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虽然头上还绑着怵目的绷带,但艾琳在下午第二度醒来之后,就再也捺不住性子的 溜下床了。除了头上和手掌有些伤口之外,就只剩小腿有些小小的瘀青,而这么点小伤 哪限制得了好动的艾琳!
嗅闻着空气中浑郁的面包酥香味及奶油所构筑出来的美好幻想,艾琳光着脚子,沿 着半圆形的高级律木楼梯,以最快的速度,朝飘出这诱人香味的地方-厨房,飞奔而去 。
推开那扇厚重但很容易开启的木门,艾琳目瞪口呆的望着耶些同样目瞪口呆的厨子 和佣人们,彼此面面相覤地僵在那儿,说不出到底是谁比较惊讶。
厨房是个另类世界,到处都是光洁亮丽得一尘不染的不锈钢厨具,但也有很古式的 炉灶,立在灶前的厨师们全身雪白的制服,头上是高耸的帽子,而其他穿着深蓝色洋装 ,配上白色缀着荷叶边圆裙的女佣们,正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
尴尬地优在门口,从那些人打量自己的目光,艾琳顺势向下望到自己的一双脚,一 阵臊红即淹没了她。该死,她该穿鞋子再下来的……“小姐,有什么吩咐吗?”就在艾 琳打不定主意是扭头走人,还是大摇大摆的走进去之际,那个记得文笙介绍是管家的中 年男子,已经很技巧地将他庞大的身躯挡在艾琳面前,隔开了那些人的视线。
“呃,我想喝些水……还有面包。”咬咬历,艾琳决定还是先解决了吃的问题再说 。
管家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她点了一下头,再转身向后 头喊了一声。“文咪,你怎么没有好好的服侍小姐?小姐,可否请你先回房间,在幸?堡里,查斯特家族都是在床上享用早餐的。”
面对道貌岸然的管家,艾琳一时之间倒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她正要转身离去时, 管家却又唤住她。
“小姐,请问你在食物的口味方面,有特别的要求吗?如果有需要,查斯特先生的 意思是要再找一位煮中国菜的厨子。”用着优雅而标准的英文,管家侃侃而言。
“嗯?”艾琳大吃一惊的愣了几秒钟,等到脑中完全理解了他所说的话之后,她发 出了爽朗的笑声地摇着头。“不需要的,我自己会煮食物,你相不相信,我可是个很棒 的厨子?”
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人似乎都不这么认为,尤其是那个有若两撇翘胡子的厨师, 更是一脸的不相信。
艾琳见他们那么怪异的样子,也没有办法再说下去,是以她只能耸耸肩的返身回自 己的房问。
回到那闲据说叫精灵之屋的房间,艾琳浑身不舒服的看着头顶上悬着的鲤鱼旗和不 倒翁人型,在柜子旁的屏风则是友禅纸,室内的器物大抵都是浓浓的日本味。
虽然没有什么反日情绪,但身处在过量装饰且是异国风味的地方,仍教艾琳感到有 点不自在。既然这是她的房间,那么,她应该有权利更改这里面的东西吧?她用双手支 着下巴,两眼滴溜溜转的从这头扫到那头,再从天花板看到地板。
主意既定,她立刻自床上一跃而起,先是以横扫千军的冲劲,将悬在天花板上的鲤 鱼旗和不倒翁之类的东西都扯下来,然后是柜子上那些奇形怪状的日本能剧的面具全都 找个箱子塞进去。
再来就是画着江户时代浮世绘的画片,还有一大堆漆器制成的茶壶茶杯,最夸张的 是一面巨大的镜子,木质框格上,雕刻满拔刀相向的武士及朵朵飘落的樱花。
“挺悲惨的,但不是我的style。”艾琳喃喃地说完,将那些东西都推进那个大纸 箱中,然后满足地拍拍手掌,得意的对自己点点头。
门口传来的异声引起她的注意,她一转身便看到那个叫艾咪的小女佣端着用银盘盛 装着的早餐食品,正讶异得两眼圆睁,半开着嘴的盯着自己看。
“小……小姐,我送来了你的早餐,请问你要在床上用早餐吗?”见到艾琳正好整 以暇的望着她,艾咪结结巴巴的走进来问道。
“不,请放在那边的桌子上即可。”艾琳交代完,又迳自拉除那些拖拖拉拉的幔帐 纱巾。
过了半晌,察觉文咪仍杵在那里,她转过身对文咪微微一笑。“还有什么事吗?”
