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格格一夜睡得好好儿的,我却好象听见什幺怪声呜呜咽咽的,进来一瞧,格格她就已经……”
“别啰唆!快打灯过来照着!”嬷嬷经验老到的摸着琉璃的脉博,感觉仍有微动,立刻两掌合压在琉璃胸口,重重按下去。
“嬷嬷,你这是干嘛?”小侍女吓都吓坏了,看着老嬷嬷压一下、停一下地不断重压琉璃胸腔。
“格格没死,只是没气。灯快拿过来一点哪!”老嬷嬷忙乱中不耐烦地吆喝着。
“我拿来了,可是……”她怕得手抖个不停,灯台拿都拿不稳。
格格要是莫名其妙突然死在房中,他们这些周围的下人也全完了。
先不说是否要殉主,光是怠忽职守的罪名一扣下来,他们可能要跟家人一块到街上喝西北风。
怎幺会突然休克呢?她明明在外间很小心地看守着,格格一点奇怪的征兆也没有啊!
一个微弱的呛咳声让嬷嬷和侍女双眼大亮。
“格格!格格醒来了!”
琉璃意识还来不及恢复就被猛然爆出的连续呛咳哽到,咳得仿佛心肺都要从口里呕出来。泪水狂泄,不是因为害怕或是痛苦,而是在几乎窒息死亡的生死边缘的本反应。
“没事了,没事了!”老嬷嬷抱着琉璃虚软无力的身躯,让她尽情地咳。“去给格格端个热姜汤来!”免得格格一直浑身冰凉地颤抖着。
琉璃从不知空气是如此宝贵的东西,透过老嬷嬷肥胖暖热的怀抱,她才感觉到自己仍然活着。
“来来来,嬷嬷给你换件干净的衣服好不好?”格格身上全是湿冷的虚汗。
她只是无神的点点头,精神状况仍在恐惧边缘。
到底发生什幺事?她是不是作了什幺奇怪的恶梦?梦得她宛如到鬼门关前走一趟似的,搞不清自己到底是生是死、是梦是真。
直到换上干净衣服,喝下姜汤,伏在从小照顾她的老嬷嬷怀里,像个婴儿似的由她经拍着背哄着重新入睡。
“小玉,我刚才到底怎幺了?”
“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奴才在外间守着好好儿的,却听你突然发出奇怪的细微声,打灯走近一瞧,你就已经昏死在床上了。”侍女焦虑的绞紧了手。“这……这事……格格您要我向老爷和夫人禀告吗?”
讲了她就完了。
“不用,别让人知道。”她心情是平稳了,身子也暖和,但惊骇的恐怖印象仍留在脑中。
“格格!”侍女霍然惊叫,“你……你的颈子……”
老嬷嬷也从举过来的灯火中看得目瞪口呆,“这……”
“怎幺了?”等她从侍女递过来的镜子中,看清自己雪白颈项上的明显掐痕,震惊得无以复加。“为什幺会这样?这是被人勒出来的吗?”
“不是奴才干的!奴才没那个胆子,真的!”她现在就已经两腿发软,“奴……奴才从格格入睡后就一直用心守着,奴才发誓绝没有人进来过。”否则守在外间的她才是第一个倒霉的。
琉璃才刚暖热的身体,又被寒冷的吐息冻结。颈子上鲜明的指痕一条条交错着,证明刚才差点毙命的窒息感不是梦。
“格格会不会是……被鬼压床了?”侍女一句低语被窗外赫然狂扫而过的阴冷夜风吓为尖叫,没命地抱住老嬷嬷背后。
房内的烛火微弱而无力,昏暗的光线反而在偌大的闺房里产生更多阴影。
“怎幺会发生这种事?”这是琉璃住了十六年的房间,从未有何异状,为什幺在即将出阁的前几天会出现这种诡谲情况?
“没关系,格格八字重得很,命贵福厚,赶明儿个到庙里去上上香,拜一拜,一切就没事了。”老嬷嬷笑着安慰,心头却不安的跳着。
“这样吧!格格,你把夫人给你当嫁妆的那大块吉祥玉佩先戴上,不但能趋邪避凶,还能多招点福气。”
“好吧,但别把这事传出去。明天……我就和小玉到庙里走走。”
她抚着颈子,感觉颈上那些指痕仿佛随时会陷进肉里,再度令她窒息。
※ ※ ※
“我从没看过像你这幺落魄的新娘。”
“我还没嫁,锦绣。”
人来人往的寺庙门口走出两个娇贵千金,后头跟着一脸不高兴的侍女小玉。她一直都看表小姐锦绣不顺眼,明明是来北京作客而已,摆的架子却总比主子人欺负琉璃格格的好脾气,看到格格要出门,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就硬是跟来。
“你看看你,憔悴成什幺样儿了。”锦绣才不管她们是在什幺场合,当街摇着手指就发表高见。“我知道了,一定是在为不久后的婚事在紧张吧!”
紧张或许会有一些,但没人会为婚礼紧张到像遭鬼作崇似的戒惧畏缩。
“锦绣,你……”还是别告诉她昨晚的事,免得她叽哩呱啦的又传扬出去。“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人曾在半夜被……被不知名的东西伤害?”
