪幻化的精灵,一碰就消失了。如果不是她身旁的这匹牝马,伊利崎会以为她是由银河坠下的仙女。

  “王子?”是侍卫的声音惊醒了他,不然,伊利崎可能会抱着女孩,一直痴看到天亮。伊利崎回过神,迳自把昏迷的女孩抱上马。

  “王子?”如雷更加惊讶,“她来历不明┅┅”

  伊利崎脱下身上的羽毛缎斗蓬披在女孩冰冷的身上,“她是女真人,你由她身上的服饰看不出来吗?无论如何,我不能见死不救,先将她带进女真城内再说。”而且,是身分相当尊贵的女真人。伊利崎注意到女孩五色宫绦腰带上所绣的是女真的族徽与皇徽,只有皇族之人才能做如此打扮。伊利崎轻搂住她,惊讶地发现┅┅她的肩好瘦,好小,似乎稍一用力就会捏碎她一般┅┅怜惜地更拥紧了她,伊利崎执起马鞭,继续向前奔去。

  ※※※

  还没接近女真的国都──渤海城,就看到城门大门,一队禁卫队狂奔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伊利崎停下马注视前方┅┅女真城和西域诸国一样,夜晚有宵禁,若非发生特别重大的事,不可能在夜晚开城门,更不可能带兵出来。

  领队的人疯狂地扬着马鞭,速度快得惊人,似乎恨不得尽快向前飞驰般,黑色的斗蓬在夜风中飘扬成一圆弧形,这种霸气而果决的骑马方式┅┅伊利崎心中一动,眯起眼晴看清那人的脸┅┅果然!是旭烈毅!

  他立刻驱马迎上去,并高呼:“旭烈毅!”

  心系羽黛安危,急得要发狂的旭烈毅见有人向自己奔来,诧异道:“伊利?是你!”

  “你半夜骑马出城,发生了什么事?”伊利崎问。“现在没时间解释,回来我再告诉你。”旭烈毅速度未减地向前奔去;但当他看见偎在伊利崎怀中的女孩时,他猛然勒住马,瞪大双眸,“她是谁?”

  “她?”伊利崎低头看怀中的女孩,“我也不知道,她在鄂嫩河河边昏倒了,我把她救回来┅┅”他的话还没说完,旭烈毅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快地由伊利崎怀中夺走羽黛。

  “毅?”旭烈毅不理会伊利崎的错愕,紧紧地抱住羽黛,“我终于找到你了!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事┅┅”

  若非亲眼目睹,伊利崎绝不相信那高高在上,有严重的大男人主义的旭烈毅会对一个女孩这么视若珍宝。

  “毅,她是谁?”旭烈毅一心只想快点带羽黛回宫,匆匆丢下一句,“我的太子妃,也是未来的皇后。”便掉转马头,又以惊人的速度奔入皇城。

  伊利崎却如着了魔般怔在原地。

  她┅┅竟是毅的太子妃?毅的妻子?生平第一次真正对女人动心;从来没有一个女孩能给他这么大的震撼与冲击,即使在昏迷中,她冰洁的神韵及典雅空灵的性灵之美,仍深深窜入他心底┅┅想得到她,永远拥有她的欲望是那么强烈┅┅只是,她竟已是别人的妻子;而且┅┅还是自己生死之交的妻子。

  这场仗,看来┅┅尚未开战他就已注定了败北的命运┅┅真的毫无机会了吗?伊利崎苦涩地,神情复杂地慢慢驱马进入女真皇城。

  第六章

  飞霜阁内。

  “为什么要私自骑马出宫?”羽黛垂下眼睫,避开那道满含怒气且炽热逼人的视线┅┅

  他进来已经很久了,却一语不发,沉默地坐在一旁,看着婢女服侍她吃药、喝粥┅┅未曾开口的他却如一道危险强烈的气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每次他用那复杂深沉,若有所思的眸光注视她时,羽黛便会心慌意乱,全身不自在┅┅向来的冷静自若也荡然无存了。

  羽黛不想理他,迳自坐在窗前,掀开古筝的琴盖。

  一双霸道的手已捉住她,“回答我的问题!”他整个人逼向她,眸底的怒火像要喷出来。

  羽黛倔强地瞪着他,“你想听到什么答案?那是我的自由!”

  “别激怒我。”他更加扣紧她的手,咬着牙道,该死,如果她不是这么纤弱,他真想狠狠地揍她一顿屁股。“你知不知道一个女孩子独自在雪夜骑马出城,是多么危险的事?”

  “你关心吗?”羽黛冷冷地白了他一眼,“我看你那天晚上忙得很呀,有时间注意我吗?”

