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难尽。“我是来找人的。
里奥挑起一眉。“真巧。我也是。”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若洁说:“因为我搞丢那颗石头,我永远也找不到那位仁兄了。”
“我很抱歉。那么,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没有办法回去。”
“是钱还是交通工具?”
“都不是。唯一能让我回去的方法是死。”
里奥闭上嘴。一位姑娘家怎么能把“死”说得这么简单容易?有些他认识的男人,还做不到这一点,而且她的口气这么认真。可怜的杰,她一定是受到什么严重的打击,可能和婚姻有关。想到那位不知名的人,让她变得这么疯狂,他不禁火气上升。
让他逮到,他会给他一顿好打。
“你说你也是来找人?”若洁见他脸色难看,遂问道:“是仇人吗?”
“不,是我一位好友。”
是好友?脸色难看成那样?若洁在心中摇头,希望他没有仇人。“他住在哪里?”
“他和我都住在美国,就在太平洋的另一端。那是个很遥远的国家。”
“我是问,他现在在中国哪里?”
“我不知道。我最后接到的一封信,说他在上海。他的母亲相当担心他,所以拜托我,这一趟到远东来时,顺便到上海来找他。”里奥拿出一个皮夹说:“这是他出国前刚照的相片。”
相片是黑白的,而且很小一张。几乎看不清脸孔。“他看起来是个好人。”若洁只好含糊地说。
幸好,里奥似乎没有注意。“他一直都是个温和的家伙,想当初他说要到东方来做生意,他母亲几乎心脏病发。奇怪的是,我从来没见过他意志那么坚定过,即使伯母以死要胁,他也非出发不可。”
“他来多久了?”
“大约快两年了。听说一切都还蛮顺利的,直到几个月前,突然断了音讯。”里奥说:“我听到一些传闻,他似乎和这里的贵族有点争执,惹了麻烦。”
贵族?若洁猜测大概是那些王爷、格格、两广总督之类的吧?问题是……现在这些人还有权利吗?在上海,连吹来的风都在说着:天要变了。若洁相信再过个一、两年,便会是国民政府的天下。她还在想着,如果能在路上碰见国父的话,她也许会兴奋得昏倒呢!
“听起来不像很温和嘛!”惹麻烦和温和两字似乎凑不上边。
“那正是我担心的。”里奥承认。“以往他惹的麻烦不够多,他没有处理麻烦的经验。不像我,我习惯“麻烦”了。”
“你很会惹麻烦?”
“从我是个小孩开始。”他说。
若洁相信这可证明他不是个脾气温和的人。“你小时候像什么样?”
“像普通的小男孩啊!”
全身上下,她怎么找也找不出“普通”这两个字。他太炫了,将自己的所有力量蕴在眉宇及一举一动之间,难怪有人找他麻烦。他象征“超级大麻烦”。
“不相信我?”他笑。“我小时候长得不可爱,又一副倔脾气,长大后也差不多,只是我现在比较高也比较壮而已。所以,我是个普通的人。”
“加上有点好管闲事。”若洁提醒他。
“喔!这一点,我很抱歉。我只是习惯替人处理这类事情了,我是家里的老大,又掌管船运,一年跑几趟船也是当船长,每个人都自然的找我处理事情当裁判。我承认我管事管多成了自然,我喜欢在事情变得棘手前处理掉它们。”
若洁起码明白他命令的口吻,理所当然的主持正义是从何而来的。“嗯哼。”
“你的事可能是我失败的一次经验吧!”
“不会的。只要你乖乖收留我,付我吃住及薪水,事情并不太糟。”管他什么“惯窃凯文”,二十二世纪的他们,自求多福吧!
“是啊!事情也许并不糟。”
☆ ☆ ☆
笨鸟,过来啊!夏娃在地上闪灿着她红宝石的光彩。这是今晚第二十二只鸟儿了。每一只贪吃的鸟儿总在她身旁徘徊。
有几次,她几乎要成功了。偏偏它们咬在嘴中,就是不肯吞下去。
叼了半天,折腾她漂亮的外表一番,然后丢下她又走了。
夏娃快气炸了。
想到她漂亮处理过的切面,现在一定布满了刮痕。
“咕……咕。”一只珠圆玉润的鸽子降落在她正前方。
她马上重新燃起希望,鸟儿!咕咕,过来呀!
那只小母鸽好奇的跳过来,骨碌碌的眼睛盯着她。
咕咕,有好吃的哟,快过来。
“咕……咕。”鸽子绕着她的圈子越来越小,它一步步的靠近。
“快过来!甜心。”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鸽子的冒险。它受惊吓的飞走了。
该死的运气,夏娃无奈的看着它高飞而去。
第四章
鲍殷格在睡梦中翻身,身上的薄被滑落到地上。一双温柔的手替他拉上被盖。他揉着惺忪眼睛半坐起身。握住那双手。“玫瑰,你怎么没有睡?”
