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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命鸟  第11页    作者:雷恩娜(雷恩那)

  盯了一会儿那小小头颅,容韬勉强启口:“那伤早不碍事。”

  许久不见回应,他勾起一迳低垂的螓首,那莲花般的小脸上泪濡湿了青纱。容韬内心一怔,早先坠褛时她半滴泪也没掉,现在却哭得像个泪人儿,他不懂她的心思,无奈地叹气,手指揭下她的面纱,替她拭净双颊的泪水。

  “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不将事情谈开,一切都僵在原地。

  卿鸿正有此意,眨眨泪眸,坚定地点头附议,那模样很是娇憨,虽不再是姑娘,举手投足还留少女的纯真。

  容韬差些瞧痴了!清清喉咙撇开头,他的大掌握住一边柔荑,两人手牵着手在青草地上漫步。他不能看她的眼眸,一看理智便被抽走,将该说与该做的事全部置之脑后。

  他的力道并不温柔,卿鸿跟在他身边,望着两手交合。他的古铜和自己的白皙,虽然突兀却这么温暖,牵手一生呵……这便是夫妻。不管以往的风雨,前路漫漫,她想成为他倾诉心事的对象,没有欺瞒,没有怀疑,她要以最真诚的心念待他,如婚礼上她对天地许下的承诺——永结同心,祸福与共。

  “那夜你不杀我,为什么?”真如高总管所说他承认了她,将她视为真正的亲人,亦是阎王寨的一分子?

  那夜,发生太多事。相偕走了十几步,容韬才缓缓地说:“你替我掩饰挡下那批人马,武尘说得对,我不能取你性命。”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心稍稍放松,脑中突然闪过武尘提过的话:将她拐进阎王寨。

  “是吗?”方寸引起刺痛,为了他的答案。“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以为……我以为你多少在乎着我,难道不是吗?”

  容韬全力思索该如何拐人,身边却逸出痴怨的幽然语气,他停下漫无目的的脚步,侧身瞧她,而卿鸿仍恍惚地向前走,容韬轻巧使力,扯住她的小手往怀中一带,将柔软的身躯扣在臂弯里。

  “你我已成夫妻,心却没法靠在一起,我宁可死在你手中,也不要你日日心存怀疑。”卿鸿说着,却低低呜咽了起来。

  她的眼眶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有时一日对他要哭上好几回,偏偏遇上危急险状,又镇静得不掉一滴泪。容韬不再尝试阻止,索性任由她哭泣,让自己的胸膛去承接那些湿润珍珠。

  “我从没打算娶一个皇亲国戚,太后的指婚我不得不从,可没想到娶的是你。事实上,我欢喜却又矛盾。”顿了顿,感觉怀中小脸微微扬起,他低下头,眼中的情绪首次不被压抑,灼灼地望入卿鸿澄清得有如两口渊潭的眸子中。

  “你是皇族郡主,是太后身边的人,若知悉真相会以何种态度待我?我不能赌,只好隐瞒。每每望住你,总觉得自己是一只困兽,你是我的结发妻,我竟无法以真实面貌对你。”

  眼泪凝在眼眶中,卿鸿忘了哭泣,为他的话而心若飞絮,她瞧得这般深,领略了容韬眼底晦涩的阴影和心中翻腾的烈焰。她丧失了自己,由他的一句一言主宰心绪,可以让她飘扬在天云外,也能教她跌入无情的炼狱。

  一会儿,她轻轻问:“你为何欢喜……又为何矛盾?”