“不、不、没……没有,那我告退了。”涨了满脸的红晕,艾咪撩起洁白的围裙擦 擦手,仓皇失措地跑走。
缓缓地倒退到门边,艾琳满意地打量被她将那些杂乱的古旧东西清除后的室内。
“唔,这样好一点了。”
“看来你似乎费了一番工夫在整理房间上。”背后传来的话令艾琳吓了一大跳,她 有些腼腆的看到一身合身骑装的文笙,双手抱在胸前倚在门上看着自己。
紧张地舔舔唇,艾琳挥动着双手指指室内。“我不知道以前是谁住在这里,但我真 的打心里受不了这种不分中国或日本,混得不伦不类的感觉。”
“是芸,这个房间以前是芸住的。”文笙莞尔地说。
“芸,她是个中国人?”艾琳的好奇心被挑起来了。
“嗯,货真价实的中国人。”文笙仍是无啥表情的望着艾琳,保持着那个姿势,表 情不变。
有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不请自来的浮上艾琳心头。芸,又是个中国女人,她住在这 里……她是谁,跟文笙又是什么关系呢?
“她是谁?”或许艾琳粗枝大叶,直肠肚且太直接,但直言无讳向来即是她最大的 优点也是特色,也因此她心里根本藏不住任何心事。
“芸是个中国美女,她有着乌木般的长发;象牙似的白哲肌肤;羞涩而温柔的笑靥 ;当她唱起歌时,连夜莺都会凝神倾听,她是颗最绝美的珍珠……”
“你……喜欢她?”艾琳听了满不是滋味地问道。
“我爱她,我爱所有发生在她身上的事,那是种很难解释的感觉;但愿哪一天,我 能好好的向你说明我对她那么难以自拔的迷恋,我希望!”
瞠目结舌的瞪着他,艾琳在心底暗暗的骂着他。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竟然在 我,身为他现任未婚妻的我面前,如此光明正大的坦账丽壑鸯e的女人!
“那……那我这样动她的东西……”想到这里,艾琳越来越泄气的低声说着话,眼 睛也不敢直视他了。
“无所谓,她是她,你是你。只要你高兴,你可以随心所欲的处置这屋里的一切, 毕竟现在你才是精灵之屋的主人。”文笙说着托起了艾琳的下颚,使她不得不注视着他 的眸子。“看着我,艾琳,尽管放手去做吧,这里的一切都属于你。现在,跟我去看祖 母好吗?”
“祖母,她怎么了?”想起那个鸡皮鹤发的老妇人,艾琳诧异的问道。
“她的时间快到了。琳,她一直在念着你。”搂着艾琳的肩,文笙领着她走进长廊 的另一端,一闲弥漫着特殊草药味的房间。
“祖母,我带琳来看你了。”挨近床头上斜躺着的老妇人,文笙小心翼翼的将琳的 手塞进露西布满皱纹、细如枯枝的手掌里。
“让我好好的看看她。”虚弱地握握艾琳的手,露西在文笙的扶持之下,缓缓绽放 出一抹微笑。“她真美,不是吗?”
“是的,祖母。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等你好一点儿了,再跟琳聊聊。”文笙伸 出手抚抚老人脸上的老人斑,轻轻的告诉她。
露西两眼散发出异样的光芒,突然坐正了身子。“不,我必须告诉你:那杯美味的 酒是致命的毒药;狗是最好的测试者;朋友并不永远是朋友,敌人也不是永远的敌人;
要靠智慧去分辨……分辨出真正的好人跟敌人……”
看她胸脯激烈地上下起伏着,文笙大惊失色的伸手拍着她的背。“祖母、祖母…… ”
“文笙,要看清楚谎言背后所隐藏的真相,记住,不要害怕去爱,上帝会看顾你的 ,我最亲爱的孩子。”露西说完之后,将艾琳的手拉过来放在文笙掌心内。“孩子,我 的终站已经到了,但是我对你们的爱和关心永远不会消失。”
看着老人的手缓缓地垂落床榻上,身旁的文笙握住露西的手,将她的手放在颊畔, 来回不住地轻轻摩挲着。
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艾琳尝试了很久都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想要安慰文笙, 但举起的手在快碰触到他肩膀之前,却又硬生生地自他轻轻抽搐着的背后收回来。
虽然对露西,艾琳仍是十分的陌生,但此刻见到文笙强自压抑哀恸的模样,令她也 不由自主地鼻头发酸。
喃喃地像是跟露西告别之后,文笙站了起来,静立了几分钟后才打直了脊背。他一 转身见到噙着泪光的艾琳,很自然地伸出手将她揽进怀里,下巴不停地在她头顶心上摩 挲。
“她走了,愿她的灵魂得到安息,她是我的支柱,在我的生命中,她永远都是最特 别的人。”文笙轻轻地,如朗诵般的绶绶道来。“没有了她,幸弑さ囊磺校K将失去 她的风格,琳,接下来就是你了,幸弑さ奈磥砭驮趭吺种小!?