  “你是因为我那天晚上没过去看你而生气?”旭烈毅不解地问:“你明知我忙着招待东胡族的客人┅┅”

  “对呀!你好忙喔!”羽黛气呼呼地甩开他的手,“佳人在抱,忙得乐不思蜀。”话一出口,她就懊悔地想咬掉自己舌头,该死!怎么会迸出这么酸溜溜的话?刹那之间,旭烈毅脸上的怒气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饶富兴味与焕发神采。他笑意盎然地一手抱在胸前,另一手优闲地搓着下巴新生的胡碴,黑眸坏坏地,意味深长地直直瞅着羽黛,把已粉脸低垂的她,瞅得更加双颊通红。

  饱含促狭的笑声由他唇边逸出,他一手搂住羽黛的腰,“你在吃醋?嗯?”另一只手已强迫性地托起她的下巴。

  “我才没有!你自作多情。”羽黛涨红了脸,仍倔强地不肯看他。

  “没有吗?”他的眼神更坏了,抚弄她的发丝,“既然没人吃醋,那么腊月天,我怎么闻道一股好浓的酸味呢?”

  “旭、烈、毅!”羽黛睁大眼睛瞪他,“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爱怎么左拥右抱、爱和袅雅公主怎么样,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喔!醋味更浓了。

  旭烈毅笑得更加飞扬灿烂,摩挲她的脸蛋,“真的生气了?袅雅公主只是客人,基于两国情谊,我不得不招待她。”

  ““招待”她“招待”到你怀呀?”羽黛更愤怒地想推开他,“心!不要用抱过别的女人的手来抱我!”奈何旭烈毅的双手就像铁臂一般,哪容她挣脱?既然甩不开他的怀抱,羽黛索性把一股气全化在拳头上──用力地捶、死命地捶、使出吃你力气地捶他。

  “痛死了,你想谋杀亲夫吗?”旭烈毅大笑地躲开她的拳头,捉住她愤怒的小手道:“好了,让你毒打一顿,气消了吧?”

  羽黛仍不依地偏过头,“别碰我!┅┅我明明看见袅雅公主又是频抛媚眼,又是大跳艳舞┅┅到最后,整个人还贴向你,你也不推开她┅┅”

  “羽儿,”旭烈毅一脸无辜道:“她毕竟是别国的公主,而且克里国王也在场。再怎么说┅┅我都该留点面子给她吧?”羽黛斜睨他一眼,“是呀!你就乐得顺水推舟?软玉温香抱满怀了?”旭烈毅笑吟吟地看着她吃醋的样子,这是第一次┅┅他可以确定自己在她心中占有相当程度的分量。

  捧起她的脸,他熠熠生辉的黑眸直望入她眼底,温柔而低沉道:“别生气了,弱水三千,我只取一飘饮;天下美女再多,我所认定的,永远只有一个人。”

  压下灼热的唇,他给她一个缠绵深情的热吻,这个吻除了他惯有的狂野专制外,还揉合了更多的怜惜悸动,令人心醉的甜蜜柔情┅┅他的吻令她意乱情迷;他炽热的瞳眸更令她心神荡漾,所有的怒气瞬间化为缕缕柔情;她低叹一声,在弃械投降前,紧捉住最后一丝理智道:“我不喜欢你再接近其他的女人┅┅”

  “我保证!”他着火般的双唇吸吮她的唇瓣,含糊不清道:“以后有宴请女宾的场合,我一定带你出席┅┅”另一个更火热强烈且令人晕眩的吻也毫不停留地向她袭来了┅┅

  ※※※

  雪光初霁,皑皑雪地,有几株傲然独立的寒梅正吐露芬芳。

  大清旱,旭烈毅带着羽黛骑马至郊外绕一圈后,便入皇宫处理政事。羽黛身体弱,吃过午饭后便又小睡片刻。在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听到了一缕悠扬的萧声,由远处传来┅┅

  萧声时而悠扬清越、时而洒脱奔放,片刻又转为婉转缠绵┅┅如行云流水般,令人意随萧音飞扬┅┅而一首首羽黛最喜欢的曲子,也娓娓地传过来,由《高山流水》、《听泉引》、《列子御风》、《沧海龙吟》┅┅至《梅花三弄》┅┅吹萧者将情感全融入乐音中,乐音雄浑豪放且清场婉转┅┅技巧已达登峰造极的地步了┅┅每个音符皆那么扣人心弦,直捣入闻者最深处的情绪┅┅羽黛由睡梦中惊醒,不是作梦!