  容韬定定凝眸,两人交杂轻缓的气息,部分的神智又要脱离而去了。

  “那时在城南大街,我见到一位翠衣女子,此后心中牵挂。然后,你闯进书阁的那一刻,你的脸庞乍现眼前,是与我拜过天地的妻子,我为此欢喜。但返回现实,思及你我的身份,想做一对相知相守的夫妻,只能痴人说梦。”

  “不是、不是、不是梦话啊……”卿鸿连番喊着,美丽的小脸闪动美丽的光华,美丽已不足形容她的模样。

  猛地,两只藕臂紧紧攀住容韬的颈项,她踮高脚尖,将大半的重量倚在他身上,颊贴着他的,让细细胡须微扎着粉嫩的肌肤,她方寸有无限柔情。

  “我是容韬的妻子,我不当卿鸿郡主,我要做你的结发妻。”

  相知相守呵……这句誓言震撼卿鸿的心。

  容韬合上双目,静静体会怀中的软玉温香,思起武尘的建言,斟酌着那个可能性。这比杀她来得容易,让她全部心思皆在自己身上,哄也好、骗也好,怎么也得拖她下水,将这女子拐入阎王寨。

  他是最有价值的饵、最大的诱因,而目前瞧来,事情进展得相当顺利,只除了心……微微浮动,他分不清对她所说的是真是假,太流利的谎言往往演变成真,是欲盖弥彰的声音。

  “像你说的那句话。”她轻软的语调贴着耳际。

  “什么?”容韬不明就里。

  抬起头,她几乎对住他的鼻尖,水眸演出无限风情,幽柔放唇。

  “我们不是同林鸟,是同命鸟呵……死,也要一起。”执着、信任和全然的托付,她认真对待他每一句话,坠得更深更沉,在容韬故布的情网。

  片刻,他们凝望彼此,天边红霞灿烂,在两人身上洒染金红光华,然后好风助长,教她淡雅的香气点燃方寸的情焰,容韬的表情很复杂,低哑地逸出长叹,他自然地俯下,侧着头吻住了她。

  卿鸿记不得什么了,耳边仿佛听见牧童吹着笛儿,流畅清脆的音调随风在草坡上跳跃,一曲曲,这么的美妙。

  ???

  接下来的日子如蜜般甜腻,他们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容韬以养病为由继续待在府中,尚未恢复职位。这段时间,他几乎时时与卿鸿一起,像一对平凡夫妻,共度晨昏,看朝阳红霞,看暮雨寒天,兴起时相对弈棋、共品清茗,这样的相处犹似梦中,时时刻刻,卿鸿分外珍惜。

  但,平静是表面的,那底下仿佛隐藏着一股莫名的暗流正蠢蠢欲动,卿鸿或者感受到了,却选择了忽略。

  夫妻相处,首重真诚。她相信容韬,并且再一次毫无保留的释放满腹的情感,若换回的依旧是情伤,她将不能自处,决定就此孤独。

  天气稍稍转凉,午后阳光掩进云层中,风感觉有些沁冷。

  主房里卿鸿低垂着头,露出一截嫩白的颈子,膝上摆着深青颜色的布料,她专注的持着绣针密密缝纫,一丝一线极其用心。那是件宽大的罩袍,以深青为主色,领边和袖口滚上淡蓝,刺出条条纹路,或直或斜,成为素雅的点缀。

  斜倚在床上的男子放下书卷,悄悄靠近,他不动声色在卿鸿身后坐下,然后便身过去,以唇捉弄着那片玉颈,同一时间,健臂已由后头揽住卿鸿的上身,教她动弹不得。

  “卿儿,陪我说话。”容韬轻咬她的耳垂,感觉怀里的人儿轻轻战栗。

  “我做衣服给你呢,只差几针就完成了,你别闹我。”卿鸿娇声斥着,扭着头,怎么也躲不掉那如影随形的唇。

  容韬将下巴搁在她肩上,瞄了瞄那件罩袍,不在乎的说:“我的衣衫够多了,何必如此费神。”

  “这是卿儿亲手裁缝,意义自是不同,天气再来就冷了,我还得为你添几件冬衣。”她侧目望他,柔情似水。

  容韬则乘机撇过脸,稳稳含住那张小口,缠绵了一会儿,卿鸿偏过头让他的吻落在颈窝,努力躲开他伸向衣襟的魔掌,在容韬怀中挣扎了起来。

  “韬……不要,你正经点啦。”

  “卿儿,你好香……”他留恋着她柔软的耳垂,呵出温热气息。

  “不行。”他们俩在床上消磨太多时间了,这回,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得逞。红着脸,卿鸿轻喊:“你、你再胡闹,我真的不理人了。”