华玫瑰低头看着他们交叠的双手说:“我觉得……我们似乎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了。”
这比任何提神剂都更有效的使他摆脱睡意。“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突然这么说?你知道事情会越来越好的。”
玫瑰由他躺着的沙发椅旁站起身。“越来越好?表看不出来。你已经一个月没有去工作了,我们很快会用完所有你带来的银票,而我还是一样无法离开中国。我是个累赘,你看不出来吗?”
殷格推开薄被,他站到玫瑰的身后。“不要这么说,我爱你,你绝不是我的负担。”
“可是,徐买办不放手,我们不会有前途的。”她那双黑水晶般的瞳眸,泛着泪说。
“不要担心,我听到风声,一位我最要好的朋友——我提过的卫里奥,他的船正停在上海滩口,我们只要联络上他,就可以搭他的船离开了。”殷格抚着她的颊。“甜心不要哭,看到你流泪,我的心都碎了。”
玫瑰埋首在他怀中,哽咽的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为什么上天这么为难我们?”
“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吗?小傻瓜。”
“不,我想和你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不是现在这样躲躲藏藏的,见不得人。还住在这种寒酸的出租公寓里面,我都躲怕了。”她继续软软地抱怨着。
“都怪我,如果我早一点认识你……”
“如果母亲没有收下徐买办的聘礼……”
两人都无奈地叹气。
殷格拥着她坐到另一边的床上。“我们不能这样放弃,玫瑰甜心。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的爱情是经得起考验的,就像罗密欧与茱丽叶一般。”
玫瑰听到“罗密欧与茉丽叶”的时候,眼睛整个儿发亮起来。“噢,我好爱那个故事。求求你再告诉我一次,我想听那些爱语和情诗,它让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是有希望的。”
殷格为她这孩子气的表情而微笑。“我怎么可能拒绝你呢,我的玫瑰花儿。”
于是他开始叙述这个伟大的爱情故事。
玫瑰起初专注的听着,当听到他俩在舞会上神奇的相遇时,她还发出心满意足的赞叹。可是逐渐的,睡神取代了故事的重要性,在她听到最高潮的决斗时,她已经蜷在床上睡着了。
殷格小心不惊动她的,抽开自己让她枕着的一臂,然后替她盖上被子。
啊!他轻叹,他是多么希望能陪着他的甜心入睡、醒来。可是这是他的良心所不允许的。毕竟他们未曾结婚,而她又是这么纯洁如天使的瑰宝,他不能用不名誉的方式要她,使她染上污记。
他一定会拯救她脱离这些丑陋的遭遇,然后娶她,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
当初第一眼见到她时,他就已经知道,这就是命运。
她站在那里,脸上挂着温柔和纯真,接受着同伴的鼓励,和他共舞。
那一舞曲改变了他们的一生。当他拥着她在怀中时,他已经深深受到震撼,对他来说,这正是他企求一辈子的真爱。
“请嫁给我!”他舞完后,生涩的以他学了两年的中文说。
结果,她像惊吓的小鹿,惊慌而逃。他懊悔不已,生怕自己永远地失去了她。
然而,事情往往出人意表。第二次见到的她,已经不是昔日那位清纯到舞厅玩的女中学生,她摇身一变,出现在徐买办的一次舞会上。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她早已有婚约,要嫁给这位年龄足可当她父亲的人,成为姨太太。
这更坚定了他的决心。
他要拯救这朵清纯的花儿,在她被摧残之前。
透过各种尝试,他开始接近她,让她知道他对她是无害的。在一次英勇的拯救行动后,她更将他视为自己的英推,他也赢得了芳心。
接着就是最艰难的一个步骤,他要说服她和自己私奔。
婚期的追近,和恐惧于徐买办的嘴脸。她终于鼓足勇气随他逃离了家中。他们原先已经顺利的走到码头,却因玫瑰母亲的通风报讯,让所有努力功亏一篑,只得重新来过。
他们靠着朋友的帮忙,在上海外滩一带到处躲藏着。他也不断尝试着要把玫瑰送上船,可是她这样一位中国女孩子太显眼了,一旦被捉了回去,他们不会再有第二次的机会,一切都大意不得。
他现在的希望全在里奥的身上,他知道里奥是位可信赖的朋友。
一切全都得靠他了。
☆ ☆ ☆
“我帮你买了这些衣服,你看合不合适?”里奥抛了两个纸袋给若洁。
她掏出衣服来一看。“全是些男孩子的衣服。”
“你如果想和我四处走动的话,这种样子比较不会惹麻烦。”
“我觉得我这样也很好啊!”
“姑娘家想在外面走动会有不少问题。而我现在手头已经有一个问题,不想再增加一打。”他说。
说得有理,这不是谈男女平等的好时机。“希望你别花太多钱。”她看着那衣料说。
“为什么?你有地方要用钱吗?”