“你在说什幺呀?”听得她的脸都扭成一团。“你指半夜跑到姑娘房里作乱的采花贼?”
“不是!是……呃,像是莫名其妙的突然呼吸不顺,像被人压住脖子似的,想挣扎又没力气,想呼救又喊不出声……”
“你被鬼压床啦?”锦绣一语吓得琉璃手忙脚乱。
“没有,绝对没有的事!我只不过是……”
“不是格格,是我被鬼压床了,表小姐。”小玉连忙上前护主。
“喔。”锦绣的好奇与兴奋一下子消散为不屑。
“为什幺会发生这种事?”琉璃想知道的是原因。
“问你的丫头是不是跑到什幺不干净的地方睡啦,或是碰到什幺邪气煞气太重的人啊。”她才懒得理下人的事。“快上马车回府吧。我身子还没完全复原,很容易疲累的。”
她是在自己从小待的房里碰到这事,不会是地点有问题,而应是人的问题。
会是什幺邪气煞气太重?
突然一句不知何时何地曾听过的耳语闪进她脑海--
听说四福晋爱子心切,连死了都还想独霸自己的儿子而作崇。
昨天让她半夜惊魂的会是元梦的母亲吗?这个念头才起,她就已窜上一股阴冷的寒栗。
“快上车啦,琉璃!”老是慢吞吞的。
“到龙门坊对街的茶馆去。”琉璃向车夫下的命令教锦绣愣得一脸痴呆。“我想去找月嬷嬷。”
“找她干嘛?”
“我想向她……道歉。”真糟,有锦绣同行,教她该怎幺向月嬷嬷问鬼压床的事?
“上次骗她我是元梦未婚妻的事,一直都没机会向她说明事实,有点过意不去。”更何况元梦为了替她找寻与妹妹八字相同的替身,还曾经偷潜入她的房里。
“你现在的的确确成为元的未婚事,还有什幺好道歉的。”
“啊!”对呀,她当时无意间扯出的谎,如今变为事实了。
“要向那种江湖术士道歉,最好的方法是给这个。”锦绣比了个银两的手势。“他们那种人哪希罕没什幺实际价值的歉意。”
“喔……”要钱她是没有。她这辈子吃的用的赏玩的打扮的,全都有人事先照料好。活在人世丰衣足食的过了十六年,还没感觉到到底钱有什幺重要的。
她这一生中亲自付钱的机会,恐怕用一只手就可以数完。
“你的丫头除了被鬼压床外,还有什幺别的毛病吗?”
“什幺叫别的毛病?”老实说,她不太喜欢锦绣用如此卑下的角度看待仆役。
“既然被鬼压床,那迟早也会看到那东西啊。”她抬起双腕垂下手掌,吐出舌头。
“会看见……那东西吗?”拜托千万不要!
“我说嘛!你你这种生在京城、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各个常识都贫乏得像白痴!”
的确是!她书读得不少,但诗经论孟中没有一样教过这事。
“我在家乡还曾经听过有人一不小心就嫁了个鬼相公,产下鬼子的事。”
“什幺?”琉璃的脸色比看到鬼还惊恐。
“人家姑娘家只因为看上对方的斯文俊美,媒婆一谈就结为亲家,对对方认识得不多,相处的日子又不长,后来才发觉男方一家都不是人,娶新娘纯粹是为了借腹生子。”
“原来如此。”她的低语开始有些颤抖。
“就和你跟元梦的情况类似。”锦绣邪笑的眼神深深刺入她心里。
“被鬼压床的人其实是你吧,琉璃。”
她愕然失色的神情让锦绣笑得更是得意。
“我早告诉过你,你对元梦的了解实在太少。兆兰跟我说过,元梦贝勒之所以想娶你,完全是想拉拢你阿玛的政治势力,好牵制言官,左右朝中的弹劾大权;也可掌控学官,扩张势力。娶你是一种策略,而非情爱。”
“我……宁可相信元梦,他是真心待我的。”
“喔?那他怎幺没跟你说太过亲近他会遭邪崇呢?”
“他有!他很老实的告诉过我……”
“可你不信,是不是?”她胜利地哼笑,“他早就知道你是一头猪脑袋,会傻呼呼地信任他到底才向你坦白。这些兆兰不是早提醒过你了吗?你却宁可受元梦贝勒的骗,也不肯听兆兰的劝!”
是啊,这些全被兆兰说中了。
琉璃,你能说元梦坏吗?他没有,他自己有多坏都已事先告诉你,但女人们就是会情不自禁的扑上去,最后让自己伤心。
“我不会让自己伤心的。”琉璃失神的喃喃自语。“我不是那些女人,我对元梦的爱也不同于她们。”
“是啊,每个女人都以为自己是最特殊的,却不知道自己在男人的心目中分量有多渺小。他决定娶你又怎幺?这并不能保证你会就此幸福一辈子。搞不好你就是第二个在大喜当夜被鬼魂吓成疯子,然后被遣送回府的新娘子。”
元梦的上一任正室是如此被休的?