  容韬皱皱脸十分委屈的样子,放缓攻势,鼻尖探入她如云长发,狠狠地汲取幽香,语气像个孩子,“你别不理我。”

  卿鸿忍住笑,心头柔柔软软,“我要替你裁衣服呢。”她挣开他站起身,还连带将容韬拉起,“来,将双手平举。”

  容韬无异议地照做,然后将那件即将完工的罩袍披挂在肩,卿鸿小手好忙碌,以他的身长量定了位置,迅速地在布料两腋和扣子的地方做上记号。

  “行了,只差缝上扣子。”她说着,歪着头颅自顾自端详。

  平举的手臂突然动作,容韬没有放下,反倒圈套住身前小小娇躯,邀功地说:“你的命令我都乖乖遵从了,卿儿,你不觉得该给奖励吗?”

  “奖励?”卿鸿重复他的话,脸蛋嫣红,感觉到罩袍下壮硕的胸肌。

  “对,奖励。”容韬笑得好轻佻,唇舌坏习惯舔着她的嫩颊,在卿鸿的耳边咬了一阵,呢喃着心里期盼的奖赏。

  这个男人坏得很!听了他的话卿鸿脸都要烧着了。

  但,十二万分可惜,突来的叩门声如一盆寒冬冷水,兜头浇熄房中正欲燃起的火苗,不必猜测,外头的人定是那不怕死、尽忠职守的府内总管高猷。

  “这会儿又所为何事?!”未等来者开口,容韬已火爆扬声。

  高猷仍是一贯平静的语调回话,丝毫不惧容韬的怒气。

  “爷,外头有贵客来访,是靖王爷,夫人娘家的亲戚。”

  “舅父?!”

  卿鸿小脸满是惊讶欣喜,而容韬则一脸挫败。

  ???

  前院大厅,下人在靖王爷面前敬奉上茶,然后恭谨地退至后头。

  “王爷请用,这是火焙的金不换,温而不蕴,十分清香。”容韬从容解说,心思已百转千折。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天生防备的因子在血液中流窜,眼底的估量密密隐起,挂上温和的假面。

  第六章

  “既是金不换,老夫定要尝尝。”靖王爷啜了口香茗,满意地笑赞,“这名字叫得好,真是金不换。”

  “能合王爷胃口,那是再好不过。”

  接着,两人又寒暄几句,论了会儿朝事,靖王爷终于主动提出,“卿儿呢?怎不见她出来?”

  话话刚落,内室的翠珠帘幕已让一只素手拨开,卿鸿让丫环重新梳妆,换上较为正式的衣衫,缓缓走了出来。“舅父。”她轻唤一声,来到靖王爷面前盈盈一拜,“卿儿怠慢了,给舅父赔罪。”

  靖王爷将她扶起,好脾气地说:“自家人何必多礼。”

  “舅父特意来访,卿鸿好欢喜呢,舅母和娘近来身体可好?”自容韬练武伤了内息,接着遇埋伏受伤,卿鸿忙着看顾他,已有好些时日没去靖王府。

  “她们都好,身子骨也硬朗,你舅母念你念得紧,要你得空时回王府走走。”

  “卿儿知道。”卿鸿顺从回应,继而又问:“舅父此次造访,是为了和韬商研国事吗?”

  靖王爷似乎有话要说,眼角余光扫了扫默不作声的容韬,又迅速转回卿鸿脸上,他神色不定,抿了抿唇将原先要说的话咽下,不自然地笑说:“舅父是特地来探视你们夫妻俩,容韬伤重未愈,你则有一阵子没回王府,我正巧空闲,索性过来瞧瞧。”