“那倒不是。因为我穿他们的机会只有几天,太贵就不划算了。”
“你好像十分在意钱。”
“世界上很多人也如此,不是吗?”她倒不以为意的说:“我承认,我是有点小器。”
“小器我倒没注意,为什么你会这么在意钱?”
“那是个很长的故事,让我先去试试这些衣服。”若洁带着袋子起身。“我就在浴室换,你可别偷看。”
“我还不打算侮辱我自已去当个偷窥狂。”他说。
“很好。”
几分钟后,她穿着一身深蓝外套,白衬衫及长裤。
“不行。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男的。”他摇头。
“我看很好啊!”她看着镜子,除了她长发曝露出的秘密外。“我只要将头发扎成男孩子的模样就可以了。”
他也站过来,盯着镜中人影的反射说:“你瞧,这里还有这里,都太女人了。”
若洁不由得脸红,因为他指在她胸前及腰间。她护着自己说:“我本来就是这样,你不能要它们一下子全消失。”
假如他这么希望的话,未来她可能找不到老公了。里奥觉得真令人讶异,穿着女人的衣服,反而没有白衬衫这么突出她优点,特别是那诱人的双峰,柔和的隆起……
“喂!我不准你想入非非,我们可不是……不是……那种关系!”她结巴的躲着。春着他那有点邪恶的黑眼,慢慢变回正常。可是他的脸换上一个笑。
“你倒蛮清楚我在想什么的嘛!”
女人的直觉。若洁不能否认,她有点小小的被奉承了,因为他似乎发现自己是个女人。话说回来,有人也说,在黑暗中每个女人都是一样的,对他来说,他只是……想要个温暖的女人,谁都无所谓,她可不会当这种牺牲品。
“你其实可以不需要担心。”看着她沉下来的脸,他微挑一眉说:“我并不打算……我还没有过强迫女人的纪录。我对你只是纯粹的欣赏而已,没想到你还真有点看头。”
他的诚实让她更困窘。“停,我不想讨论这点。”
里奥同意的说:“让我们来看看能对你的这些曲线想什么法子。你自己认为呢?”
她低头看看自己,再看回镜中。镜中那有着粉红双颊,晶亮双眼及一头散下的长发的自己,怎么样都不像个男子。没错,这样是不可能说服他人的。
“我再去弄一弄。”
若洁重新回到了浴室。这一次,她拿些白布绑住胸部,缠粗了腰身。
“好多了。”里奥再次看到她时,她的努力已有了效果。
“真的吗?”她高兴的露出笑容。
里奥扔给她一顶鸭舌帽。“这给你,把你的头发藏起来。”
她照作。
“走,我们去试验一下。”他拉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说。
“嗳,要试验什么呀?”
卫里奥已经带着她走出了门外。到旅馆门口,话都不说一声的招来了辆三轮车。
他交给踩车车夫一个人家给的火柴盒。车夫点点头,出发了。
“我们去哪儿?”
“你很快就知道了。”
若洁站在“哪儿”时,眼睛还不敢相信。“一间妓院?你带我来这种地方?”
“假如你骗得过一个妓女,你就骗得过大部分的人。他们一定会相信“你”是男人。”
“是吗?谢了。我要回去了。”她可不想开这种眼界。
“你该不是改变主意了吧?”他没有拦着她。
“什么主意?”
“你说你要紧紧黏着我,直到你能独立。现在我要进去了,你要放我一个人在里面乐不思蜀的话,也许我再也不会回去了。”
“该死。”
对于她这句小声的诅咒,他决定不计较。“你想回去吗?请。”
“万一她们想……我总不能……不行!这一定会曝光的。”她挣扎着。
“放心,我只是顺便来问几个问题,你如果担心,就装得害羞点,不要说话,让我来处理,几分钟就好了。”他手搭在她的肩上,带着她往着妓院走去。
等到若洁察觉时,他们已经受到了小姐的欢迎。几位搽着浓香的姑娘,蜂拥上前,搀住了若洁和里奥的手臂,说:“来,遇来这儿坐嘛!不要光站门口。”
“先生是第一次来吗?”
“这位小哥好生面呢!”
她们甜甜的说着,陪着笑问。
若洁只觉得自己的汗正在滴流而下。她拉低了帽檐,低着声说:“你们不用招呼我,他是我主子,来这里玩儿的。他比较重要。”
这一讲,几个姑娘马上把注意力转到了里奥身上。“哈罗!你好。”
里奥对她们笑着,脸上似乎不介意她们在他身上磨蹭着。“哈罗!”
“小哥,帮我们问一问他,他是哪儿来的?”
若洁对他说:“她们想知道你哪儿来的?”
“问问她们,有没有人见过一位外国人,棕发棕眼,大钓三十多岁上下。”里奥悠闲的说,似乎很习惯处在一堆女人间。