“文笙……”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重责大任,艾琳有些不知所措的惶恐。
没有再说任何话,文笙只是朝她点点头,随即拿起露西床头的银铃轻轻一摇,红着 鼻头的管家立即出现在门口,抿着唇地望着神态安详的露西。
就这样了,这位八十四高龄的娇小老妇人被放置在一具乳白且用金线描绘出各式花 朵及天使的棺木中,身旁衬满了多彩缤纷的鲜花。
管家和园丁们协力吆喝着,自后院那个巨大的仓库中拖出一辆老旧的篷车车厢,虽 然可看出年代似乎挺久远了,但从车身木材流露出的耀眼光泽看得出,这辆车一直被保 养得很好,樱桃色的木质上,雕刻成绘满了五花八门的人物或花鸟图案。
“祖母,愿你一路上平安。”文笙默哆^几分钟后,接过管家手里的火把,点燃了 那辆被装饰得富丽堂皇的漂亮篷车。
熊熊烈火中,文笙搂紧了潸潸泪下的艾琳。“嘘,不要哭,祖母正以她的方式在向 这个世界告别呢!吉卜赛人相信经由火葬,他们的灵魂会随着烟而飘进大堂。对他们而 言,这是俗世生命的结束,却是永恒生命的开端,我们该为祖母高兴的。还有,祖母曾 交代过,无论发生什么事,幸弑さ膫鹘y都不可以中断。”
“传统?”擦干眼泪,艾琳好奇地问道。
“嗯,幸弑は騺碓诿咳涡履镒舆M来前,都要连续举行十二天的舞会。”牵着艾琳 走向幸弑ぃ捏闲χf。
“十二天?”头皮发麻地盯着他那颇有深意的笑容,艾琳已经感受到一股不妙的预 感。
“嗯,十二天,而且都必须由新娘子独自统筹规画,这也是用来考验新娘子有没有 成为幸弑づ魅速Y格的能力测验。”
“都由我一个人安排?不会吧!”
“是的,都由你安排设计,我相信管家会适时提供援助的。”看到艾琳一副天快塌 下来的表情,文笙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尖。
看着松松绑了根麻花辫,翻领绣花米色衬衫,鹅黄色线衫背心及湖绿色长褶招,脸 上脂粉末施,清纯得一如女学生的艾琳,文笙心里又开始了永无止境似的天人交战。
他相信她绝不会是个恶心肠的贩毒者,不单是因为她的单纯善良,更由于他早就找 到属于她的旅行箱。事实上,在空难发生后,为了确定艾琳的身分,他藉着航空公司所 提供的资料,在第一时间内即查到散置四处的行李,但因为那个忙得团团转的职员的疏 忽,或是忘了登记,以至于警方查不到艾琳的行李。
而那个因为高压破裂的箱子,和出现在艾琳手中的小皮包,却成了警方指控艾琳的 最有力证据。他一直很纳闷,那个装满了毒枭们资料的小皮包,到底是怎么跑到艾琳手 里。
他必须为艾琳洗清她的冤屈,毕竟,若不是祖母一再力邀她到英国来,她也不必经 历这些。更重要的,他要找出在舞会上袭击她的人,一直觉得那次的袭击事件,必然跟 毒品的事有关连……“中国娃娃”,难道这又是韦伯家的阴郑恳话倌昵绊f伯家害得芸 和文森各自抱憾而亡,一百年后的今天呢?
越想越胆战心惊,文笙皱起眉头,立即拉着艾琳跃上伫立一旁的骏马,如风般的疾 奔回幸弑取?
* * *
不置可否地扬起眉,艾琳命令自己冷静下来,摆出优雅的笑容,迎向那个对善自己 喋喋不休的女人。
“我建议你穿上这套宝蓝色的礼服,如果再有个同色系的手拿包就更完美了,你… …有蓝色系的小包包吧?”低垂眼睑地整理着人型衣架上的礼服,这位据文笙说是他们 查斯特家族世交好友的席维亚,整个人被澧服遮住。
“可是我不太喜欢这么鲜艳的颜色,或杵,我想试那套绿色的……”婉转地拒绝了 那套相当露骨的礼服,艾琳皱着眉头的打量着那些暴露得只适合在时装展上穿的衣物。
而这位席维亚也真是挺奇怪的,总是建议艾琳穿蓝色系列的服装,并且提出连鞋子 及皮包都要统色调的高论,这令向来不是对蓝色很有好感的艾琳,感到十分为难。
“相信我,我在‘天桥’上走了这么人,我知道什么比较适合你……”将那盒湖绿 色的丝质澧服自衣架上拿下来,席维亚顿了一顿才说下去。“琳,我一直很好奇,你跟 文笙是怎么认识的,虽然很多人,包括文笙都说你跟他是在香港认识的,怎么之前没听 文笙提起你的呢……”
艾琳闻言心中一惊,但她藉着端起杯子喝茶来掩饰自己的窘态,老天爷,我怎么能 告诉她,我跟文笙是在我丧失记忆的三个月中才认识、相恋、订婚?她脑中翻搅着。
“呃,因为文笙那次来香港,主要是为了洽谈化妆品和洋酒的广告策略,毕竟他以 事业为先,对我俩之间的感情事不便提起。”情急生智之下,艾琳也像文笙一样,撒起 谎来。
“原来如此。”虽然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但席维亚似乎不何算再讨论这个话题了 。她溗{色的眼珠子滴溜溜的在室内转了转,最后停驻在艾琳脸上。
“琳,航空公司将你的行李都还给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