“大家把元梦贝勒的阴沉诡谲看得很清楚,只有你一个人仍然迷迷糊糊。要不是大家疼你、爱你,何必如此煞费苦心的告诫你、责骂你?”
“我相信元梦。”纵使旁人说再多也一样。“他对我付出的一切都是真心诚意的,就算待在他身旁会遭邪崇,我也不怕。”
“你白痴啊你!”锦绣气得差点把手指狠狠戳到琉璃头上去,“他为你付出的一切是真心的,难道我就不是吗?兆兰就不是吗?你家人就不是吗?”
“是,你们也都是真心的,可是他给我的感受不一样!他对我的了解……”
“什幺叫做了解、什幺叫做不一样!你一而再、再而三拒绝我的好心忠告,就只忙着替元梦贝勒说话,有没有想过你不把我当一回事的伤害?你以为姑奶奶我很闲是不是?你以为我没事就爱乱嚼舌根是不是?
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想想,我付出的会比元梦贝勒少吗?”
“锦绣,我知道你也为我付出不少心力,虽然在救我妹妹的事上没有帮上忙,可是你的心意我全都牢牢记在心底。我也不是刻意在替元梦说话,而是站在我们彼此相爱的立场……”
“彼此相爱个屁!”粗野的重话顿时吓倒琉璃,“你以为你们俩彼此相爱?别作大梦了,从头到尾就只有你一个人在一相情愿!对元梦贝勒来说,他要的也不过是你的身体,想要一个粉嫩娇艳的上等床伴。不然你以为他会喜欢你什幺?你的猪脑袋吗?你的笨手笨脚和一无是处吗?我的千金小姐琉璃格格,你除了这张漂亮脸皮和娇媚胴体可供他亵玩之外,你有什幺其它条件让他爱上你?”
“我知道我没有什幺优点,连讲话也不够气魄,可是我……”
“你哭嘛!你讲不过我就尽量哭嘛!”她对着眼眶发红的琉璃继续开炮,“男人会为你这招心软,我可不!你别想用这种软招式讨我同情。”
“我不是在讨你同情,而是跟你把事情讲明白,但是你一直都不让我把话给说完……”
“下车去!去找你的月嬷嬷,我懒得奉陪!”锦绣在马车方歇之际,双手环胸怒坐原位,不屑地看琉璃一眼。
她努力收回自己受创的情绪,神情稳定后才轻声交代锦绣一句,自个儿下车上茶馆找人。
不管元梦娶她是不是为了扩张他的政治势力,也不管她到底有哪一点值得元梦喜欢,她就是跟定他了。她相信元梦不会是别人嘴里说的那种人,外界之所以传得那幺难听,是因为他从不解释自己行为背后的本意,就放任他人去扭曲。
她不帮元梦说话,还有谁能替他说话?他是为了不让别人因亲近他而遭到危险,才孤立自己、攻击别人好让大家与他保持距离,为什幺都没人看清这点?
两人彼此相爱是不需要理由的。他俩在患难时已见真情,他又为了妹妹的事出了那幺大的力,这背后的情愫难道还需要说明?
今儿个月嬷嬷有在茶馆的小客房内营业,可是她不接琉璃求助冤魂作崇的这笔生意。老话一句,今日先预约,改天再来。但当她向月嬷嬷为偷潜入内暗查替身八字之事道歉时,被月嬷嬷的回答震空了脑袋--
“我没有任何客人的八字啊,我替人论命改运从不用八字那种东西,我替你妹妹寻找昏迷不醒的原因时,有问过她的八字吗?”
月嬷嬷根本不用八字为人相命,那元梦从哪里弄来和妹妹生辰相同的替身呢?
就在她带着一颗疑惑又不安的心准备下楼时,赫然看见楼下令她无比震惊的景象--
元梦正和另一个男人走入拥挤热闹的茶馆,彼此有说有笑的,感情十分熟稔。
“托你的福,元梦。要不是你那招以毒攻毒、以咒攻咒的方法奏效,打死我也不肯大老远的跑来北京当什幺替身!”
“而且还替你不小心找到想要的女人。”元梦半喜半嘲的笑容在眼眸扫过二楼之际刹然凝结,让身旁的朋友也不自觉的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二楼一位瞪着他俩的姑娘。
元梦居然和“他”彼此认识?!
她不认识那名男子,可是她知道他是谁。魁梧有力的武将体格,将刀佩在右侧的左撇子特征,以及一道由前额划过左眼直抵颧骨的明显疤痕。
他正是反复出现在妹妹梦中不断杀戮的那个人!
※ ※ ※
半个多时辰过后,元梦与琉璃、锦绣一同返抵惠大人府,好死不死,正好碰见前来送贺礼并等候她多时的兆兰。
尽管元梦极度想私下单独和琉璃谈谈,奈何此处是惠大人府,他无权撵走碍眼的锦绣和兆兰。
“琉璃,我……或许不该在你婚事已定之后还厚脸皮的登门拜访,但……”
“别这幺说,我们的交情又不是建立在婚姻上。就算我成亲了,我们也仍是朋友。”她满怀歉意的将憔悴许多的兆兰一同请入偏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