  “伤已好了许多,多谢王爷关切。”容韬温文地接了口,暗暗冷眼旁观,猜测靖王爷的真正目的。而卿鸿仍浸淫在欢喜之中,并未察觉出气氛中些微的诡异。

  这时,高猷手中拿着几封书信,快步由廊前走来,在门边垂首恭立。

  “爷,北疆快马加鞭急递的军务。”北土的军事朝廷委派他人,但仅是暂替,主权仍在容韬手中,许多事还得由他处理。

  “拿上来。”容韬接了过去,拆除封蜡迅捷阅览,发现有部分的事必须马上定夺。他收起信件,歉然万分对靖王爷道:“容韬已命人在府中花园设宴,但因边疆军务紧急,非立刻回应不可,无法陪王爷饮酒畅谈,请王爷千万见谅。”

  “哪儿的话,食君之禄当以国事为重,老夫有卿儿作陪便可。”正中下怀,靖王爷本想私下同卿鸿谈谈,这件边疆军务来得正适时。

  容韬匆匆告退,卿鸿则偕同靖王爷在园中采香亭内一边用膳,边话家常。夕阳已沉,回廊皆点上烟火,采香亭内晚风送爽,夜来花香。

  这顿饭靖王爷吃得欲言又止,卿鸿已然察觉,终于带出话头。

  “舅父是不是有事对卿儿说?”

  “这……”

  瞧见靖王爷顾虑的眼神,卿鸿马上遣退左右布菜伺候的下人,单独与他相处。“现下已无旁人,舅父但说无妨。”

  靖王爷沉吟片刻,直接道出重点:“卿儿,威远侯前日送来拜帖,我与他有过一次会晤,这个人你可知晓?”

  “威远侯贺万里……”卿鸿怔然,秀眉微微攒紧,“前些日子,他带着人马想搜查提督府,说是追拿杀人凶手。”

  “不单是杀人凶手,是阎王寨的叛逆,他们成了朝廷心头大患。贺万里此次接下任务,为在皇上面前求表现定会全力以赴。”

  “舅父……为何同卿儿说这些?”

  卿鸿心脏漏跳一拍,压下惶然不安的情绪,她垂下头掩饰眸中的慌乱,不愿瞒骗舅父,更不能说出事实,可卿鸿心中猜测得出,舅父此番前来目的定不单纯。

  “卿儿,”靖王爷突然放下双箸,脸色一肃,目光炯炯有神,“我要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什么事?”

  卿鸿一震,猛地抬头对住他,眼前是她亲人亦是恩人,她无法虚伪对待,一时之间,她竟结巴了起来,“舅父是、是……什么意思……”

  “贺万里提及那夜追捕逆贼的情况,并大胆假设目标还在提督府中未曾离去。那夜,追踪的血迹在提督府外消失,而容韬醉酒,你又不让搜府,贺万里对老夫在在暗示阎王寨和提督府之间的关联,他好似有万全把握啊!”

  卿鸿力持冷静,小手却紧捉住桌面下的罗裙。她先是露笑,清了清喉咙,“这贺万里恁地大胆,仅凭自个儿的联想,便将朝中大臣定上莫须有的罪责,他想建功建名,也不能这般不择手段。”

  靖王爷凝了她好一会儿,语重心长的说:“卿儿,此事牵连广大,若容韬他……他有何古怪之处,你定要老实说出,太后在你出阁时曾向皇上讨了一面‘金龙令’赐予你当作嫁礼,见令如见天子,能向皇上求一个愿望,如果容韬真与阎王寨有所牵扯,那面‘金龙令’能保你免受拖累。”

  舅父相信贺万里说的一切,卿鸿瞬间明了。

  为容韬,她的心沉甸甸思不出该下何种判断,猜测朝中还有多少官员受贺万里游说,又有什么证据落在他的手中。

  “舅父,卿儿有一事请问。”卿鸿敛眉,平静着神色淡淡启口:“那阎王寨犯下什么滔天罪责?他们杀人越货、强取豪夺吗?为何朝廷将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

  “这个……唉……”靖王爷叹气摇头,“近来,阎王寨的声名如日中天,任谁皆要给几分薄面,皇上之所以下令剿灭阎王寨,是担忧将来他们会同北方巨擘啸虎堡连成一气,光一个啸虎堡朝廷已无力控制,若加上阎王寨……唉,他们并非恶霸、更不是土匪,真要说开,仅是皇上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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