  真的有萧声,她最钟爱的江南丝竹声┅┅萧音似乎来自观雪楼外的寒梅林,羽黛拢拢秀发,被上外袍便循声找来┅┅只见古梅下,一头扎土耳其蓝头巾,体形高大修长的男子,正背对着她,在树下吹萧,他吹的正是一曲《潇湘水云》,浑厚的内力将这曲子吹得气势磅礴,如云飞水涌般畅快潇洒┅┅

  羽黛站在后面,几乎听痴了。他是南方人吗?不然为什么会吹这长城以南的曲子?一首首的乐曲把羽黛压抑已久的乡愁全勾出来了┅┅

  老天!她是多么怀念这些曲音,每个熟悉的音符都可让她想起长安的一切┅┅父亲在江南还有栋临西湖的别苑┅┅每年新荷初绽时,父亲总会带大娘和娘及自己,下江南观荷赏景┅┅在西湖边,疼爱自己的大娘一曲曲地教她这些丝竹乐曲┅┅天!她好怀念她的家人!她的长安、她的烟水江南。

  羽黛浑然忘我地听着,不知泪水早已占据自己的眼眶┅┅直到吹萧者一曲既罢,她才回过神来,悄悄移动脚步想走,但细微的声音却已令那男人转过身来。他微笑地、毫不意外地望着羽黛,仿佛早就知道她站在后面一般。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扰┅┅”羽黛匆匆地道,提起裙摆就想走。

  “等等!”那人却更快地挡在她面前,神情洒脱地微笑道:“姑娘请莫害怕,在下伊利崎,来自新罗国;你想必就是羽黛姑娘吧?”

  羽黛诧异地抬头看他,更暗吃一惊┅┅他的眼珠是湛蓝色的,他不是汉人!不是来自江南?!伊利崎┅┅

  这名子好耳熟,羽黛想起来了。

  “原来是伊利崎王子,”羽黛盈盈朝他行礼,“谢谢你在鄂嫩河畔救了我。”旭烈毅曾告诉她,伊利崎在河畔救回她的事。

  “区区小事,姑娘切莫放在心上。”伊利崎动容地、赞赏地凝视羽黛沉鱼落雁的绝美脸蛋┅┅夜晚见到她时已惊为天人,今日在冬阳下,她的美更是清丽绝伦,肌肤赛雪、眉目如画┅┅美得教人屏息、教人失魂。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犹蛴,齿如执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伊利崎总算可以想像,汉人的《诗经》中,所描写的是如何一位娉婷绝尘、艳冠古今的楚楚佳人了。

  今天天气较不冷,故羽黛仅着乳白绘蝶纹的绸缎丝袍,她的衣着仍以江南式的剪裁,长长水袖倾泄而下;外罩乳白的雪袍;一身的素白淡雅,在雪地中亭亭玉立,仿如千年梅树幻化而成的梅精┅┅

  旭烈毅最爱看她穿雪白的衣饰,他喜欢看她的飘逸绝尘、淡雅怡人。伊利崎的蓝眼全是赤裸且直接的爱慕之意。这人的眼神怎么如此放肆?羽黛粉脸一红,微恼地白了他一眼后便想走┅┅

  伊利崎才猛然惊觉自己的失态。

  “姑娘请留步,”伊利崎拦下她,举起手中玉萧道:“我听毅说姑娘来自南方;在下亦稍通音律,是否有这荣幸为姑娘奏上一曲《渔舟唱晚》?”羽黛双眼一亮,她最喜欢的曲子之一。

  “你会吹《渔舟唱晚》?”伊利崎微笑道:“除了刚才所吹过的曲子外,在下亦略通《渔舟唱晚》、《岳阳三醉》、《秋江夜泊》或《春江花夜月》┅┅任姑娘选点。”

  “你并不是中原人呀,为什么会这么多南方的曲调?”羽黛注视他的蓝眼睛。

  “我虽为新罗国之王子,但因是次子,不用继承皇位;故思想开通的父皇允许我自幼即四处游览、增广见闻,除了西域诸国、大食、波斯之外;我还数次南下中原,并在江南住了一段日子,拜蜀派的平湖老人为师,学习了不少丝竹乐曲。”

  “你去过中原?”羽黛如遇故乡人般地兴奋,“那你┅┅一定也去过长安、洛阳这些城市了。”

  “当然。”伊利崎朗朗一笑,“除了风光旖旎醉人的江南外,我也游历了长安、洛阳、终南山、骊山┅┅等名胜;中原山水之美,令人叹为观止呀。”羽黛欣喜地与他交谈许多故乡的风土人情,这是这么多日子以来,第一次有人可以和她聊起她日夜思念的家乡┅┅

  《高山流水》的琮琮旋律已在她脑中盘旋,她轻移莲步至亲雪亭廊下,掀开古筝的琴罩,一连串美妙悦耳,清脆幽远的琴声已由她指尖流泄出来。

  正是《高山流水》。伊利崎饱含笑意地望着她,举起玉萧,也和着吹奏。这个曲子以萧、筝来合奏更是天衣无缝,无比和谐。萧声空灵清越,琴声灵巧多变。巍巍高山,若隐若现;洋洋水势、浩浩荡荡┅┅全曲旷达放逸,超脱潇洒。

  整个人,仿佛已化为凌空翻飞的野雁翔翔在高山流水间。一曲既歇时,两人都有意犹未尽之意,仍沉醉在乐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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